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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枝花之恋》(长篇连载——全新版)第二十二章

2013-10-09 19:55:10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渝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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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彭德怀视察忧三线——上下级揪心诉衷肠

 

  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来了,但是彭德怀没有垮台,尽管姚文元和戚本禹的文章使他身处逆境,尽管红极透顶的林彪对修建成昆铁路的部队打招呼“要注意彭德怀在三线放毒。他的话可听可不听。”却还没有谁真正对彭德怀下手做个什么。他来四川上任后马不停蹄开展工作,调研、考察、开会等等,先后去了德阳、重庆、永川、雅安、广安、南充、遵义、六盘水等地。其间特别在成昆铁路沿线深入工地与铁道兵和铁二局职工们同吃同住同劳动,进行了一个月的基层调查。他还在攀枝花工地呆了两个月,和那里的职工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今天他受命返回成都。

  还是司机徐凤池驾驶的那辆“吉姆”,彭德怀和綦魁英、景希珍一行,早晨天蒙蒙亮就从攀枝花出发了。一路都是成昆铁路建设者们的身影,多为铁道兵部队。过米易县一处山谷,彭德怀突然停车下来向工地走去,一位干部模样的军人估计来者非凡,主动迎上前向彭德怀打招呼并自我介绍是这个部队的师长,听罢介绍,綦魁英即向军人介绍彭德怀,师长顿时一惊,“欻”地一个标准军人立正姿势,向彭德怀敬了个军礼。师长同志早已知道彭德怀复出,也早就接到林彪指示,但是他不信适林副主席那包药,心中对这位“为民请命”的彭老总十分地敬重。

  原来彭德怀是要去看看半山上坡上的一片新坟。在师长和另外两位军人的陪同下,彭德怀一行沿着一条湿漉漉的茅草小路来到山上。朝阳把赤褐色的光茫洒向漫山遍野,眼前是一片密匝匝一包连一包的新土坟茔,全是前不久隧道塌方铁道兵牺牲的官兵,共三十一人,绝大多数连墓碑也没有,有的只是简单地用木板写了个名字插在坟前。彭德怀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对师长说:“师长同志,这样不行呐,我们对不起这些为三线建设牺牲的战士们啊!我们要让祖国和人民永远记住他们,记住他们为三线建设‘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还是给他们都立块石碑吧,碑上刻上他们的姓名、年龄、籍贯,这样烈士的亲人们也好来看看他们。”师长当即对随行的二位军人进行了布置。

  丽日当空,天气炎热。四个多小时“吉姆”抵达喜沽。彭德怀计划中途还要去大渡河龚嘴电厂基地和几个地处凉山州、乐山市的三线企业视察,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拢成都。但是他心中挂念着310和建伢子,既然来到喜沽不能不看一看。

  十二点十五分,“吉姆”驶入310机关,文力建正好下班从小楼出来,司机吱一声刹住车向他打听党委书记。

  “我就是。你们……”

  “三线建设副指挥彭德怀同志……”

  “好你个建伢子!”彭德怀下车绕过车头向文建走来,浓眉大眼,神采飞扬,白衫蓝裤黑布鞋,习惯性记得建伢子,这样称呼更随和。

  “啊啊,彭总!”文力建惊喜异常,上前与彭德怀热情地握手,想不到伍子中和他猜对了,他真和彭总见面了。“老首长,想不到您真的来了啊!”转而又和綦魁英、景希珍握手致意。

  “建伢子啊,朝鲜战场我们见过一面吧?但是我脑子里对你的印象就是那个山城堡战役时候的。哎,老喽,老喽!”

  “彭总,山城堡战役到如今三十年多了,怎么不老哟。”

  “还记得你给我煎鸡蛋的事吧?我脾气不好,对不起你呀!”老首长对这事几十年没道过歉,这时不知从何想起道歉了。

  怎记不得?那时很困难,首长尽吃小米粥腌干菜,文力建从老乡那里买了两个鸡蛋给他改善伙食,因小时候吃过几次爷爷的煎鸡蛋每每想起就流口水,便煎了给首长端去,不料他非但不吃反而横眉竖眼教训了他一顿:“乱弹琴,真是乱弹琴!毛主席和周副主席都这么吃这么过,我怎么能搞特殊了?你吃,自己吃了,不吃就倒了喂狗!”文力建感到又委屈又无奈,哭稀拉咪地给医院的病号端了去。文力建说:“彭总,您不要这样说,您不发脾气就不是您了。您性格直爽,光明磊落,我佩服呀!”

  “吃亏哦,我脾气不好哦,几十年得罪了很多人啦。特别是在庐山会议上得罪了很多人哟。但是改不了了,也不想改了,只要没做亏心事改它干什么?记得好像是五八年,我听说你在北京哪个厂当书记当厂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现在家在哪里呀?”

  “在北京,爱人不愿跟我来,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人先来了。彭总,怎么事前也不打个招呼就来了?这些年您还好吧?”庐山会议彭总为老百姓鼓与呼被整下台是活天冤枉,谁晓得这些年他是咋个熬过来的。

  彭德怀拍着胸脯:“好,好得很啦。你看我这身体,再干十年八年不成问题吧?我不打招呼不好吗?免得你兴师动众为我添麻烦嘛。我是去了攀枝花回成都顺路来看看你的,当然也想看看310,叫私家访问。”转而称赞文力建道:“你把爱人孩子丢在北京,一个人来支援三线建设,舍小家为国家,精神可佳啊!”

  “我先在210,去年才来310。我当时纠正工作组‘四清’中的错误,结果捅了马蜂窝……”

  “那是上面乱整,我打电话叫伍子中放人,也是一时气头上。其实我不打电话你不过晚出来几天而已。”

  “彭总,早出来不是更好吗?这是您的心情嘛。伍子中当时接到您的电话就跑来见了我,真谢谢您了!”

  “不用谢不用谢,这是大势所趋,党的政策是实事求是嘛。早出来几天当然好,越早越好。就拿我一样,如果早出来一年两年,我也可以多为人民干一点事。三线建设苦,矿山更苦,你习惯吗?”

  文力建笑笑说:“毛主席说‘大打矿山之仗’,我不习惯说不过去哟。早习惯了,早习惯了。”

  一行人在文力建陪同下去机关食堂就餐。彭德怀提到毛主席请他出山时说三线建设搞不好他老人家睡不好觉。文力建说:“前年李先念和薄一波来攀枝花视察说三线建设搞不好毛主席他老人家睡不好觉,去年底邓小平和李富春来攀枝花也这样说,今年三月贺老总来攀枝花还是这样说。毛主席和党中央如此重视三线建设,我不把这一百多斤交给这大山深处,便不是个东西了!”

  彭总嚯嚯笑道:“好哇,好哇,不是东西就是人呐!三线建设有你这样的人当领导,我倒是睡得好觉,睡得好觉哦!”

  出大门不远,文力建看到柳叶,突然想起叫她帮忙去请方万图和汤扬,说上面来了重要领导视察310,请他们来陪一陪。柳叶欣然领命。

  文力建知道彭总生活节俭是出了名的,听说在西北战场,他身为野战军司令员却和战士们一样吃大灶,有一次警卫员给他买了一只鸡受到严厉批评,后头还被撤了职。他走到哪里没人敢摆宴招待,他不但不吃反而会骂人,听说五八年他在北京郊区视察就曾臭骂过一位盛情款待他的县长。文力建不敢铺张也铺张不起,他仅仅弄了“一菜一汤”:回锅肉和鸡蛋番茄汤。闷南瓜、烧冬瓜、凉拌茄子,土豆烧牛肉和是食堂正在供应的。晚上食堂要给职工弄“建昌板鸭”,文力建想如果彭总歇歇脚明天走或者能够呆到晚上,晚餐就会吃得好点了。

  吃饭高峰已过,人不太多,大半的桌子都空着。职工们见文书记陪着几位客人,都自觉不来打扰他。

  尝着回锅肉彭德怀来了兴致,问:“建伢子,你吃过湖南的回锅肉吗?”

  “湖南也有回锅肉?”

  “咋没有,以为只有你四川才有呀?煮熟了切成片再炒一下就叫回锅,谁不会?湖南的回锅肉和四川的不一样,辣得舒服,不带甜味;四川的回锅肉用的豆瓣炒,辣味倒也有点,香也香,但总觉得那点甜味不好。”

  “今天这味怎么样?”

  “今天倒没觉得甜。好吃,真的好吃!”

  “这位师傅是湖南人,你们老乡,我给他说来了一位湖南的客人,他特意为你炒的家乡味哩。”

  “我是说嘛,不错不错。记得有一回陈毅和我论剑,说四川的回锅肉比湖南的好吃,结果我说不过他,你说怎么的?朱德、邓小平,聂荣臻,当时还有罗瑞卿,一帮子人全都和陈毅唱一个调,说回锅肉本来就是四川的家常菜,一般得很,随便一个家庭主妇都会做,大普及大提高,所以味道最美。你看看一个个哪个不是四川老乡,我一张嘴说得过他们吗?”

  “就是,谁不说咱家乡好。说家乡好当然要说家乡的菜好吃。”

  “不过我在吃上从来不讲究,更不懂吃。孔夫子说‘食不厌精,烩不厌细’,也许是普遍真理,对于我却很不适用。我这个人平常生活很简单,过年过节也反对大吃大喝。我认为作为共产党人,生活上应该多为老百姓作想才对。现在国家还比较困难,人民生活也比较艰苦,我们能保证老百姓天天有肉吃就很不错了。我在攀枝花看到市场上多少还有点肉卖,他们那里职工生活就搞得比较好,基本上天天都有个荤菜。你们的职工一周能吃几次肉?”

  “两三次吧。”

  “两次三次?职工们有意见吗?”

  “倒也没啥大的意见,都知道国家的现状嘛。我现在头痛的是,粮油禽肉甚至蔬菜,基本上都自己去成都运。沿途三线建设的单位也一样。本来是计划好的,但有时人多粥少,大家就抢,包括蔬菜也抢,就加塞不排队,不讲先来后到。最近我们增加了两辆车,还增加了几个采购人员,我就说要抢大家抢,反正东西要按计划给我拉回来。”

  “嘿,我在攀枝花也听他们说在成都拉货时兴抢,但是如果没有供应的东西,车再多人再多,你抢我抢总有人抢不到啊。前年中央指示省里在温江和眉山划了两千多亩地种蔬菜,最近我听说省里打算上报中央,准备进一步扩大种养殖面积,让农民多种菜多养猪,专门为‘攀枝花中心’的三线职工解决副食问题,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具体政策和问题亟待中央决策。我这次到渡口深有体会,三线职工工作很艰苦,他们住得很差,全是油毡棚或者茅草屋,吃得也不怎么样,主要是新鲜蔬菜,绿叶蔬菜,一个星期都难吃上一顿,尽是这样瓜那样瓜。文化生活更单调,一个星期一般一场电影,多则两场。这些都是大事,都要逐步解决。我回去向省里和中央好好反映一下。”

  吃罢饭彭德怀要付钱,文力建不收,推不两下却不得不收,他知道老首长的德性,太固执要挨训。

  之后不待一刻休息,彭德怀要文力建马上陪他上矿山。310矿山究竟啥模样,《目标计划》执行得如何,山上工人们怎样在工作,生活过得好吗,都是他值得关心的。因柳叶没找到方万图,连孙左莉也不知其去向,文力建只好和汤扬陪同彭德怀上山。三十六里路,“吉姆”和“嘎斯69”穿沟谷爬山坡,盘旋迂回半个小时才拢小顶山。

  正在建设的小顶山和平顶山是露天矿,均通公路。张一华陪同大家来到平顶山海拔2150米最高层面。朗朗晴空,万里无云,山山水水尽显眼前,恍然觉得自己不是立身于地面而是置身于天上。

  这里是制高点,也是公路终点,可以鸟瞰一二期工程小顶山和平顶山全貌,两座矿山的公路象绸带般缠绕山间。举目眺望,巍峨的二顶山和大顶山尽收眼前。遗憾的是咫尺相望却不通公路,只有一条十余里的盘山小道。为了让二顶山和大顶山三四期工程前期节约人力和物力,二期工程计划修通此路将四座矿山连接起来,指挥部曾勘探设计出方案,但因为施工难度大暂时没有实施。彭德怀认为要完成310整体目标计划,这事宜前不宜后。文力建表示认可。其实他清楚,难度再大也大不过当年河南林县人民修建红旗渠,农民兄弟倘且能在崇山峻岭创造奇迹,咱工人阶级怎么就不能?山涧开路,悬崖施工,注意安全就行,最初工人们翻山越岭肩挑背磨,发扬蚂蚁啃骨头精神,无论大小设备物资全靠一手一脚弄上山,啥时被难倒过?

  “现在关键就是差人手,去年报上去的五百招工指标,至今也没批下来。”

  “我回去问一下,这事不应该拖太长的时间。”

  “还有设备问题。现存储备设备还满足不了一二期工程竣工投产。我们还需要大量的挖掘、运输、推土、装卸和破碎设备,特别是重型自卸车,这些也在去年报上去了。”

  “《目标计划》里提到这些问题,说下面的计划报上来就审批实施。中央决定三线建设要什么给什么。我回去向省里和周总理汇报一下,请有关部门抓紧落实。不仅你们310,还有成昆铁路,攀枝花基地,210等很多单位都有类似情况。”

  施工现场环山一公里有余,旌旗猎猎,红旗飘飘,无处不是工人们劳作的场景,群山峡谷一片“突突突”的回响;推土机、电铲机、空压机、钻孔机轰轰隆隆,整个现场全是黑红色的尘土。正是去年底两百机关干部和工人们一起不辞辛苦,挥汗如雨抢修整整一个月,修出了最后两里多小顶山通往平顶山的公路,方才有了今天沸腾的施工场面。

  两座矿山三个大队两千多人施工,担负剥离和基础设施建设。山上没有家属,每个人都是“和尚”。有家属的职工住在山下,每日乘通勤车上下班。两座矿山在茫茫山野中呈现出一样的景致:一边是白白花花的一片片新土层裸露的工地,一边是望不到边的高高低低错落无序的土墙茅草房和油毛毡篾席篷,它们无声无息地躺在巉崖砾岩群中,不见一块像样的平地,只见一条条羊肠小道像一根根白色的绳索缠绕其间,给人无限荒凉清苦的遐想。彭总自顾望着,望了很久很久。听着汤扬和张一华向他介绍,他自顾“嗯嗯”地点头,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工人阶级很伟大,我们一定要关心他们的生活!”

  一行人来到现场,彭德怀一一和工人们握手。文力建毫无顾忌,向他们明确介绍彭德怀元帅,说毛主席请他出山担任三线建设副指挥了。工人们这辈子啥时见过这样大的官呀?异常兴奋,跟着文力建叫“彭老总”,围着彭德怀喜笑颜开,问这问那,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彭德怀热情地和他们攀谈,嘘寒问暖,夸赞他们背井离乡不怕艰苦支援三线建设,是人民的好儿子,工人阶级的好榜样。他还试着操起一把手动风镐,足有二十五公斤的风镐拖着一根比水管还粗的橡胶风管,在他手里还真的玩转了,举起来,冲一块大石头腰部瞄去,“突突突”打了好一阵子,说这玩意全靠风力足,使劲大才钻得深,要个好汉来操作。工人们一个个乐呵呵地说自己是条好汉,也说彭老总是条好汉,文书记是条好汉,因为文书记和他们一起打过几次风镐,一个眼打下来脸都不红一下。彭德怀和大家都笑了,綦魁英和景希珍也笑了。

  从平顶山返回到小顶山。这里海拔1830米,与平顶山迥然不同,矿区如梯状,四个层面每个五米高,看似一片庞大的梯田,层层叠叠蔚为壮观。每个层面尘埃蒙蒙,攒动着头戴藤帽的工人们的身影。亦是旌旗猎猎,红旗飘飘,机声隆隆,沸沸扬扬。眺望远山,丛峦叠翠,一座座高擎云天的钢铁支架延绵起伏,那是今年刚刚竖立的索道骨骼。彭德怀转到一处矿壁前,捡起一坨乌黢黢沉甸甸的矿石,掂了又掂,看了又看,捏弄着久久不忍丢手,“好矿,好矿啊!”

  一行人回到小顶山大队部。旁边不远一栋幢硕大的篾席子草篷,正是罗家父子挨批斗的地方。那时的大队部刚盖起不久,一切实物都是新的,今天不一样了,四面围席瘪瘪鼓鼓,布满无数洞孔缝隙,溅满无数泥浆污渍,唯一的亮色,还是房顶上那面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

  六张办公桌配六根木凳,刚好够宾主落坐。就在这个简陋的棚子里,彭德怀和文力建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交流,全然不在矿山建设而在当前的形势。二人都不避讳什么,当着大伙儿谈了许多敏感而沉重的话题。他们从“四清”运动说到姚文元批《海瑞罢官》的文章,彭德怀绷了脸用拳头在桌子上“咚”地捶了一下:“我当时非常生气。建伢子,你们知道我在庐山会议上那个‘意见书’书吧?”

  文力建说:“咋个不知道,当时县团级以上干部都传达了嘛。”

  “只有六七千字,说成万言书,万言就万言吧。那时我为什么要当这个出头鸟?建伢子,你们不知道,五八年我回湖南家乡和江西调察,下面搞的全是虚假统计,亩产千斤万斤放卫星,大刮浮夸风、共产风,下欺百姓,上瞒中央,似乎共产主义明天就来了,可是真实的情况是,许多人连肚子都吃不饱。如果我不讲真话,不把人民的疾苦报告给毛主席党中央,以便纠正我们工作中的失误,纠正我们的思想和政策,这不是坑害人民吗?我肯定‘三面红旗’取得了伟大成就,但是其中大跃进的错误却不能原谅。说假话保全自己,为了保全自己就说假话,还要不要实事求是?当时开庐山会议正在纠正大跃进中的错误,但是不是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领导尤其是那些刮浮夸风共产风的负责人,人人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是不是我们都认识到基层干部严重脱离群众脱离实际好大喜功的官僚主义恶习了?所以我忍不住不得不写了这个‘万言书’。毛主席最先倒没说什么,结果弄到会上一讨论,很多人都有意见,倒说我不对,说我右倾了,攻击‘三面红旗’。其实我晓得,一些人主要是泄私愤。”彭德怀这番话姑且算是事实,但很明显,他对庐山会议受到批判仍然局限在以前自己脾气不好得罪了人的表面现象上,并未认识到他把自己当局外人,在庐山会议之前多次中央会议上不表态而非要在庐山会议进程过半抛出“意见书”,自己是何居心?是否会引起同志们的误会甚至反感?其上书给毛主席出了多大个难题?有些过激的言辞,处在一线主要负责抓经济工作的负责人和党中央绝大多数同志是否能够接受?是否会影响到党内的团结?

  “去年毛主席派我到三线来工作,对我明白说以后也好给我恢复名誉,可是就在我到成都没两天,突然杀出来个姚文元横起一棒就向我扫来,后来还有戚本禹那篇《要害是罢官》臭文章,他们虽然没有点我的名,但我知道主要就是针对我,我不明白两个家伙是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真是不讲理啊,事情已经过去六七年了,我已经退出政界与世无争了,历史证明我没有错,怎么又拿我开刀?肯定有人搞鬼!我看如果毛主席知道这事未必会答应。不过我想他应该知道。姚文元的文章是‘文革’的开场锣,《5·16通知》下来,这场戏就正式上演了。”

  彭德怀估计没错,姚文元的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确实经江青拿给毛主席审阅修改后才首先发表在上海《文汇报》,因为京城各大报当时不转载,毛主席还生了气。后来看罢戚本禹《要害是罢官》的文章,毛主席还就此发话说:“《海瑞罢官》这出戏的要害是‘罢官’,嘉靖皇帝罢了海瑞的官,我们五九年罢了彭德怀的官,彭德怀也是海瑞。”与此类似把彭德怀比作海瑞的话,毛主席在庐山会议总结讲话中已经说过。为了发动文化大革命,他现在顾得彭德怀的安全却顾不得“彭海瑞”的面子。这是问题的两个方面。彭德怀不会想到这场革命的由来,更不会想到毛主席对这场革命寄托的厚望和宏愿。

  文力建说:“我想呀,毛主席就是因为借姚文元的文章要搞这场文化大革命,同时又害怕那些搞鬼的人伤害您,想保护你,才安排你离开北京来三线的。”

  “真捉摸不透主席搞的甚么子革命!叫我到三线来是要保护我?保护我么子呢?‘中央文革’那些人敢把我吃了不是?”

  后来说到三线建设一些单位搞运动的情况。彭德怀说渡口市委和攀枝花建设基地指挥部现在还比较安宁,只是密地、炳草岗已经有东一群西一群的人搞大辩论。他感觉310倒很平静。文力建说:“工人群众倒还没咋闹腾,只是听说有人想成立造反派组织。现在就是子弟学校的学生有点坐不住,要学北京成立红卫兵组织闹革命。”

  彭德怀说:“《‘五·一六’通知》你们都看了吧?真的310成立造反派组织,我看事情就麻烦了。”

  汤扬说:“只要不被打倒就好办。”

  张一华说:“把你权夺了不等于打倒了么?”

  “嗨,真是不被打倒不被夺权就好了。只要你们还在310立起,我就一千个放心。希望你们多多保重,经受起这场考验,把好310的舵。”

  “彭总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从容应对任何局面。”文力建不必要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彭德怀,他认清了当前的形势,党委被夺权自己被打倒是迟早的事。周总理说他们是“党和人民的宝贵财富”不管用了,就像陈毅以前说“知识分子是人民的宝贵财富”一样,现在都不管用了。文力建不过是想用自己坚毅的表态给彭德怀以慰藉,让他老人家不要为他操心。

  “我相信你,相信你们一班子领导。”彭德怀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明白,挺过枪林弹雨的老革命未必挺得过眼下这场政治风暴,文化大革命的形势不是他更不是自己的老部下能左右得了的。他是要给建伢子打气,给他信心,但愿老部下能相安无事。

  下山时文力建提到伍子中,说头两天去西昌没见到他,他去成都开会了。彭德怀说他和伍子中通过两次电话,他上午从西昌路过去看伍子中也扑了空。

  “西昌物产丰富,特别是安宁河流域,土地肥沃,雨水充沛,日照充裕,农副牧业搞好了,不仅可以满足本地人民的需求,还可以有多余的供给三线建设的职工。我就想和小伍子谈三线职工生活食品供应问题。他回来后你再去找他,你这里近水楼台先得月,比到成都拉实在得多吧?老战友支援老战友,建设三线必须搞好,他姓伍的应该有责任嘛。我走后,你一定要打电话或者写信给我,千万不要以为给我添什么麻烦了。”彭德怀直言敢谏撞了大祸却不改痴情,总是从关心人民疾苦出发,走到哪里都不忘了解当地的情况和百姓的衣食,连西昌的情况也了解得非常清楚。分手时他叫綦魁英写了一张纸条给文力建,上面记载了他的通讯地址和电话,注明信件由綦魁英转交。

  张一华没有下山。彭德怀一行下山后,不待一刻歇息即启程了。看着满身尘垢的“吉姆”在浓浓尘埃里渐渐远去,文力建和汤扬心中好不牵心挂肠,大热天的,如此一千好几百里长途跋涉,风尘仆仆颠颠簸簸,彭总受得了吗?他这次来攀枝花吃过建昌板鸭吗?只盼成昆铁路早日竣工通车,老人家就不用这般受苦了,须知他今年六十八岁了啊!

  彭德怀途经安顺场,见大渡河边一老者撑船,即停车前去看望。老船工跃身上岸,一边掖缆一边打量彭德怀,交谈中说起他当年为红军强渡大渡河撑船的故事,提到一个眼镜红军的眼镜掉到江边的水里,是他为红军捞起来的,彭德怀猛想起自己当时正在场,掉眼镜的人是博古,老船工那时是个年轻的汉子,现在一把胡子一脸皱纹,彭德怀已辨不出他。三十载沧桑,当年帮红军摆渡的老百姓如今还有几人健在?他很激动,关切地询问老船工现在的生活,得知老船工七口之家上有老下有小生活拮据,他慷慨掏三十块钱相赠,同时送给老船工两包“大前门”香烟。他无儿无女,每月四百元工资自己开销不到一半,大都用于接济别人,这于他已是多年的习惯。他握着老船工的手,诚挚地谢谢他不怕牺牲帮助红军的壮举。

  分手了,老船工目送彭德怀一行,铁锈般皱皮巴巴的脸上老泪如溪流,他不知送钱给他的人是谁,但知道他是当年的红军。

  (攀枝花之恋——下转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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