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尚达：我们走在大路上 一

　　清明，去地里干活儿，这水泥路才修成，多少年泥泞难走。路上一个老妇人告诉我，这是人家富人们为了将来跑汽车方便修的。我一听，挺震惊，问：“怎么回事?”她说：“咱们北边通魏村的路是一个资本家出钱修的，南边通庄里的那条路是另一个资本家出钱修的，人家将来就都把地包了，修路是为了人家自己跑汽车，你以为是为你老百姓啊?”正说着过来一个抬杠的农民插嘴说：“他都包了才好哩，给他打工、干活，反正他得给工钱吧。”谁也没有跟他抬杠，各干各的活儿去了。

　　地里干活的人很少，环顾一下，没有5个人。我独自一个人薅野麦，地夹在树林子当中，喜鹊在树林里飞来飞去、喳喳地叫，我不由得唱起一段评剧来：清凌凌的水来，蓝莹莹的天，小芹我洗衣来到河边。二黑哥到区里去开民兵会，怎么天已晚还不回还。眼看着牛上槽、羊丄圈，为什么二黑哥你还不回还?我左也等右也盼，坐也坐不稳、立也立不安。喜鹊儿不住地喳喳地喳喳地叫啊，莫不是二黑哥就在前面迎?树叶刷拉拉刷拉拉地响啊，莫不是二黑哥的脚步声?“哈，小评戏儿唱得不错啊。”吓了我一跳，抬头一看不是二黑哥，是大黑嫂。我问;“大黑嫂你这么闲在?”"闲在?和你一样，天天拔野燕麦。生产队时没有这种野草吆。”我说：“说不定就是从美国传来的。”“歇歇吧，七老八十的了，别争命了。”她说着往地上一躺，‘咳’了一声说：“一晃五十年了，生产队时，筑河坝种稻子，我不会车水，你还教我。那时，这河边都是稻田，一直到村边围了半个村子，绿油油一片，到雨季青蛙鼓儿瓜乱叫，叫得人都有精神——那时干活多有意思，有说有笑地不知不觉就把活干完了。再成立生产队咱们还在一块儿。听说，你有个建议：把地连片的户组织起来，买农机，集体耕耩收割，这个办法好多了。自愿组织起来，谁也说不了别的。为了大家降低生产成本，谁不赞成?‘我报名，别忘了，就写肖丑丫吧。”我笑着说：“你不是叫肖丫吗?怎么又肖丑丫了?该起个大名字了，长得既不丑又不矮的，叫什么肖丑丫?”“穷家的孩子，能叫宝钗、黛玉的?”我纳闷儿;怎么她知道《红楼梦》?这老妇人肚里有墨水。这是后话。正想着，几个病号从树林子那边转过来，指着树林子问：“这是谁的?"大黑嫂和我都不好意思说明，只是互相递了个眼色。

　　提起树林子来，气得我浑身哆嗦。这不一亩地3个畦整整影响1个畦不长。走集体化有这个现象吗?村干部不是带领大家伙致富，而是只管自己，不考虑影响别人。我四块地有三块挨着种树的街坊。

　　大黑嫂见我真生了气，就劝我说：“有两个孙子，虎虎的，不指着这点地。”我说;"两个孙子就像两座山，压得不敢歇气儿。”“有人就什么都有，没有人，什么也没有，像我们，炕上一个瘫子，地上一个傻子——干吧，太阳平西了，你的二黑哥快回来了。”

　　说也是，大黑哥瘫了，丫头车祸差点没有被撞死、落了个傻子，姑爷在外头拼命地挣钱，五六亩地就这么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子伺候着，也真不容易。

　　我薅了两把草就又唱起来：“二黑哥，你到武汉去战疫情，盼你平平安安转回还。。。。。”大黑嫂边走边夸我说:'你倒挺会编。”

　　好不容易薅到头，半天薅了三个垅。 太阳快落山了，我大声叫着：“大黑嫂，明天太阳还出来呢，炕上的瘫子肚里正在唱：老伴儿去薅草，说去去就回来，太阳落、狼儿过，把我的老伴儿叼了去，我这瘫子怎么活?只听见大黑嫂在树林子那边“咯咯”地笑。

　　喜鹊喳喳地叫着，不知是呼朋唤友呢，还是欢送我们两个老人?“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大黑嫂回头说：别忘了，咱们走的路是富人们给修的。我说：“他修的?没有共产党他能富吗?这条路归根结底是共产党给修的。我们不感恩什么富翁富婆，这是我们的路，我们理直气壮地走。”

　　"明天见，还薅草。”她一挥手，拐了弯儿。

　　2020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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