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尚达：不老花容 四

　　素银忽然病了，我到医院去看望她。我说：“你身体不结实，不能像我们一样干活。今天下午回去，就先把你那块地的野麦拔了，省得你在医院里牵挂这件事。”她和她的男人都说："累着你们，真不好意思。”正说着，大黑嫂和兰云也来了，素银高兴得要坐起来。我说：'刚才我说了，下午咱们先把素银那块儿的野麦拔了。'"你正月十五贴门神晚了半月了，我和大黑嫂早晨就拔完啦。”兰云把我当成一个官僚主义者来批评了。

　　我刷了家伙、喂了小花狗要地里去，我还没有动身它早跑的门口等着我去了，我劝它说：“你不能去，蹚了人家的薄膜。”我锁上大门，一看，小花狗在十米开外等着我哩，转眼间，玉娟从胡同里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小白狗，说：“叫它们俩玩儿。”我问：“你干甚去?”她说：“你把我们家的道儿都走洼了，有了事屁也不放，你干不了，就不会说一声?”我知道，他是埋怨我，拔野麦没有叫她去。"我赶紧给她道歉，说：“以后有了事就叫你包了，我的羊该下羊来了，接生的事就靠的你了。”她把鼻子一拧，骑上三轮跑了。

　　玉娟是个好女人，有老伴儿时，别的女人她都叨叨人家、嫌弃人家，玉娟要去了，话也多了，模样儿也好看了。我跟她说：“谁到咱家来，都是看得起咱们，你可不能嫌弃人家。”她说;'咱们地没有地、工作没有工作，连一把菜都吃不上，人家玉娟过咱们门口准撂下一把菜，就是割别人一把韭菜也得给咱们撂下半把。”我说：“在咱们最困难的时候，许多人关心咱们帮助咱们，像素银、兰云、俊芝他们两口子，我们没有忘了他们。”

　　我走在大路上，想这想那，好像找到了应当如何活着的答案。我走到自己的地头，怎么没有人呢?莫非她俩没有来?喜鹊在我头顶上盘旋着，喳喳地叫着，好像给传递什么信息似的。人有人言，鸟有鸟语，我干嘛知道它们说什么呢?不由得我又唱起了“二黑哥”：“清凌凌的水来，蓝莹莹的天，老吴我拔野麦来到了田间。大黑嫂、兰云妹都说今天来拔草，怎么太阳老高了还不来?我坐也坐不稳，立业立不安，叫也没有应，喊也没有搭言——”忽然，远处传来歌声：“林中唱戏林外听吆，兰妹应歌哥哥听，喜鹊传信你不晓吆，妹妹叫你没应声。兰妹大嫂都来到吆，还有玉娟一花容。家燕衔泥勤做巢吆，正值桃红柳绿中。”像刘三姐唱的，像刘三姐，这是兰云唱的，她会唱《刘三姐》。我一边唱着寻声往西去找。,"老哥我不是真聋是假聋吆，兰妹的歌声我听得清，喜鹊报信我不晓吆，原来来了玉娟一花容。”玉娟回头嚷了我一声：“把我的书包拎了来。”她打开书包，拿出一瓶水递给兰云她俩，又给了她们每人两个鸡蛋，我愣了，问：“怎么没有我的?”玉娟说：“昨天晚上煮鸡蛋，你就早吃了仨了，今天没有打着你的牌。”我说：“原来，不是管够的席啊?”大家说笑着，不知不觉拔到地头了。兰云笑着问我：“昨天来的那的女的长得那么漂亮，是你丫头吧?”一句话把我说笑了，我说：“你这叫光着老丈母娘叫大嫂，没有话说话，是我的学生，怎么会是我丫头呢?””兰云诡秘地又问：“那个叫藤萝的是谁?你教我们跳舞时，你叫我们看过她的相片，这个丫头长得特别像她。”我啪着手说：“你算说对了，人家是姑姑侄女俩，怎么会不像?姑姑侄女差不了一蓆眉儿，你怎么长的像你舅儿?血肉相连吗。”大黑嫂好像抓住了什么，说;‘’咱们这几个人没有血肉相连，除了我长的猴儿似的，你们谁不是漂亮的小小子、俊气的小丫头儿?是老天爷把咱们弄在一起了，还是老天奶奶把咱们弄在一起了?”我接着说:"大黑嫂说的虽然前檐(言)不搭后房山，但也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是什么把咱们凝聚在了一起?”大黑嫂抢着说：“吴大唱的二黑哥把我凝聚在一起。”兰云说：“大黑嫂我们常一块打工把我们凝聚在一起。”玉娟说：“吴大常吃我煮的鸡蛋，把我们凝聚在一起。”我乘势说：“玉娟常给我预备酒、酒菜儿，把我们凝聚在一起。”一阵说笑，好不痛快淋漓。

　　我说：“大黑嫂的草拔完了，明天转移到玉娟那儿，你们要有事，我就自己去，她干活又不着急，我们俩磨蹭个十天八天的，玉娟的鸡蛋不也没有人吃。”玉娟小脸一蹦，说：“你净想好事儿。”

　　正说要走，忽然那边地头有两个人指指画画的，我说：“玉娟你看看去，说不定还是前天来的那两个人。”玉娟去了好长时间，也跟那俩人比划上了。我说：“大黑嫂你俩就这么走吧，我看看去，”只见一男一女，四五十岁，穿戴洋气，脸上有股傲气。'’女的问：“老同志，这是你的地吗?明年我们要栽种经济林了，你大概是知道的。”我鼻子哼了一声说：“我的地，我的地是种庄稼的，不是用来种树的，改变土地的性质是违反党的农村政策的。”那女的说：“工商资本下乡，是国务院明文宣布的。”我说：“不改变土地性质也是国务院明文规定的。'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唇枪舌剑。男的开始助阵，说;‘’老同志，我们修这条路时，你村的干部对我们说，路两边的农民都同意长期租给你们，没有钉子户。”我说：“我就是一个钉子户，我这颗钉子是毛泽东思想锻造而成的，不弯、不折、深深扎在我的土地上，任凭什么人也拔不掉的!”

　　两个人无可奈何地走了，给我撂下一句话："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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