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之恋》（长篇连载——全新版）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关英英出狱留尾巴文力建诱导树坚强

 

　　送走彭德怀第二天，文力建接到省委电话，通知他上成都召开紧急会议。路上行程两天两夜，开会一天，再返310接近一个星期。他心里惦着汪进山和关英英的事，回来后立即给伍子中打电话，伍子中正好头两天回到西昌，二人都谈到省里开会的情况，原来他俩分别参加的是省委主持的地市级干部会议和中共西南局主持的三线建设领导干部会议，而内容则一模一样，都是传达中央的精神：“马克思主义的道理万头万绪，归根结底一句话：造反有理。”从今以后其它工作皆为次要，一切必须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为中心，党的干部必须站在运动前列，引导群众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接受革命群众运动的洗礼，坚决贯彻《5·16》精神，严禁阻挠和打击革命群众的革命热情和革命行动的一切言论和行动。

　　伍子中对文力建说：“西昌已经成立造反派组织了，昨天还有人向地委贴了一张大字报，我这里已经不清静了哟。”文力建央求说：“我的老战友，我望眼欲穿盼你回来。我求求你了，在你今天还没被撵下台之前，还有权可用的时候，请你一定要拉兄弟一把!关英英的冤情是我的工作失误造成的，是我的罪过，我现在不要求你纠错也不要求你平反，你能不能以一种特殊方式，比如保释假释之类，先把人给我放出来?”

　　一席话打动了伍书记，在他一息权力尚存之际，确实可以看在老战友的份上尽力而为，若再拖些时日他有什么不测，关英英真的要铁窗到底，这不是叫好人太委屈太遭罪了么?他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法院以最大的勇气作出了一个也许在全川乃至全国概无先河的惊人之举：以“戴帽保释”名义，释放了一个好脚好手刚刚服刑不久的“现行反革命”重犯。文力建感动得眼眶子都打湿了。

　　关英英回到石坝，狗狗因久日不见对她狂欢了好一阵子。邻里们，包括胡伟吴晓两口子在内的许多人，因为有老红军文书记撑腰似乎也不再顾忌什么，都主动来看望关英英。到晚上，罗家三口、季家老少，汤扬爷儿俩，张一华耿大正任跃强陆陆续续都来了。一时间关英英家门庭若市，一次次爆棚，热闹非凡。

　　其间，医院党支部书记兼院长张泗治和两位同事也来了，尽管他们没有提半句以前的事，关英英也不知他们心里对自己的“罪行”有什么看法，但是其行动表明了对她的同情，仍让她感到莫大的欣慰。

　　文力建对汪进山的死很内疚，对关英英说，自己如果当时督促王午长把老汪弄去医院他也不至于这么早就走了。关英英一点不埋怨他，因为那些片子已经说明问题，老汪的日子活不过两天。文力建方觉心里好受了些。

　　自由了，可以为人治病了，关英英打心眼里感谢文力建。但是反革命帽子没摘，党籍没恢复，她尚须低人一等。文力建不能不为她着想，党委会对汪进山和关英英的决议不便向全体职工传达，医院传达则是可以的，他亲自在全体医护人员大会上讲了话。不过他没有料到“手表贿赂”给关英英的心灵打击，同事们在医术上倒还依然尊重她，在政治上也似乎承认她的清白，但在人格人品上，他们把她看白了，不管她当时的目的如何使人同情，包括张院长在内的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告诉她，她已经丧失了这份人生最具价值的尊严。她噬脐莫及，默默地强咽自己酿造的这一杯人生没有尽头的苦酒，想起就难受，难受得无以自拔。

　　310的工人已经在筹备成立造反派组织，据说领头的人是马大炮，现在已纠集起好几十人了，放出许多攻击党委的流言蜚语。文力建不在乎自己将来命运如何，倒是深深忧虑关英英的未来。这晚，八幢三家人在指挥部看完露天电影《霓红灯下的哨兵》，一起从机耕道回来时，文力建有意支两个孩子和侯林一家一起走，叫住关英英慢慢悠悠掉落在行人背后，约她来到河边。这是文力建来310看的第一场电影，他没时间也没兴趣看电影，今天出门的目的只为和关英英促膝长谈。关英英一直不主动接触他，他为她这种奇怪的自尊感到折服。

　　关英英穿着一件幽蓝色的丝缀旗袍。文力建与她重逢后第一次见她如此漂亮的打扮，旗袍衬出她又丰满而富曲线的优美身姿，显得挺拨端庄而年轻。她一出狱就换了一个人，似乎离二十年前那个英妹妹并不遥远，恍然就是昨天的事情。

　　圆月像个玉盘，给大地洒下水银般的亮色，安宁河跳跃一片流光。田间地头，青蛙咕咕呱呱，蟋蟀叽叽聒噪，微风吹拂，稻谷飘香。文力建特地带了一张废报纸给自己也给关英英垫地，两人寻得一处石埂，面向安宁河，稍稍隔着极有分寸的距离，男左女右坐下来。

　　关英英平静地端视着遥远的天边，生动明亮的瞳仁分明闪着光波，这光波好像洋溢着月牙沟那个英妹妹的羞赧。噢不，那不是羞赧是幽怨，是对他没有及时为她纠错申冤恢复党籍的幽怨，是对他没有为汪进山尽到平反昭雪责任的幽怨。噢不，那不是幽怨是性格，是超凡脱俗的性格，是折射她高尚人品的性格，是不屈于命运抱定伟大信仰的性格。文力建欣赏她这种性格，有时甚至因此而惭愧自咎，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他一直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但是现在晚了，大气候使他清晰无误的感受到，他已不可能为她做什么，他自己的命运也攥在了别人的手中。

　　文力建说：“也许，这一世算完了，下一世再还你吧。”

　　关英英说：“如果指我们的缘分的话，这一世肯定完了;如果指我们的人生的话，我认为我们都没有完。我想你的指向应该是前者。如果是后者，你就说错了，我从来不怨恨你，尽管应该怨恨你。你不用老想着还我什么。”

　　关英英说对了，文力建虚指前者，实指后者，他有意一语双关，目的就是想关英英坚强起来，看来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有了端倪。他很高兴，但反而却扯到个人问题上，说：“英英，你太尖刻了。我估计呀，你这二十一来年一直就没有原谅我。”

　　“你咋晓得我没原谅你?原谅不原谅又咋个?你说人有下辈子吗?”关英英并非这样想，过去的事情已经由缘份定型，可是她偏要这么说心里才舒服。转而真诚说道：“我们还是不提过去的事情算了。至于我和老汪的冤案，你千万不要老挂在心里，我认为只要是共产党的天下，终有翻过来的一天。如果真的翻不过来，我只要这后半辈子一直当医生为人治病也无所谓的。”

　　文力建听这话非常赞赏，这是他今晚想要说的主题，他不担心自己以后怎么样，他担心西昌和310的造反派上台以后的政局，也许他的跨台会使她再一次身陷囹圄，后半辈子当医生从何说起?不是三年两载而是十五年，是钝刀割肉的折磨!现实太残酷，她“留得世人香”却留不得自己香，然而他怎么也不便自己提这件事，他害怕她太伤心，只想用另外一种方式去影响她，让她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面对漫长的苦难，树立起赴汤蹈火不怕钝刀子割肉也要活下去迎接光明的意志和信心。人生观的伟大不等于意志的坚强和信心的坚定。当然这需要慢慢来，他现在要的是幽默。他歪着头紧盯着关英英，说：“只要留得‘别人’香，对吧?”

　　“哟!你记性好嘛，还记得我在月牙沟说的这句话。”

　　“也不是记性好，是你的《论文集》提醒我的。”

　　“好哇，你偷看人家的东西了?”关英英面颊泛起灿烂的羞色，也拿眼睛勇敢地朝文力建盯去，“你只会打仗，只会搞三线建设，哪里看得懂我的论文。”

　　文力建说：“我看不懂论文，我看得懂人吧?我看得来家吧?你走了半年多，汪义走了一两个月，你那个家我不看还没人看呢。不是因为有嫂子，我看着还不想走呢!”

　　“你敢!”关英英眨巴着眼睛，“有妇之夫，也不害臊，亏你说得出口!时光不会倒流，你说正经的，邀我到这里来究竟要说啥子?”

　　“你刚才一席话把我要说的都说了一半，但是你还有最关键的没说到。”

　　“啥子关键的没说到?”

　　“如果我叫你马上去跳安宁河，你敢吗?”

　　“你敢叫我跳我就跳。”

　　“真的?”

　　“真的。”

　　“那你跳吧。”

　　关英英“咚”一跺脚，兀地站起来就往前走。文力建嘿嘿地笑，赶忙起身拉她坐下，嗔道：“真是个疯妹妹!”

　　“噫，你弄错了没有，建子哥?是我疯还是你疯?”

　　“好好，算我疯，算我疯。”

　　“快说正经的，今天究竟有啥话给我说?”

　　文力建复坐下，正经了，首先介绍了自己和彭德怀的关系，彭德怀的沉浮，特别谈到彭德怀来310视察时他们的会晤，他认为形势已相当严峻，这个运动比“四清”运动更为激烈凶猛。待关英英认可他的说法后，他严肃地问：“我感觉我现在‘权悬一线’，你估计会被造反派整吗?”

　　“咋个整?我看310几个跳梁小丑还不够格整你，你是老红军，十级高干，他们要夺权，要把你闲挂起来冷处理或者批你斗你也许没话说，但最终定性打倒你应该是省里或者冶金部。怕就怕他们说你紧跟彭德怀，这样性质就严重了。现在彭德怀还在成都当三线建设的领导，毛主席和党中央还没公开打倒他吧?”

　　“其实姚文元和戚本禹两个文章出来后，他现在没有打倒跟打倒都差不多，反正是名声在外了。造反派肯定要把我和他牵连上，只要一牵连上，我的罪名就严重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被夺权被打倒了被关押起来了，310的造反派当权了，西昌的造反派把伍子中也打倒了，你看你的事情或者说你的处境会有什么变化吗?”

　　“我的处境够坏的了，党籍没了，还戴着反革命帽子……”

　　“可是你还在当医生呀，你还是自由的呀。我说的是，你是反革命罪尤，刑惩未期，有自由自在当医生的道理吗?我看全中国也绝无仅有。”

　　“我懂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关英英欲言又止，须臾间疾首蹙额，内怀殷忧，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测。

　　“你说下去。”

　　“不外乎不要我当医生了，或者干脆又把我送进牢房继续坐牢。”

　　“你看有这种可能吗?”

　　“唉——”关英英激怀长叹，“这世道真是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呀!”

　　“你继续说。”

　　“坐牢吧，再坐牢吧，我坐!我要把牢底坐穿!鲁迅先生说，‘希望附丽于存在，有存在便有希望，便是光明’。只要我不瘐死，一定会看到光明的那一天。我坚决要看到那一天!”关英英斩钉截铁，眼里噙满了泪花。

　　“行了，你帮我把要说的话说完了，说到底了。你不要伤心，不要哭了，啊?”

　　关英英掏出手帕揩着眼泪，说：“我这一生啥都不后悔，坐牢是我自己找的。真对我心灵深处打击最沉重的，是我叫义儿送手表的事情，是同事们的那双翻白的鄙视的眼睛……”

　　“这件事我从西昌回来就听文梅和汪义说过，我了解你，没拿它当个事。你以后不要提它了。人非圣闲，孰能无过?你的人格人品我很清楚，不以一眚掩大德，老责备自己，老不原谅自己就成包袱了。毛主席说‘放下包袱，开动机器’，背起包袱如何开动机器?嗨，这事都怪我，我在医院会上只说了党委关于你和老汪的决议，忘了解释这件事。”

　　“你不必要解释，抓我前张院长叫我在大会上作书面检讨，说我行贿全院传得沸沸扬扬，影响非常坏，可我还没来得及作检讨就被抓走了。我回来后，你晓得的，张院长也来看我了，他也再没有提这件事，大家对这件事的看法，我只是从他们眼睛和脸色上感受到的。都怪我一时糊涂，糊涂透顶，活得倒回去了!”

　　“算了，不说了，不仅现在不说了，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提这事，永远!”

　　“行，不提了，提起就叫我伤心不已。”

　　又是鲁迅先生说的：“穿掘着灵魂的深处，使人受了精神的苦刑而得创伤，又即从这得伤养伤和愈合中得到苦的涤除，而上了苏生的路”。这不又复还先前的美了么?文力建今天的目的达到了，但他却仍然要给关英英打气，“我相信你能看到光明，我也能挺过这场风波站起来。我希望我即使被打倒了，有一天也能站起来亲自为你和老汪平反昭雪，到时政治上一翻身，什么贿赂不贿赂的自然就消逝了，谁都可以理解的嘛。你一定要相信，我活是310的人，死是310的鬼，垮台在310垮，站起来也在310站起来，你一定要等到我站起来那一天。”

　　“你看我等得下去吗?”关英英故意问。

　　“当然。”文力建说。

　　“那当然。”关英英笑，清亮的眸子经过泪水洗润，宛如两颗幽幽的明珠。

　　“事情说完了，我们走吧。”文力建说着向关英英伸出手。

　　关英英伸手拉着他，二人起身后均各自把报纸收叠起来，拿在手上款步而回。

　　“文书记吔，你用心良苦啊!你哪里用得着给我这样的老革命打气哟，你小看英英了!”

　　“对不起了，多多包涵!但愿你是金钢铁骨!”

　　“我倒是希望你要坚强，要经得起大风大浪呢。”

　　“你看我行吗?”文力建止步。

　　“当然。”关英英驻足。

　　“那当然。”文力建说。

　　“那当然。”关英英说。

　　“那——当——然。”二人异口同声。继而笑哟笑，关英英笑得勾腰捧腹，文力建笑得前仰后合。共产党人一贯相信共产党!共产党人从来无所畏惧，不怕杀头不怕坐牢不怕离婚不怕开除党藉!共产党人永远胸怀天下旷达乐观!二位是名副其实的共产党人。

　　德国那个伟大的诗人作家歌德说，“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其实岂非少男少女，大乏男人都钟情，女人都怀春。人到中年的女人如何?谁把自己男人拿去死了试一试就知道了。就这天晚上，关英英躺在床上浑身燥热久久不能入睡，文力建那句“看着还不想走”的玩笑强烈地刺激着她，明摆着，活生生一条壮汉不会只有三线只有工作没有七情六欲，这使她骤然心生怜悯却又无所适从。

　　又遇指挥部放电影，侯家夫妇和五个孩子都走了，关英英借故没去，因为文力建也没去，她似乎正在等待这样的机会接触文力建，与他拉家常套近乎甚或给予他哪怕一点点儿温情什么的，总之她想关心关心他，想得差不点儿想到命里去了。这是第一次主动亲近建子哥，以后是否有二次三次或者更多，不晓得。

　　文力建正听收音机，八点正的“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对关英英今天的主动造访“巴结”感到异常吃惊，友好地向她点点头把椅子递给她。新椅子新桌子的感觉真好，关英英敛声屏息坐下，因为有一条重要新闻攫住了二人的神经。

　　说的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这天是一九六六的八月十八日，即是红卫兵走向社会正式成为中国强大的政治力量的转折点，因为这一天毛主席不仅戴上了他们的红袖章而且在天安门城楼上号召他们，“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当北京师大附中的一位女学生前去给他老人家戴小将们的红袖章时，毛主席没有拒绝，反而弯下腰来，亲切询问小姑娘的姓名。

　　“宋彬彬。”小姑娘是中央首长宋任穷之女。

　　“是不是文质彬彬的‘彬’啊?”

　　“是”

　　“要武嘛。”毛主席一九六一年二月为《女民兵题照》：“飒爽英姿五尺枪， 曙光初照演兵场。 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显而易见，这个“武”，并非他老人家提倡小将们去搞武斗。

　　红卫兵是学生组织，由北京最先发起成立。前不久五月的一个晚上，“清华”大学附属中学的小将们聚集在圆明园残碑断碣的废墟上激发出灵感：当年列宁领导无产阶级革命的队伍叫“红卫兵”，即取意为毛主席的红色卫兵。他们多是中央党政军高干以及各界知名民主人士家庭的子女。因为一个个都有深厚的背景，其影响迅速传遍整个北京传遍华夏大地，全国红卫兵组织如雨后春笋冒出来。这些首先组建红卫后队伍的高干和名门弟子，后来基本都成了“西纠”或“联动”的成员。“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我们——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谁干?”这便是他们的豪情壮志。谁也不会想到，这批首都红卫兵先驱在以后几个月犯下的事儿，给后人留下了多少值得思考的东东。

　　“嗒”，文力建关了收音机，给关英英倒上一杯开水：“喇叭里的新闻听完了，该听你的新闻了。”

　　“我可没啥新闻，都是旧闻。”

　　“温故而知新，旧闻我更喜欢听，就说旧闻吧。我问你，你哪来那么多精彩的文化，写些挽联哀鸿浩荡，天昏地暗，像个反动的老夫子?”一个弱女子，如此胆大妄为，要造共产党的反了是不是?文力建早就想委婉地说说这事，就待关英英平静下来，现在似乎是个契机。

　　“喊冤等于反动吗?不是你这种说法吧?”

　　“落到今天的地步，我总觉得太亏太亏，太不应该，总觉得你好像有点那个……”

　　“有点哪个?我就是有意做给蟹壳脸和方万图看。你不会真的认为我反动吧?”

　　“不敢不敢”，文力建笑道，“我不过是觉得你太冲动了，该讲点策略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关英英想不到文力建这么说话，生气地站起来说：“对不起文书记，我的事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不会打扰你!”拂袖而去。

　　文力建完全被误解了，说“冲动”是心疼她啊!一片好心怎么当驴肝肺了?顿悟关英英性格之烈，禁不住一个劲摇头叹息。思忖少顷，他觉得有必要向她解释一下。

　　针对关英英的挽联，说她“冒失、冲动、过激、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等等大有人在，她从不计较从不在乎从不往心里去，那是因为说的人不同，文力建不一样，他应该是天下最理解她的人。因为惧怕而听天由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是小农经济平民的懦弱，亦是剥削阶级和封建卫道士从精神上奴役人民的枷锁。你文大书记也认同这个?还“退一步海阔天空”，海阔天空哪里有?她能不伤心吗?

　　她伏在桌前埋着头，知道文力建进屋仍一动不动。文力建轻轻坐在她身旁，说，“英英，你太小气了吧?怎么不理解我的心情呀?未必你们女同志的感情都是毛毛雨经不住风吹浪打?”

　　关英英仍不理睬。

　　“算了吧，算了吧，就算我不对吧，啊?”文力建扶起关英英的头，看那对明亮的眼睛居然饱含泪水，脸蛋敷得五花六道，好一副可怜巴巴的俊模样。

　　关英英抹开文力建的手，看也不看他一眼，说：“大书记，我对你说过，坐牢是我自找的，我不后悔。你懂不懂?懂不懂?你同情我，我知道你同情我，但你那种意识我不能接受。姓丁的和姓方的巴不得人人都对他们俯首贴耳，想咋个收拾就咋个收拾，未必你也是这种领导?我不，我就要反抗，就要表达我的意志。”

　　“是是是，英妹妹你做得对，做得很对，我不该同情你，坐牢好，坐牢安逸!坐牢幸福!”文力建“解释”得笑容满面，掏出手帕递给关英英，“来，把眼泪揩了再说。”

　　关英英接过手帕边揩泪边说：“我不晓得忍气吞声自己平安?我忍不下吞不下嘛，你明白吗你?”

　　“明白明白。唉，就是不明白怎样同情你你才接受噢。真烈，烈!怪糟糟的烈!”

　　“我说你才是怪糟糟的!晓得我今天为啥没去看电影吗?”

　　“咋个不晓得?你关心我嘛，同情我嘛。我不拒绝别人同情，有多少收多少。”

　　“不管猪猫狗?”

　　“谁说不管?老文毕竟是条好汉。”

　　“好个屁，无情无意的家伙!快两年了，扔下孤儿寡母也不回去看看，倒要女儿来关心你。”

　　“还有你呀”，文力建故意挑逗关英英，“你不是也很关心我吗?以后更关心就对了。”

　　“去你的!想引诱我是不是?没门!”关英英把手帕狠狠塞给文力建，女人想男人引诱通常正话反说。

　　文力建趁势抓住她的手一下把她抱起来揽在怀里。关英英打白沙气哭了怄了闹了，心里哪里放得下建子哥。她可以凭借道德和意志的力量抵制一切人，惟独对一个二十年从来没有在心里真正抹去的初恋情人无法抵制，只要文力建心生邪念，她就会乖乖举手投降。这不，她成俘虏了，她感觉他那双手很有力，感觉他那宽厚的胸膛博大而又温馨，她浑身充满幸福的暖流……

　　但是，正是这时，她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嗵嗵乱跳起来。男人死了可以再嫁，不等于可以第三者插足。这种事太伤风化、太失体面、太丢人格、太惹人唾弃，她不能啊!“建子哥，你……你……”

　　文力建是引诱关英英么?要想和她偷情做爱么?她守寡了嘛。不，他不敢，要受良心和道德的谴责，共产党的高级干部、老红军承受不了这种谴责。他是初恋情结作祟，是怜爱她，是用这种男人特有的方式去抚慰一颗孤傲、倔强而受伤的心灵。当然，不可否认，自关英英出狱后，他偶尔也有非份之想，但那不过仅仅是想想而已，有口无心有心无胆有胆无魄。他说：“英英，我爱你，很爱你，但是我们没有缘份了……你是一个很坚强很勇敢很单纯很善良很伟大的女性，我永远尊重你。”说话间松了手。

　　“谢谢你对我的夸奖!其实我觉得我很普通很普通，不过是有自己的活法和性情而已。我也说心里话吧，你千不该万不该千里万里鬼戳戳一个人来到这里。真的，建子哥，我心疼你呀!但是……”她没好继续说下去，她不能成为政治问题和作风问题的双料坏蛋。更何况文力建比她重要得多，因为她而败坏名声实在不值得啊!

　　文力建若有所思，认真地说：“嗯，嗯嗯，我们都应该理智，都应该理智哟。”

　　其实文力建很难熬，每每性情一来就悄悄自慰一把。狗东西，没得办法呀!他是纯粹的共产党人，主张妇女解放男女平等，跟着毛主席共产党干革命建立社会主义新中国，全部大陆已经干净彻底扫除花街柳巷，秦楼楚馆这类封建余孽，他不自慰咋办?

　　(攀枝花之恋——下转第二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