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尚达：不老花容 六

　　玉娟是个用泪水、汗水泡大的孩子，她四岁上就没有了父亲，她娘拉扯他们弟兄四个长大成人，她娘天天地里来田里去，哪儿有时间打整孩子?穷得七八岁了还穿漏肉的衣服，没有饭吃就跟着娘去要一口，她能上学吗?她见人家的孩子背着小板凳去上学，也馋得跟着人家去，挺好看挺白净的小丫头儿，脸都不洗，手像刨了粪的鳮爪子。连阿拉伯数字“1”都没有学会，就跟着娘耪地去了。

　　她12岁，推着车子上集卖菜，那时，不穿露肉的裤子了，脸也洗白了，手也不像刨粪的鳮爪子了，红头绳扎了个鬏鬏，她一到集上，人们就喊“红鬏鬏”来啦，一齐围上买她的菜，菜，新鲜，干净、没有沾水。一根草秸秆捆一小捆儿，5分钱1捆，2角就给5捆。谁都看着这小丫头儿实在，不像像小买卖精儿。

　　“红鬏鬏”卖了两年菜，县剧团到农村招演员，玉娟一下子被招了去，娘又缺了个帮手。买菜的老太太们见了吴大就打听：你们村卖菜的那个小姑娘”干什么去了，单等着买她的菜哩，人家菜又好又讨人待见。”吴大说：“她到县文化馆学戏去了，等着戏台上见她吧。——她娘在那边卖菜，扎马尾辫的就是，实在人，实着货。

　　玉娟学戏可遭了难——不识字。开始，一句一句地教，懂得唱腔了，就得自己会看戏本。教师还是真看中她了，戏料儿好，排的是《白蛇传》，白娘子非她莫属。导演说：从成立剧团三十多年了，就没有遇见过这么好的戏料儿，领导上决定，帮助她学文化，从“1”学起，玉娟也有决心，头一天就学会了“2”.白娘子的唱词会有多少“2”字呢?.学得能看剧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戏校的领导和教师恋恋不舍地送走了这个难得的艺术人才，小玉娟含着泪说：“下辈子我有了文化，还到你们这儿来学戏。”

　　小玉娟回到家，就拜吴大为师，开始学识字。学一年字，就还回剧团扮演白娘子去，她觉着白娘子就是她，她就是白娘子。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等着她成了角儿挣了钱，当娘的也就饿死了，娘叫她进炮厂当炮捻工一直到结婚。因此，她的大女儿，在写妈妈的简历时，这样写道：8岁上学，3天;耪地，4年;12岁，卖菜2年;14岁，学戏15天;14岁，上识字班，同年进炮厂，5年，当小工扛钢筋，3年;22岁结婚，23岁生孩子，抱孩子，务农，放羊，打工。。。。。

　　玉娟对吴大说过：她这一辈子不想着文化有多么高，能看懂剧本就行了。吴大说：“这么着，我先教你拼音字母，你就像一个四岁的娃娃，我就是幼儿园的阿姨，论乡里乡亲，你称呼我哥，论在幼儿园你叫我阿姨。”一个爷们怎么叫阿姨呢?所以就叫开了大哥。吴老大，五十年前，没有考上大学，就回村当了农民。这人非常豁达、心眼通透，他常说：你考不上大学，你就是没有那两下子;上了大学，你又想当官，当了县官，想当市官，当了市官，想当省官，当了省官还想上中央，上了中央还想上联合国。天天做梦，醒来还是一个种地的。常说，什么虫儿打什么木头。你那点能力连三口人的家长都当不了，还想着上联合国呢。吴大说过，从小学到高中，他最高的职务就是副小组长，只管收作业，管生活纪律管不了，没有丝毫的组织能力，当了一个多月的副小组长，连作业都收不上来，气得班主任连副组长也不叫他当了。回到村，队长看着他有文化，就让他当记工员，叫上玉娟帮助他、连带教她认字，四五十户人家，一百五六十人名字，玉娟都会写了。吴大跟玉娟开玩笑说：“我会算卦，一个女的最喜欢写谁的名字，她将来就嫁给谁。我就知道你必然嫁给谁。你成天天练习写他的名字，写的像他长的那么秀气了。”“你吹，我还想找个会唱戏的哩。”

　　“哼，”吴大暗想，“想唱戏?说不定五音不全哩，几十年了，也没有听见你玉娟唱过一段戏，只长得好看不等于会唱戏，有的人一张嘴就走调。芸芸众生，干什么的都有，有的人想上天，能上天的有几人?有的人想发财，真正发财的有几人?天天想入非非，就把人摩挲老了，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干好什么，不辜负当娘的怀了10个月就行了。”吴大发了一通感慨，回到自己小屋唱《小二黑结婚》去了。

　　2020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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