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光荣的背叛——表见代理与基因锁

　　前言：

　　在前图林星际572年和图林星系联盟25年的历史上，有两个人，将被自由而勇敢的图林人民永远铭记、缅怀和敬仰。

　　一位是前图林星际第一位元首，莫云先生，他率领被欺压了120余年的图林人民勇于反抗，赶走了所有的外星侵略者，建立了自由而民主的图林星际，他的功绩将刻在我们的星表之上，传颂万世。

　　另一位则是一年之前离开我们的武东先生，图林星系联盟第一任大长老，图林星系联盟五军统帅，泛图林星系自由民主党常务委员会委员长。武东先生实现了图林人民的光荣梦想，让自由的光辉普照在如今的图林星系，从专制与压迫的泥潭中解放了数以亿万记的人类，将平等的终极目标刻录在了人类的基因上。

　　如果说莫云先生属于图林人民，那么武东先生则属于全人类!

　　武东先生永垂不朽!伟大而光荣的图林人民万岁!

　　——摘自《程之庆大长老在武东先生逝世一周年纪念大会上的讲话》

　　“姓名。”

　　“卡尔文·加西亚·斯特劳恩。”

　　“年龄。”

　　“58岁。”

　　“职务。”

　　“呵呵，我的职务早就被他们一撸到底了，白身一个，哪里有什么职务?哦对了，他们还给我保留了一个名誉职务，要我说那个吗?”

　　“斯特劳恩先生，这里是戈尔星际公检院，您为什么会到这里想必您非常清楚，所以就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我们的纪律您也知道，哦对了，还是由您提案并在星际长老会上高票通过的。因此，请您识时务，也配合我们的工作，好吗?”

　　斯特劳恩苍白的面庞浮现了一丝苦笑，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喉结动了动，似乎那样就可以让刺痛的喉咙好受一些。他下意识摸了一下前胸，那里本该有他佩戴了三十年的星际特级英雄荣誉勋章，但现在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模糊的痕迹。斯特劳恩稍微正了正衣襟，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原图林星系戈尔星际鲁文大区行政总署署长，原泛图林星系自由民主党戈尔星鲁文大区委员会委员长，原图林星系军事联盟内卫军第六战斗序列长官，现戈尔星际鲁文大区资源保护计划委员会主席。”

　　“非常好，主席先生，现在请您阐述一下，为何您要签执516号命令?”

　　“我身为行政总署署长，签署一份正常的命令并宣布执行，没有违背星际基本法吧?”

　　“您知道我们并不是在讨论程序的合法性，事实上我们逮捕您也从来不是因为程序上的问题。”

　　“对，你们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程序上的问题，”斯特劳恩反唇相讥，“就像古老的地球时代中，那个大明王朝的锦衣卫一样，只要有怀疑，直接抓就好了。身份与官职从来不是阻碍的理由，甚至会成为你们建功立业的原动力。”

　　“主席先生，我们公检院做事情，从来不需要经过别人的同意，也无需你们指摘。事实上，我们很客观公正，不会把个人情绪带入工作中。但请原谅，我个人也是有一些小脾气的，而且我对这份工作非常认同，所以请您不要试图激怒或者讥讽我，那样对您没有任何好处。”

　　“现在，我请问您，这份命令是对鲁文大区自然资源的残酷剥削，严重违背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思想，践踏了星际自然资源保护的基本法案。有鉴于此，鲁文大区议会多次反对这个提案，可您非要动用特别提案权，绕过议会，经由您掌控的行政公署委员会通过并立马执行，截至图林纪元27年5月30日上午9点20分，戈尔星际行政院紧急叫停516号命令之时，鲁文大区的内卫军、护林队还有志愿者，一共捕杀了200万多头黄牛、120多万只内拉兔、560万余莽猪和不计其数的野生锦鸡。”

　　“我暂且不去为那些无辜丧命的动物们叫屈，只想代表公检院上下同仁、星系自然资源保护协会的数十亿会员和志愿者问问您，是什么原因，让您签署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命令?”

　　“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哪里管得上动物。”斯特劳恩嘴角微微一抿，“你们公检院看不到那些难民的样子吗?不，你们都知道，只是不在乎罢了。他们没饭吃，可议会的那些商人代表们不愿意放粮，别的大区禁止粮食流通，而中央星系离这里几百个天文单位，等他们来救灾，难民们早就饿死了。

　　没错，人类从地球时代的覆灭中学到的一个重要教训就是保护生态平衡，所以在图林星系实行全范围的自然资源保护，除了选举与被选举权等政治权利，那些动物几乎享有与人类相同的地位和权利。这个没有错，毕竟移民时代以来，人类就习惯了吃工业粮食，对动物已经没有了食用欲望。

　　但人命关天啊!没有东西吃了，哪管他洪水滔天!所以我签署了这道命令，在整个大区的市场上没有一粒多余粮食的情况下，在中央前来救灾的一百天空窗期内，这道法令拯救了六千七百八十三万七千零四十二个人!可即便如此，那些议会的商人代表还一个个大言不惭的说，难民们没有饭吃，就应该乖乖在家里面等着饿死，不要给星际添乱。

　　人类花了三百万年从猿猴进化而来，可基因里依然刻着自私。地球时代的没落与消亡，本可以给人类一个警醒，可在花了五万年移民到了图林星系，经过了近六百年的艰辛建立了如今的图林星系之后，人类还是放弃了曾经的理想与光荣，迅速堕落了下去。他们知道了保护自然资源的意义，却忘记了人之所以为人的高傲。

　　他们欺压同胞，甚至比对那些外星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让我不禁想起了地球时代那个以少数族群人口统治了几百倍于他们人口的农业国，对自己的人民，不听话的直接杀掉，建立起高压统治;而到了皇朝末期，甚至还会掉过头来和外国侵略者一起压迫自己的人民同胞。

　　宁与友邦，不与家奴?这种思想经历了数万年依然没有消散吗?反而有了更为熟悉的成长土壤。呵呵，人生而为人，就是为了做同类的奴仆吗?我能力有限，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同胞一起坠入深渊，用自己的鲜血警醒世人，我们跨越83光年的距离，不是为了更好地剥削同胞。”

　　对面的公检官沉默了片刻，向审讯室外挥了挥手，后方墙壁上方的一个红点随即就消失了。片刻后，一个身影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主席先生，喝点吧，您被带到这里来好几天都没喝水了，这是来自您家乡的露泉水。”

　　“谢谢，我很喜欢。”

　　“不客气，您三十年前的英雄事迹已经写进了星际历史教科书，身为您的膜拜者和学习者，这一杯水并不算什么。刚刚我已经暂停了录像，这里隔音非常好，所以我们接下来说的，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现在代表我自己，还有一些肯定您的人想和您交流一下，请您不要介意。

　　刚刚您还是回避了我的问题，您知道我在说什么，刚刚我的审问中提到的情况基本属实，但外界都不知道，特别提案是您的行政官尤太谷发起的，您事先完全不知情。而且命令没有您的签字，也会生效，可您为什么，要在得知消息之后，紧急拦下公文，签上自己的名字，以自己的名义发了出去?这本不是您的责任。”

　　“不，这就是我的责任。”

　　斯特劳恩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眉毛扬了扬，又缓缓落下去。“公检官先生，你听说过表见代理吗?”

　　对面皱了皱眉头，仰着头想了想，犹豫道：

　　“好像是地球时代的法律术语了，现在已经否定了。大概意思是，虽然有人事实上没有代理权限，但相对人有理由认为这个人有代理权而与其进行法律行为，其行为的法律后果由被代理人承担。”

　　“是啊，在外界看来，尤太谷是我任命的，他的行政班子成员也是经过我点头同意的，相当于有了表见代理权，所以无论如何我要承受责任，尤太谷只是一个执行者，这种责任他担不起来的，只能有我担起来，虽然我已经五年不掌权了。”斯特劳恩微笑道。

　　“二十年前我接过了行政总署的署长职责，用十五年时间，带领落后的鲁文大区实现了经济翻五番、人口扩张十倍、全民医疗、科技进步值超星系平均三倍的目的，实现了‘十五年奇迹’，在鲁文大区的威望达到了顶峰。按理说我可以继续做下去，但是瓜田李下啊，已经是特级英雄、序列长官的我还需要什么呢?”

　　“您欺骗了您的支持者。”

　　“也许吧，但无知也是一种幸福，他们不知道形势有多么残酷，而为了利益，某些人的底线能够突破到何种地步。”

　　“身为公检官，我这次要取得您的口供，并把您送上星际法庭;但作为您的崇拜者，我不希望，您为此承担如此严重的后果。所以如果您否认您签署了命令，或者是被尤太谷胁迫，那么，我可以不起诉您的。”

　　“不用如此。”斯特劳恩微微摇头，“起诉与否是你的责任，但不管如何，我是不会接受审判的。唉，144号法令就是一个错误，我当时没有预见到这样严重的后果，现在自然要为此承担，我对不起我的人民，没能够带他们驶向理想的彼岸，终究崇高的信念还是败给了自私的人性。就把我当做一个先行者吧，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熟悉这两句诗吗?”

　　公检官皱了皱眉头，他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稍微对外面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接话道，“戊戌六君子之谭嗣同，本来他是不用上法场的，您是在效仿他吗?”

　　“每一代的改革者都有不同的目标，但改革的勇气却是相通的，这也是谭嗣同为世人留下的最大的遗产。可我没有效仿他，也不认同他的政治理念，变革不是请客吃饭，仅凭一腔热血，除了留下廉价的感动，什么也改变不了。呵呵，斗争是残酷的，因为我们甚至不能提到某个名字，早在600年前那场残酷的运动和后来的大清洗之中，我们所信仰的自由民主的普世价值就已经崩塌了。”

　　公检官脸色一变，急忙挥手，瞬间几个健硕的汉子破门而入，控制住了斯特劳恩，并捂上了他的嘴。

　　“主席先生，那场闹剧早在550年前就有了定论，虽然所有人都被迫刻上了基因锁并写在了遗传密码上，但只要不说出来就一切安好。”公检官有些慌了，他刚才就猜测到斯特劳恩可能要做什么，虽然已经采取了控制措施，但仍然心虚，他知道这位特级战斗英雄不可小觑。“您淡定一些，我们不愿意看到您就这样失去生命，还有大长老先生，他托人密令我一定要保护好您，您需要活下去!”

　　斯特劳恩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微微点头。

　　“代我感谢大长老先生，我能理解他的苦衷。你之前说我效仿了谭嗣同，错了，我是在效仿这位先驱，不能提到名字的‘那个人’。作为‘那个人’忠诚的学生，我也学会了他的骄傲，我不可能接受审判。”重新恢复稳定的斯特劳恩感慨道，“‘那个人’才是星际的实际建立者，但某位莫先生通过无耻的手段窃取了一切，呵呵，基因锁可真是强大，他的名字无人不知，但他的功绩无人知晓。

　　从他逝去的一百年开始，所有的年轻人都知道这个名字，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刻在了基因里，一代又一代传下去，可是这个名字不和它的含义在一起，又能有什么意义?不过阿猫阿狗之类的一个奇怪的代号罢了。

　　在我从军的十年和从政的二十年中，我一直在追随他的足迹，‘十五年奇迹’就是一个例证，他的道路绝对是正确的。只可惜，我听信了尤太谷的话，对形势错误判断，在第十六年以144号命令，给尤太谷铺平道路，然后就像‘那个人’一样，胜利的果实被窃取了。

　　听说尤太谷前几天当着大区议会六千多议员的面喊出了那个名字?呵呵，倒也是身死证道了。我也失败了，和他一样，败给了人心，败给了贪婪，败给了可恶的基因锁。我能拯救几千万灾民，却无法带领他们走向真正的自由。”

　　斯特劳恩注视着年轻的公检官，正色道：

　　“年轻人，我是战斗英雄，我还是曾经的人民行政长官，自由民主党下属的委员长，我不可能接受审判。那个录像，你以为你关的掉吗?那些人，包括大长老一派的人，都在盯着我们，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看我笑话的机会，这会儿肯定在私人会所内，看我这个老古董被你讯问，慷慨激昂说着理想和信念，然后端着昂贵的红酒捧腹大笑。

　　很抱歉，可能会连累你。三十年前我既然能够率领我的小分队秘密潜入敌人主舰附近，神不知鬼不觉击毙敌人最高指挥官，破坏敌人指挥系统，还是有些本事的。所以你们几个人现在好好睡一觉吧，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斯特劳恩轻轻挥手，公检官和几个助手瞬间失去了意识。斯特劳恩注视着那个不断跳跃的红点，轻蔑道：

　　“基因锁终究会被打破，你们高估了科技的手段，低估了信仰的力量，还记得他说过的吧，技术是战争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因素，决定一切的终究是人!人民万岁!”

　　说罢，他隐去了身影，竟然消失在了偌大的审讯室里。公检官几人安静地酣睡着，室外也是一片寂静，仿佛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除了录像的红点，仍然在不知疲倦地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