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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大道》(六)

2019-11-01 09:37:30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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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穷人把汗水流给了土地,土地把收成捧给了富人,彩霞河两岸的麦子丰收了。

  富人们急了眼,怕赶上风天、雨天,更怕下雹子,恨不得立刻就把麦子抢到手,好买田置地,吃喝玩乐。那一天刚过半夜,高大泉被地主歪嘴子叫起来,让给他备上骡子,跟他上天门镇雇短工。

  到了天门镇“人市”(是人才市场的简称吧/捂嘴笑)上,歪嘴子往高土台上一站,两只手叉着腰,肚子一挺,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喊开了:“拔麦子的活儿,开大工钱,谁给我干,一天四块半;三顿饭,三顿干的,面条米饭大烙饼,豆腐炖肉管你够,最后一顿外加二两烧酒!”他的喊叫声还没完,早被一群人围住了(广告效应蛮大的)。黎明的星光里,只见一片破草帽子在眼前边浮动。(“破草帽子”几个字是“诗眼”)

  歪嘴子见这么多人要干,就又喊:“咱们还得按老规矩办:不吃不喝,先让打头的领着干一盘活儿;跟得上的,吃饭,接着干。跟不上的,散伙,算白干!”(这个老王八蛋,解放以后活该受管制,管制都便宜这个老小子了)他说着,跳下高土台,在人群里拨拉了一阵儿,挑了二十五个短工。

  高大泉跟着众人来到歪嘴子的地头上,他才看出,今年拔麦子打头的是张金发。他心里想:张金发拔麦子不如乐二叔快,跟这些人比着干,不一定能跟上趟;地主为啥偏叫他打头,又安的什么心呢?

  这时候,张金发不声不响地下手了,“呼嗤,呼嗤”,两三下就拔下一个麦个子。他后边是二打头的,下边是短工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紧张的神情。

  高大泉赶快跑回村,通知乐二叔,把饭食用大车拉到地头上,等候给短工们开饭。

  他坐在车上兴致勃勃地跟乐二叔讲起在“人市”和麦地里见到的一切;讲歪嘴子怎么吃喝,讲张金发今天怎么能干;还说,如果乐二叔今天上阵,准能露一手……

  乐二叔听着,只是应付地笑笑,没说什么。(心里应该说:孩子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太小了!)

  到了麦地边上,高大泉抬头一看,立刻呆住了。

  两个浑身汗水淋淋的短工,趴在地头上,一个有气无力地呻吟着,一个不住地大口大口往外呕吐绿菜水。还有五、六个短工,知道自己跟不上趟,不愿意白于,自动退下阵去,无精打采地坐在土坡子上发呆。麦地里,有七、八个短工已经被打头的张金发远远甩在后边;也许还抱首一线希望,正挣扎着追赶。另一伙短工,大概也有七、八个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一个穿着月白布背心、扎着红腰带的人率领下,紧紧盯住二打头的和张金发的身后边。

  高大泉被那个穿月白背心的小伙子吸引住了。他跳下车,跑到麦地里,两眼紧紧地盯着那个小伙子,两只手不知不觉地接起拳头,心里边替人家使劲儿。(善良出觉悟)

  张金发端着一副非常沉着、非常有把握的架子,直腰擦汗的工夫,扭头看了一眼正在树底下观阵的歪嘴子,立刻又拿出一股子邪劲儿,“噌噌噌”,一口气地拔起来。

  太阳升高,越来越热得难受。高大泉看着这幅情景,急得咬牙,气得冒火。他看见又有几个短工被丢在大后边了,最后只剩下那个穿月白背心的一个人了。按规定拔一个来回开饭,这会儿已经拔了一遭半,再等一阵儿,小伙子就算闯过了鬼门关啦!可是张金发像发了疯,又一用劲儿甩下那个穿月白背心的小伙子,拔到地头上了。

  树下边的歪嘴子举起细麻杆似的胳搏,高声的喊叫:“开饭!开饭啦!”

  这是命令。这命令就是说:到了时间,没有一个合格的,二十五个人这一早上全给他白干了。

  好些短工围上歪嘴子,要求让他们把这一天对付下来。歪嘴子藏起满肚子欢喜,奸笑着说:“我是急着用人的。我要用干活的人,不能用白吃饭白拿钱的!你们要干一天也行。得吃平常饭,工钱折一半儿;明天咱们在南边那块地里再重新试试,合格了。咱们照合格的尺码吃饭开钱;就这么着,干不干都随便!”那些又饿又累的短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什么。他们有泪只能往肚子里流呀!

  歪嘴子见他们入了圈套,非常得意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喊:“给他们几位开饭吧!”

  高大泉赶紧跑到车前边去搬馒头筐箩。

  歪嘴子又喊:“搬后边那个!”

  高大泉又转到车尾,掀开筐箩上的屉布一看,里边全是棒子面窝头。

  那个穿月白背心的小伙子没有过来吃饭。他跟另一个壮年人,把两个晕倒的短工扶起来,一人搀一个慢慢地朝槐树林子走去。这一天,高大泉的心里总是别别扭扭的,走路没劲儿,吃饭没味儿。歪嘴子嚷嚷着要“搞劳”长工们,黑面馒头,熬菠菜里边还有点粉条。可是那馒头光在高大泉的嘴里来回转悠不进嗓子眼儿。(有些人天生就是为受苦人服务而来的,他们有的出生在富人家里,有的出生在穷人家里。前者有毛主席,后者有雷锋、王国福、陈永贵。)

  晚上,乐二叔正缝补他的破鞋,见高大泉愁眉苦脸的神态,就说:“别胡思乱想了。看不透嘛,财主家的鬼把戏,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高大泉说:“我看不透。张金发为什么那么傻呢?别人都是拚命地帮穷人,他倒拚命给财主拉套。那是白干,财主是不会对穷人使好心眼的!”

  乐二叔说:“他张金发才不傻哪。他想爬上高枝儿,走的是歪门儿。”

  高大泉说:“还有件让人纳闷的事儿。张金发平时并不咋样,今天为啥那么多的壮汉子都干不过他呢?”

  乐二叔说:“你要想弄明白这个很容易。这会你到高台阶的大院里走一趟揭开歪嘴子的门帘子朝里看看,全清楚啦。”高大泉没顾多想,赶紧奔高台阶,走进北屋,轻轻地把门帘子揭开一点缝儿。他只看一眼,浑身的血液好像“腾”地一下子着了火。

  这屋里三个人,歪嘴子、张金发和二打头的。他们正吃饭,一桌子鱼、肉、白面馒头;歪嘴子正给张金发斟酒,张金发把脸都喝黄了,两眼泪汪汪的。(从冯少怀身上认识到了并不是亲戚都“亲”,从张金发身上看到了并不是穷人都好!)

  高大泉转身往外走,忽忽悠悠地下了高台阶,进了小屋。他现在才算把事情看透了。怪不得从打一收麦子,两个打头的就不再跟长工们一个桌子上吃饭,原来是另外给他们加料啦;怪不得张金发那么有劲,你一肚子鱼肉,当然能干过吃了一肚子野菜的短工们!怪不得歪嘴子那么器重张金发,张金发喝了迷魂汤啦!

  五更天,歪嘴子把高台阶内外的人都喊起来。长工们上场的上场,套车的套车,两个打头的自然还是拔麦子。

  一夜没有睡好觉的高大泉,接着干送水送饭的老差事。他趁着人们忙乱的时候,溜出村,撒腿往南边地里跑。麦穗抽打他的脸,柳茬子刺破了他的脚;睡在麦垅草棵的小鸟儿,被他惊得四处乱飞,一只大蛤蟆让他吓得跳进了枯井里。

  麦地边,土埂上,坐着一群忧愁的亲人哪!(亲人啊,亲人。小小年纪,经历过多少事情啊,今天终于明确了谁是亲人!亲爱的读者们,你们能够产生共鸣吗?)

  高大泉看见了那些身影,心头一阵发酸。他从那些身影中,一眼就看出站着的那个是穿月白背心的小伙子,正跟大伙说什么。高大泉跑到他们跟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你们快走吧,千万不要给歪嘴子干了!”

  一群愁眉苦脸的人都被这少年的慌张神态震动了,一个个跳起,围了过来。

  那个穿月白背心的小伙子赶紧问他:“老弟,出了什么事儿?”高大泉说:“这是圈套,黑着心要坑你们,害你们!”接着,他把昨晚上在歪嘴子屋里看到的情形,还有他心里的话,一股脑儿都掏给对面的这伙人。

  惊慌的人们听了他的诉说,闷闷地站了一会儿,又都叹息着转回身,坐在土坎子上。

  只有那个穿月白背心的没有坐下。他紧锁眉头,拍着高大泉的肩头说:“谢谢你的好心,老弟。可是,我们不能不干呀!拿我来说吧——我叫田雨,往后咱们还会打交道哪!——我是从长城外边逃荒,来投奔我哥哥的。哪想到,头半个月他在火车站上扛大个儿,给轧死了。这会儿一家老小,都在半途中的山洞里,前走后退都没有道儿。我跑到这儿混几天,要是一个钱弄不回去,他们怎么活呢?明知火坑也得跳,明知毒药也得吃,就是这样一个黑白颠倒的世道!”

  高大泉还能说什么呢?他无力地坐在麦地边上一丛野马兰花上,顺手揪了一棵苦菜,撕扯着。

  歪嘴子、张金发和二打头的吃得酒足饭饱,来到地头上。歪嘴子还是那么胸有成竹地喊叫:“你们都来了?好哇,今个再试试,一切照旧。打头的,动手吧。”

  张金发仍像昨天那样神气十足地挽挽袖子,弯下腰去,拔开了麦子。

  歪嘴子看见了高大泉,立着眼说:“小半活,你这会儿跑到这儿干什么?”

  高大泉看他一眼,把手里的苦菜碎叶儿一扬,“噌”地跳了起来,说:“我来拔麦子!”他这样说着,就占下了二打头身边的两个垅。

  歪嘴子乐了:“嗨,小东西,也知道卖劲儿了。干干试试,干得好,明年咱们上大锄板,开整工钱。”

  天亮了,东方地平线喷吐着嫩红鲜艳的光芒不安地抖动着;晨风摇撼着麦穗头,像水波滚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呐喊(和年幼的大泉心中的呐喊交织在一起)!高大泉一声不响,紧紧地跟在两个打头的后边。他一下手就拿出了他的全部技能和力气,威风凛凛,猛打猛冲。从千里迢迢的水泊梁山,来到这“皇都福地”的冀东平原上,五年间,他接受了日月星辰的照耀,也接受了劳动智慧的熏陶;自然界的恩惠,穷苦人的美德,亲与仇,爱与憎,一起铸造着他的心灵。如今,在一个特殊的时刻里,这一切都在这个十五岁刚出头的少年身上发挥了出人意料的威力。(还有肾上腺素爆棚!)

  他拔呀,拔呀,不多远就超过了两个打头的。于是,他就开始施展他的计策了:本来应当拔完一个麦子磕打一次土,捆好放下就完了;他却拔一把,磕打一下,把泥土甩出老远,一点不剩,全部落在身后那两个打头的脸上。

  张金发不甘心让小半活丢下,一直猛追,可惜那泥土抽脸迷眼,躲一躲,闪一闪,再揉揉眼睛,不知不觉地耽误了工夫。这下他可慌神了,一慌神,步伐乱了,再也拿不出劲儿来。高大泉见计已成,心里非常高兴。他开始变得不慌不忙不快不慢,压住阵脚,不让两个打头的超过去。

  那个名叫田雨的短工,立刻领会了高大泉的用心,朝伙伴们使了个眼色,一个个精神抖擞地跟上来了。(团队的力量,集体的力量,阶级的力量!)

  歪嘴子站在地头的柳树下边,歪着嘴巴笑。他想,两个加了油的打头的拔麦子够快了,今个都追不上小半活,可见这个小半活有多快;往后给他点甜头吃,那就又多了一个拉硬套的。他心里美滋滋不住声地喊:“小半活,好样的!”  到了开饭的时间,歪嘴子可傻眼了:所有的短工,没有一个被丢下。歪嘴子怎么想也没弄明白;张金发有苦难言,牙掉了只好咽到肚子里。

  二十五个短工吃饱了白面馒头,又受到精神鼓舞,浑身是劲儿,一直干到晚,全部领到了整工钱。(第一次斗争胜利,也是人生第一次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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