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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枝花之恋》(长篇连载——全新版)第二十一章

2013-10-08 10:03:40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渝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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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文力建远道探英英——两代人悲泪洒监房

 

  文梅的户口粮籍北京无回音,赵亚珍在当地跑,文梅妈在北京催,双管齐下也没整出个春泽秋色。还好口粮落实了,赵亚珍说粮食局同意先给文梅解决生计,以后只管到她那里领粮票,爷儿俩再不那么着急了。

  现在,汪家两口子的问题最棘手,省委的批函,310的努力,包括文力建以党委和个人双重名义向伍子中呈递的申诉材料和电话汇报,以及汪义亲临西昌反映均不见结果。文力建心急如焚。他确实工作太忙,要跑小顶山平顶山,甚至有时还要跑二顶山和大顶山,忙任务抓生产,每日孜孜矻矻不敢松懈,会上定的事情要落实要实施,不然都是纸上谈兵。他经常忙得三天两头没时间回家吃午饭和晚饭,很多时候半夜才落屋,搞得文梅做饭多也不是少也不是。

  不觉一九六六年六月,身为党的高级干部,文力建自有政治嗅觉,去年初毛主席说“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结果不了了之,从去年底批《海瑞罢官》到批‘三家村’吴晗、邓拓、廖沫沙,打倒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他看到这回不会走过场了,中国将面临一场更大规模的运动。特别是中央《5·16通知》下来后,全国大专院校风起云涌的红卫兵运动更证明了这一点。他害怕汪进山关英英的纠错工作会因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而搁浅,已经给伍子中通了好几次电话,现在他不得不再次厚着脸皮向伍子中求助。电话那头说:“力建同志,这事我为你实实在在办了的哟。我不是说了嘛,省委的批函我当时见到就批给政法委了;信访办送来的材料,我看了也批复给法院了;我也催过几次了,你还要我咋个样呵?这件事总还有个过程的嘛。何况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听广播看报纸了吧?文化大革命这场运动不得了啊!现在全国各地到处都在进行文化大革命,谁还有心静下来纠错呀?”

  “唉呀,子中同志,我的老战友,这错未必你就不纠了是不是?我又不是没有看到《5·16》通知,文化大革命还没有革到你那里来吧?你无论如何也要抓紧时间把这事帮我解决了……”

  “这样吧,你抽个空到我这里来一趟,我还有更重要的话给你说。”

  “行行,我明天就来。”

  “明天不行,明天我有三个会议,太忙太忙。后天,后天上午,我在办公室等你。”

  文力建在党办开了三张介绍信,将一些工作向副手们做过交待,第一次把“嘎斯”吉普“攫为己有”,邀上汪义和女儿文梅“游西昌”。

  晨曦给大地镀上一层金色,清新的空气中弥漫湿润的泥土气味,田里的水稻,垅上的豆荚散发出醉人的清香。吉普车沿着安宁河畔行驶在一片开阔的平原,高耸入云的玉树,俨然卫士挺立公路两傍,秋毫无犯地守护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解放牌和一串串的马帮,吉普车无法提速,四十来公里路程行驶了将近两个小时。

  西昌又称月亮城,地盘不大名气不小,当年作为西康省的省府重镇,军阀刘文辉盘踞时灯红绿酒一派风光。国民党军政要员顾祝同、蒋经国、胡宗南曾在这里召开最后一次大陆会议,据说蒋委员长还亲临督会下榻一天才又北上成都遁迹台湾。西昌南五公里许是邛海、泸山两处名胜。邛海是安宁河上最大的风景湖,面积三十余平方公里,湖中小岛错列,蒲苇苒苒,泛舟其间有如人入画屏,驰名全川的“建昌马”和“建昌板鸭”即饲养于此。泸山紧靠邛海之南,山上石径盘旋,林木蓊郁;有十余座祠殿庵阁,其中光福祠内一百多通地震碑林,史料文献之详实为我国地震史记之最。登高远眺,层峦迭翠,邛海如镜,水色山光旖旎迷人。风和日丽之际,城里的人们不忘到此一游,210和310职工也有前往观光的。文梅说办完事情有空了去转一转,文力建含含糊糊答应到时再看,没别的意思,这是公车办公事,不该借此游山玩水。小心翼翼把话说出口的文梅顿悟自己冒失,不觉臊红了脸。

  随便吃点早餐,吉普车驶入市委已八点四十分,司机小曾和文梅汪义静候车上。文力建来过这里多次,轻车熟路,径自前去敲书记的门。隔壁秘书室出来一位女士,她认识文力建是310的党委书记,不接文力建的介绍信,说伍书记今天九点钟来,三个副书记下基层去了。她邀文力建进屋休息并给他倒上一杯开水,各自埋头搦管忙着写什么。

  文力建坐着无聊,随手取下脑后墙上的一本《剪报》,此乃秘书专为书记剪辑的今年以来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信息资料,许多文章文力建都看过,他不忍仍要翻一翻。细细品来,竟觉冷汗袭背浑身发凉,恍悟到甄别纠错之类的党的正常工作,早已落伍于时代有悖于朝流。他懊恼不已,倘是自己早点亲自跑一跑,事情说不定已解决了。他看着《剪报》,一根接一根抽烟,一次又一次看表,秘书女士偶然觉察文力建着急,解释说伍书记说要来一定要来,他上任以来还没有过不来的。文力建看表九点半过,不愿再等,请女士给伍书记家里打电话,不料夫人说昨晚上接省里紧急通知,伍书记连夜上成都开会去了。文力建像泄气的皮球,浑身瘫软,脑子一片空白。

  文力建来到看守所。关英英被判刑应送劳改监狱,是否羁留看守所无从指望。既然专程来到西昌不妨打探一下,若关英英不在看守所,监禁在一二百里之内跑一趟今日倒可赶回喜沽,再远怕是只有等以后再说了。

  两个着“西监”字号服装的人看见文力建带两个孩子从吉普车下来,明白来者不凡,看过介绍信,接过文力建递的烟,耳语片刻,遂由一高个的带他们进入大门。没想关英英真还关在这个看守所,大伙儿心中甚喜。“西监”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早已不准会见犯人,不看文力建是310的党委书记绝不会同意。他还主动介绍关英英的情况,说她是重犯,但运气好,正赶上厨房差人手,就留下她打帮手,没发配到深山老林去劳改;她勤快,又是医生,里头的人有点病痛所里就叫她看看,故从来没挨过打受地欺负,倒落得一些好人缘。

  过条小巷拐个弯,“西监”钻入一间办公室,把三人交给一位穿“看守”衫的人,他领文力建仨东拐西拐走进一间空荡荡的小屋,掏钥匙打开旁边小铁门自去,叫文力建仨等着。此屋五六平方米,用铁栅隔着,有个小窗口,栅栏基础是水泥台面,一米余高,尺余宽,许是天天抹过,显得很干净,可供里外的人倚靠身子。

  一会,看守带来关英英,说十分钟不准超时,便去搜查汪义带的那个白包裹。

  关英英穿深灰色马夹,胸前印着拳头大的“劳改”白字,似乎一点没变,面相不见憔悴,肤色反倒白了些,如果扑捉不到她那双清亮的眼睛流露的忧怆,会认为她是呆在疗养院而不是监狱。外面六只手全部抓着铁杆,文力建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悲凉,汪义叫“妈妈”,文梅叫“关阿姨”,一声声让人撕心裂肺。关英英抓住两个孩子的手,泪如泉涌。

  看守眨眼检查完包裹塞给文力建,文力建从窗口递给关英英,说:“这是汪义给你送的衣服。我去年十一月底就回310了,这样长时间一直没来看你,真是对不起!我们不知道给你送什么……”

  “我现在啥都不需要”,关英英把包裹放在一边,擦着眼泪说,“我需要清白,需要你的帮助,不论于公于私,你都应该帮助我。我晓得你早迟要官复原职。你不说我不晓得,你去年十一月底就复职了,到现在半年多了吧?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今天才来看我,为什么没有尽早为我申冤!半年多,你自己说的半年多啊,我想不通啊!”她越说越悲伤,禁不住呜呜啼哭起来。

  文力建掏出手绢递给关英英,主动握住她的手,霎那间,这双平凡的、柔韧的手让他触电一般震撼,她勤劳朴实,出类拔萃,无私奉献,柔情似水……她给他过深深的情爱,也给过他深深的关爱。十五年,何其深重的枷锁,何其深重的苦难!他为她莽撞的叛逆落得今日之囹圄感到无限的凄凉!他把初恋时的昵称送给她,以表达自己“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情感,“英妹妹,310已经为老汪和你纠错正名了。我们一直在努力啊!”

  “建子哥吔,我的老冤家,你还记得英妹妹呀?你记得就好哇!仅仅你310纠错正名英妹妹就能出头吗?我现在是政府的囚徒啊!”关英英已哭成泪人儿,还一个“建子哥”初恋时的称谓,也表达自己当初的殷殷情深,这适合他俩的特殊关系,更适合他俩此时的心境。她摇着他的手,“你太忙,我知道你太忙,你都忙大事去了!你忙的大事都比我重要得多!我真的想不通,想不通啊!!”

  “英妹妹,你不要说了,我已经非常难受了!你要理解我,我真的为你操碎了心啊!”文力建止不住双泪直涌,不知怎样来安慰关英英。

  “妈妈,文伯伯一直在努力,我也一直在努力。”

  “建子哥,你是老红军,是十级高干,副省级正厅级、地师级高干, 310的一把手,如果你都不能救我,这世界上还有哪个能救我?哪个能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关英英悲悲凄凄,双目轻阖,脑袋直晃荡,脸上的泪水流成了河。

  的确,如果文力建都不能救她,还有谁能救她?不管怎么说,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关英英罪身不赦,煎熬不止。问君能有几多愁,一江春水向东流!大伙儿皆已哭成泪人儿,文梅竟还嘤嘤啜泣起来。

  “大书记,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我是齐天大冤!你记住,齐天大冤!”关英英镇静下来,有手绢擦干泪水,随便弄了弄耳际的短发,“我只希望你为我努力,努力,再努力!”

  文力建老泪纵横,不停地点着头,“我会努力,我肯定会努力,你放心吧,放心吧?”

  “如果你不努力,我死也不会瞑目!”

  时间瞬逝,看守嚷嚷着制止关英英。关英英把手绢塞给文力建,抓住两个孩子的手紧紧握了握,拿起包裹,毅然转身离去。她背后的马夹跃然显赫“劳改”两个大白字。她的身板是硬朗的,那么挺拔而俊秀;她步履稳健而坚定,气宇轩昂大义凛然,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大书记,应该向她一样昂首挺胸,义无反顾地为她申冤,毕竟她还年轻,还不到四十岁啊!

  “妈妈你要保重啊!”“关阿姨你要保重啊!”

  文力建满目含泪凝视着关英英出门。如此头角峥嵘的杰出人才,共产党的优秀儿女,自己曾经痴情地爱过恋过至今仍然非常尊重的美女,明明白白衔冤入狱,能救她而救她不得,他切身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痛切肺腑!

  文力建来到法院,一个姓金的矮胖子副院长接待了他。

  看过介绍信,听过文力建对关英英的案情简述,副院长漫不经心地说:“公判会那天,是我去310主持的,这事我很清楚。你们的材料和伍书记的批复我们也都看到了,包括省委的批函,但是我们认为关英英不冤,前提就在于她的爱人是实实在在的没有摘帽的右派。这个问题以前你们310是提供了材料的,哦不,是铁厂……”

  “我们年初已经打《报告》给市里为她爱人汪进山摘帽……”

  “你们的《报告》我们也看到的,情况我们都很清楚,也是看关英英的材料附带看了汪进山的材料。不过摘帽本是政法委在办,他们咋个办的我们也不清楚。”

  “院长如此说来,是政法委拖着没处理汪进山的摘帽问题了?”

  “他们是不是拖着了我也不好说。但就我们法院而言,男人没摘帽,我们就不认为关英英有什么冤,那些挽联确实很反动,可以说反动透顶!事实清清楚楚,我们怎么处理?”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具体对待嘛,最最关键的问题在于男人的右派本身也是冤枉的,这在我们的材料上写得明明白白,我们的要求是摘帽平反。何况如果不是汪进山被活活打死,关英英也不会写那些挽联嘛。”

  “你说的也是,但有一条很重要,如果汪进山的右派问题得不到纠正平反,关英英的问题我们怎么也不好办。”

  “你的意思是非要先解决男人的问题,才能解决关英英的问题?”

  “是的,完全正确。”

  “右派纠错平反是政法委在办?”

  “嗯,政法委。根据中央和省里的要求,市里原来在政法委设有一个甄别办公室,专门负责五七年‘反右’和后来‘反右倾’中受到冤枉的同志的甄别平反工作。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平反,确有问题的人仍然戴着右派帽子。全市的右派,包括前段时间市里从你们单位弄回来的四个,也包括你们310的汪进山,一共三十五个,其中有些人很反动,当初就是要否定无产阶级专政,否定社会主义,叫嚣要和共产党轮流座庄,甚至推翻共产党让资产阶级上台。所以经审核,我们只给二十几个人摘了帽,其中十五个又摘了帽又平了反又恢复了原职或者另行安排了工作。没有平反摘帽的是不是还有被冤枉的同志,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这个甄别办公室早在去年十一月份伍书记来之前就解散了。就是说,最近半年多来,基本上就没人管这个事。”

  “前年汪进山就刑满释放了,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没给他摘帽。”

  “这我就不清楚了,‘甄别办’的事情,具体政策界线怎样定只有他们才晓得,不过我好像听说是310你的前任书记向政法委打了招呼。”

  “那这事不是完了么?冤的不是就冤下去了么?”

  “当然不是。共产党不应该冤枉一个好人。问题是现在没人具体管这个事,而且你也看到今年以来的形势,特别是最近几个月和最近这些日子的形势,哪个地方党政部门的工作还有好多正常的,每个人都要接受文化大革命的洗礼了。你再过些天来,恐怕我也不在这里坐着了,所以那些冤了的你还能不让它冤下去?”

  “唉,这都成何体统了噢!”

  “文书记,我还给你明说吧。前几天省政法委已经给我们下达了《通知》,有一段原文我可以背给你听:为了保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顺利进行,对过去的政治案件,甄别工作暂缓,纠错工作暂停。你说我们还敢动这方面的工作吗?”

  文力建深感背晦,摇着脑袋嗟叹不绝。他还要去政法委,他不死心啊!

  政法委书记刚好回来,匆忙忙欲又要走,恰被文力建逮个正着。原来金副院长手里的材料全由他转去,他的说法与金副院长出入一辙,他说当初没给汪进山摘帽是因为310的前任书记打了招呼暂缓的。他承诺只要文化大革命一结束,就把这件事作为首要的大事来办。运动刚发萌,谁说得清楚什么时候是个头?文力建的精神彻底被击垮了。如果说他革命和工作几十年有什么愧悔的事,关英英的罹祸不拔便是他最大的愧悔。

  吉普车离开西昌已是下午一点多钟。想去邛海泸山一游的文梅,这时知趣不再张口,司机小曾亦然。他是同柳叶和马大炮一起来的那一批,为领导开车三年多,了解310的情况,见过文书记为310的建设如何不辞辛苦,奔波操劳,觉得老红军书记真是又正直又踏实又能干的党的好干部。他憎恨工作组,同情那些被抓去铁厂的人;两年前关医生为他动过小腿溃疡手术,他记得关医生和他握过三次手,记得关医生对他的好,巴不得文书记早点把她救出来,可现在看来是无指望了。

  文力建坐上车凄切地说:“文化大革命来了,关阿姨的事我无能为力了。罪过,罪过啊!”

  (攀枝花之恋——下转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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