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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大道》(一)

2019-10-10 10:41:05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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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一

  一九三二年,山东省水泊梁山地区又是大灾大难,

  黑夜,没头没脑的黑夜,好像把人世间的一切都扣在锅底下了,干燥的狂风,卷着沙子粒儿、烂树叶子,吼吼地惨叫,滚过荒野,折断了树枝,摇撼着汶河庄西头两间孤零零的小土屋。

  屋里边,一盏熬干油的灯,那微弱的火珠像喘气似地飘动着;浑浊的光亮,照着颤抖的土墙壁,照着叫喊的破窗户,照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和守在床边的女人。

  受着病魔摧残的男人咬咬牙说:“我不行了,你带上两个孩子走吧。离开这个火坑苦海,找一条活路。”

  满脸愁苦的女人抹着泪说:“这个大荒大乱的年月,我一个女人家,哪有什么道路可走呢?就是死,咱全家也要死在一块儿。”男人说:“天不能总黑,道不会走绝;他们越想逼得咱们家败人亡,咱们越要挺起来,活下去。你们先走一步,我在家里熬着。活了,就去找你们。死了,能保留下咱高家的后代根苗,我死也合眼了。”

  这夫妻俩一边商量着生存的门路,一边叹息和哭啼反反复复地折腾了一夜,才把逃荒的事情定下来。他们听别人说,一个搬到河北的表侄女婿混得不错,想投奔他那儿去,试一试运气。动身的那天早晨,好多左邻右舍的男女,凑到高家的小土屋里;这个一言,那个一语,说的都是一些让人宽心的吉利话,祝福他们从这一步起,就时来运转,诸事如愿。

  弯在床上的男人颤颤抖抖地抬起他那枯瘦如柴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小儿子二林的头顶,看不够,亲不够。他悲愤地向儿子也是向妻子和邻居诉说自己的不幸。他说自己“白给地主‘积善堂’卖了三十年命,病倒三天没干活,就被赶出大门”;他说自己耿直本分勤劳半生,如今却落个两手空空,妻离子散;劝妻子不要店记他,嘱咐儿子听娘的话,长大了当个有志气的人,要替他争口气。他说着话,流着泪,又很费劲地转动着脑袋问:“大泉呢?过来,过来,让我再看你一眼。”

  痛苦万分的女人忽然被提醒了。她发觉大儿子从早晨起来到这会儿,一直没有在屋呆过,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一号人物出场很奇特,从小看大)她一面朝外走,一面既气恼又奇怪地想道;这孩子本来很懂事儿,怎么忽然间变了呢?自从决定往河北逃荒,他就像遇到喜事似的慌了神,出出进进,坐立不安,光会催着动身,还不如二林,知道跟爹亲热亲热。(侧面描写,高大泉人小心大。对美好生活充满了向往,但由于年龄小,眼界窄,心中的一切都是朦胧的;但已经有了后来的雏形。)

  她出了小土屋,来到残破的院墙门口,只见要跟他们搭伴逃荒的侄儿高贵举(贵举应该是标准“打酱油”的,就负责将大泉一家送到芳草地)正往拱车子上拴绑行李,一群小孩子围着看热闹。这孩子群里有邻家的,还有“积善堂”的两个穿着绸缎、背着书包的小少爷,就是没有她的大儿子。她又抬头朝远处张望。破烂的街道,荒凉的野地,都是静静悄悄的,没有行人和声音;忽然,一群鸟儿叫唤着,从远处大水坑西边的小树丛里飞起来,(走路的动静够大)紧接着走出一个男孩子。

  这男孩子,细瘦的个子,上身穿着开了花的破棉袄,下身穿着条条缕缕、辨不出颜色、看不清形状的灯笼裤子。他提着一只大瓦罐,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来,两只光着的大脚丫子,“巴嗒”、“巴嗒”地拍打着路面上的浮土。(大泉来了,外貌简略描写,为以后留下空间。)

  她立刻认出,那是自己的儿子高大泉。她还发现路上有一条水印儿,从儿子走来的那个方向,点点滴滴,;一直连上了自家的院子;灶屋外边那只破水缸里,已经装满了清清亮亮的水。看到这里,她的心头一热,赶紧迎上去,要接过儿子手里的大瓦罐。高大泉扬起通红的脸蛋,躲闪着娘,又把那盛满井水的瓦罐从这只手倒换到另一只手上,用胳膊腕子抹抹脑门上的汗珠;那俊气的眼睛一眯,笑了(出场后第一个细节描写,这孩子真疼人),说:“娘,我提得动。”(第一句话,这孩子真让人疼!)

  娘说:“缸都满了,怎么还提呀?”  高大泉说:“多提一罐放着,留给我爹洗野莱用。”娘说:“看把你累的,快给娘提。”

  高大泉说:“你去抓空儿多跟我爹说几句话儿吧。”娘的手已经扯住了瓦罐上的吊绳,听儿子这么一说,两行热泪忍不住地涌了出来,滴在儿子那破棉袄的袖子土了。当她把水罐提到灶屋,听到街上传来儿子和“积善堂”小少爷吵嘴的声音;想出去劝开他们,迈出半步又停住了。

  小少爷尖声尖气地说:“我问你出门串亲戚为啥不穿新衣裳,这也是坏话吗?”

  高大泉理直气壮地回答他:“你都知道,还问什么?我们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让你们家给霸占去了!”(迅速的反应能力,朦胧的阶级意识)

  “你们欠我们的,就应当还,怎么是霸占呢?”  “我们一家人给你们卖命干活,总还不清你们了?不讲理!我们这回要远走高飞,到最好最好的地方去,挣好多好多的新衣服来,气死你们!”  儿子说出娘的心里话。她听得字字真切,句句入耳。有这样一个懂事儿又有志气的儿子再难不算难,再苦也不算苦,活着就有了奔头。她那装满了苦水的胸膛,激发起一股甜丝丝的希望波纹。

  逃荒的人上路了,谁能知道这是一条死道,还是活道呢?正是三月底四月初的季节,在这一望无边的大平原上,春天来得迟,又没有生气。朝阳的土坡子上,星星点点的野草刚刚吐出绿叶儿,偶尔能看到一朵两朵蒲公英的小黄花儿。大雁排着队,从雾气腾腾的南边飞来,往灰暗茫茫的北方飞去,它们发出阵阵叫声,不知是疲累的呻吟呢,还是饥饿的呼唤。(以雁喻人。杜牧《早雁》:金河秋半虏弦开,云外惊飞四散哀。仙掌月明孤影过,长门灯暗数声来。须知胡骑纷纷在,岂逐春风一一回?莫厌潇湘少人处,水多菰米岸莓苔。另有《雁》:万里衔芦别故乡,云飞雨宿向潇湘。数声孤枕堪垂泪,几处高楼欲断肠。度日翩翩斜避影,临风一一直成行,年年辛苦来衡岳,羽翼摧残陇塞霜。)那弯曲不平的道路正翻浆,不是泥就是水。一群一伙的人,被灾难从家乡热土中赶了出来 在这泥泞的路上跋涉着。背包的,挑担的,推车的,拄棍的,一个个面黄肌瘦,破衣拉花。那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一双双无神的眼,好像有千愁万苦无处诉说,也用不着去诉说,都压在心头,化成了无声的反抗,不息的追求,他们来自何方,又投奔何处,都是很难断定的(解放前难民的照片,都是这种表情)。一辆罩着锦缎绣花帷幔的小轿车飞奔而来,又急驰而去;鞭抽铃响,泥水溅在步行人的身上;几个人躲闪迟慢了一点儿,肩上挨了鞭子。轿车过后留下的是难闻的烧酒气味和女人的尖笑。远处残碑枯树下边的乱坟中间,有几堆崭新的黄土,青烟升腾,风扯挂纸,接着是一声声凄凉的哭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一切一切,都给背井离乡的大泉娘增添着悲伤和烦恼。她坐在高贵举推着的小拱车上,一手拉着坐在车子另一边的二林,一手紧紧地抓着拴行李的粗麻绳,看着,想着,不断地掉泪。她活了四十多年,没有离开过方圆二十里的地盘;如今穷困逼迫丢下病危的亲人,带着不懂事的孩子,往千里之外的陌生的地方投奔,真不知道走的是一条什么道路啊!

  高大泉的心情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他在车前边拉纤,胸膛挺得高高的,脚步迈得稳稳的,绳子绷得紧紧的(排比出了大泉的精气神儿),又认真,又用劲儿。他仰着脸,观看着从身边闪过的一切,一切对他都是新鲜的、有趣的。过去的景物他不留恋,新来的东西他热烈迎接。什么汶河庄,什么家乡故土,在他那小心田里全不占地方。从高大泉“哇啦”一声来到人世到如今,整整十个年头,汶河虽大,物产虽多,他却没有得过它半点好处:没有吃过一顿净米净粮的饭,没有穿过一身不露皮肉的衣服。汶河给他的是饥饿寒冷,财主羔子的辱骂,高门大户的恶狗撕咬,还有爹的悲愤呻吟,娘的痛苦泪水,以及有钱的坏人们对穷人家那种明夺暗抢的可恶的场景!这个坏地方,赶快离开它,远走高飞,奔好地方去。他把爹的嘱咐牢牢地记在心上,要立大志,长本领,要报仇雪恨。他头几年就产生了一个美妙的想法,认为最好的地方是河北。他想河北要是不好,为什么那么多的老乡和亲戚们遭了难,就扔掉家,扔掉亲人,拚命往那边奔呢?他想,河北那边一定没有“积善堂”,一定没有专门逼着穷人要钱的财主,也一定没有光咬穷人孩子的黄毛红眼大狗,那里的人一定都好。他听别人说过,那地方离北平很近,北平有金銮宝殿,有天桥小市,还有养着老虎大象的花园。!总归一句话,高大泉认为山东好比地狱,河北好比天堂。眼下是走出地狱上天堂,他怎么能不高兴呢?他像盼年盼节一样盼着快点儿到河北。(想法幼稚,思路清晰。待以时日,必成大器!四十多年,谤“高大全”:过于完满,不食人烟。且看此处,英雄幼年。再看金庸,对比浩然。一个童话,一个人间!)

  他在前边拉着纤,累不喊渴不说,肚子饿了,头发昏,眼发花,也不吭一声。他挺着胸脯子,仰着脸,望着天空,望着云片中一行奋飞的雁群…… (苟富贵,勿相忘。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志向高远,但还模糊。大泉眼中的雁群和别人的不一样,都是移情入景,只因情不同,眼中的景也不同。)

  高大泉的人生道路的第一步,就这样开始了。(高大泉的思想起点就是要过上好日子,开始的时候可能是想的自家,但随着对社会的不断认识才有了要大家都好,个人的好日子才能永远的“挖掉穷根子的。”思想。那些诬蔑高大泉是天生的“神话”的精英们可以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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