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之恋》（长篇连载——全新版）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党委会讨论平冤案——副职官显露真思想

　　赵亚珍的问题两次发函南海涯铁矿全被那位政工科长的好友办公室主任扣压了，先前扣压了张一华的信似乎还不过瘾，后来310派人亲自前往才获党委证明澄清。由于时过迁境，一个学期都快完了，“清华”大学拒绝了310党委恢复季平平学籍的要求。人们无不为小姑娘感到深深惋惜，文力建和张一华耿大正为此还专门到季家安慰她。

　　每个单位春节前工作都很忙，最重要的工作是一年一度的总结表彰会。干部参加劳动不仅是贯彻执行《鞍钢宪法》，亦是共产党人长期以来形成的优良传统，文力建提倡这个传统把大家撵上山抢任务，现在任务完成了，总结表彰会可以理直气壮地召开。大会由耿大正主持，文力建作总结。他来310时间短没干什么工作，但是广大职工一年来的成绩必须肯定，两百来个机关干部下基层抢任务，不辞辛劳，艰苦奋斗的精神值得肯定。文力建天天和他们在一起，知道许多人手上打起了血泡，脚上冻开了冰口，却没有一个叫苦叫累请假的。没有他们的努力，去年的任务不可能完成。

　　文力建充满激情的发言赢得了人们十几次热烈的掌声，据说这情景310史无前例，可谓开成了一个群情振奋、面向未来的大会。

　　次日年三十，文力建和几位副手一行去职工医院慰问住院职工，慰问品每人五斤梨儿和一斤糯米糖，主意是文力建出的，大伙儿全支持，说310无先例，前任书记素来不做这种事。文力建认为领导心中有职工，职工心中才有企业，才会安心三线努力工作，事很小，作用很大。果然五十几个伤病号人皆动容，有些人眼里还噙满了泪花。扈从者都称文力建想得周到。文力建很奇怪，首长慰问战士，干部慰问群众，上级慰问下级，从战争年代到和平时期，几十年都这么过来的，前任书记怎么会忘了呢?众人支支吾吾，说以前春节期间，领导对工伤住院的职工也看过慰过。

　　“这样吧，从今天起我们定下来，凡春节必须慰问住院职工;凡国家法定节日必须看望一线加班职工。‘慰问’可以花钱，‘看望’可花钱也可不花钱。大家看如何?”众人皆赞同。

　　决定作出立即执行。文力建超越“一线加班职工”范围，首先在石坝向邻里们拜年，趁吃年夜饭时间一个人挨家挨户抱拳打躬，握手敬烟向大家拜年，把一户户一家家老的少的整得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幸福得不知所以然。特别是吴晓一家，两口子三十不多点真能生，除了十三岁的娇娇，以下一溜儿四个妹子加两岁的小幺儿，高的矮的把文力建围了个团团转，一个个天真活泼，乖巧伶俐，唧唧喳喳没完没了。文力建蹲下身子揽着最小的儿娃子和两个小妹妹，从小到大一一询问他们的名字，过年吃的啥好东西，之后看看满桌子的菜不可谓不丰富，但是荤菜却只有一个红烧肉和鸭子汤。男主人叫胡伟，是山上的铲车司机，八张嘴就靠他四十三块钱糊口。依照国务院《关于解决工资制工作人员多子女困难问题的通知》精神，各地制订了自己的标准，四川地区人均生活费不足八元要补足八元，遇到特殊困难随时还可以申请特殊困难补助，一家子月月吃补助，名符其实的特困户。生一个两个三个还不满意，生这么多咋个不困难呢。不过这一家子的生活马上就会好起来了。

　　还是元旦前义务劳动最后一天收工以后，文力建患感冒到医院拿药碰到吴晓抱着小幺儿，病看了药拿了却身无分文，仅仅两块一角钱医药费也赊欠着，文力建帮她付过钱，她泣诉说：“文书记呀，你这样帮人帮得完么?310像我们家这种靠老公一个人工作糊口的家庭起码有几十户，生活差不多都很困难啊，遇到个头痛脑热，娃儿上学就没得法过日子了，你何不把我们招到310当工人呢?没有正式指标，招我们做临时工也行呀。这个事我们去年初从鞍钢调来310就向组织反映过，但是一直没有解决。我们也有一双手，完全能劳动，一方面可以弥补家庭困难，一方面也为三线建设作贡献啊。”文力建深受触动，解决群众的问题，关心群众疾苦首先必须接触群众了解群众才行啦。经查，类似吴晓家的情况310有六十五户，困难程度不一，年龄二十三到三十五不等，都是可以干事的妇女。于是经党委会通过向冶金厅打报告，招收户口和粮食关系在310的配偶临时工。消息不胫而走，人们纷纷称赞老红军的好，整个310婆婆妈妈沸沸扬扬像过节一样热闹了好几天，全是对老红军的溢美之词。他们哪里管得是不是党委一班人通过的，都把功劳记在文力建头上。当然不能怪群众，前任书记不必说，方万图代理书记执政时吴晓就向他反映过，但是他一直没有引起重视给予解决。现在上面批准了310临时工招工指标，劳资处正在制订关于这批临时工的工作安排、培训、管理、工资待遇等事宜和政策，春节之后即实施。因临时工的落实使两口子格外高兴，吴晓说托文书记的福，他们一家子越活越有盼头了。文力建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党委集体决定的，应该说托共产党的福。

　　凡困难户逢年过节单位要发慰问金和慰问品，文力建问孩子们收到没有，小家伙们七嘴八舌都说收到的，除了钱还有汤园面粉、汤园心子、建昌板鸭，两把干面，继而一个劲谢谢文伯伯。文力建说：“啊啊啊，小朋友，你们搞错了，搞错了哟，这可不是文伯伯的功劳，是毛主席共产党关心你们，你们应该谢谢毛主席共产党才对啊。”五个小家伙激情澎湃，你一声我一声展劲巴巴喊起来：“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新中国成立以来，大凡元旦、春节、劳动节、国庆节或者各种集会、游行，抑或其它什么活动，乃至平常一般性的大会，无论国家组织的还是各地各单位组织的，无不出现这两个“万岁”。在全国的工厂、农村、学校、军营，在许许多多要道路口和公共场所，在建筑工地，在一些大型的桥礅桥梁和公共建筑房顶，在各种大型的交通工具上，在城市或乡镇的居民区，在荒郊野外的高山绝壁等等显眼的地方，甚至在一些老百姓家中，都有这两个“万岁”出现。至于人们在感受到党的关怀的时候，感受到社会主义好的时候，感受到人情厚德，社会温暧的时候，或则在人际交往间兴奋得难以抑制的时候，有时也如胡家孩子们一样，要情不自禁地高呼“毛主席万岁!”以抒发自己对这个社会感恩戴德之情。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是全国各族人民发自肺腑的心声，是亿万人民衷心拥护和热爱新中国，衷心拥护和热爱社会主义最纯朴最深情的表达。亦是这个实行人民民主专政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政治历史现象。

　　国家法定春节初一到初三共三天，党委一班人分别给节日加班的职工们拜年，他们没有一分一文加班工资或者其它任何津贴。不仅仅几个高层的头儿，凡是干部即便一般干部，节假日加班值班也没有啥玩意儿补偿和津贴，尽管国务院有文件规定“职工节假日加班的津贴补助”，但是全国国营企业多半自觉将这个规定只针对工人们实行而排除了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节日一天当三天、假日一天当一天计算工资。干部没有津贴补助，只有一个要求：不能当官做老爷，毫无怨言地和工人群众打成一片。

　　文力建每天身上揣五包烟，都是自己掏钱买的当地最好的上海产牡丹牌香烟。握手，敬烟，寒暄，工人们脸上笑得开花开朵。一线轮休作业，工人们几个春节年年加班，啥时把指挥部当官的惹来了?还是一把手党委书记、让“310的人脸上都光彩”的老红军带头?且不说文力建不怕中央工作组释放“四不清”份子人们如何称道，也不说他开先河叫机关干部到山上吃苦受累抢任务，每天坐解放牌车厢和大家一起上山下山顶风冒雪饱尝严寒之苦，在工地上脱了棉袄身先士卒大汗淋淋如何辛苦如何劳累，仅春节放弃休假几天天天风雨无阻到一线看望职工群众，就感动了310几乎所有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人们争相传颂他的好，好得不得了的好。

　　当然是宣传处的功劳，几爷子紧跟热点大肆宣传，指挥部喇叭连篇累牍天天都是文书记和指挥部领导某某慰问看望职工什么的。文力建认为不能老宣传领导，应该多宣传群众，春节后第一天上班，他走到楼梯口突然想起旁边的广播室，倒回来向在门口向汤卉打招呼，说以后凡涉及吹捧他的稿件必须经他签字，否则不准广播。汤卉嘻嘻笑，噘起嘴巴说：“我没听说党委书记还要亲自审稿，我们处长审了未必不算数?宣传你和党委一班人还不是为了鼓舞群众的士气。这事你应该先向我们处长说，你无权直接指挥我。”文力建似觉有道理，对自己的行为忍俊不禁，“呵呵，对不起小汤姑娘，算我错了，我找你们处长。”

　　年终最忙的日子过去后，汪进山关英英的问题该处理了，此事一直啮噬着文力建的心，一日不解决他一日不得安宁。如果不彻底推翻汪进山的右派定案，不把关英英写挽联的来由整明白，关英英确实难以翻身。然而要达到此目的绝非易事，这不仅涉及310，还涉及地区“公检法”，路只能一步步走，今天是第一步。

　　今天的党委会两个议题，一是通过劳资处制定的一线职工奖金实施办法。企业从五十年代中后期实行奖金制，包括生产、质量、安全、节约等项目，一些企业主要实行生产奖，而310自筹建到现在一直没有任何奖金，职工们多有微辞，文力建得知后经党委会讨论通过上报省冶金厅得到批复，否定其它奖项同意实行生产奖，规定月奖最高五元，年奖最高十元，分三个等级，由310自行决定标准档次等细则。二是关于汪进山和关英英的平反决议。

　　第一个议题，大家重点关注奖金档次，月奖“二三五”三档，年奖“三七十”三档，中间大两头小。很快通过。第二个议题就难了。会议刚刚起个头就卡了壳，每个人都不是汪进山右派事件的亲历者，除关英英，310无从找到他们那一批身为共产党员亲历过那场斗争的人。据说前任党委书记知根知底，可惜他已溘逝，历史记载是铁厂转来的材料，光骨头：攻击党的领导，反党反社会主义，没有因果出处具体内容。

　　为什么前任书记没有给汪进山摘帽，听方万图介绍说好像是汪进山出狱回来那几天与前任书记有点龃龉，谁也说不清是否因为这龃龉前任书记没有主动报予西昌给汪进山摘帽，谁也说不清是否不需报批便应该由西昌地委主动给汪进山摘帽，谁也不愿意对刑满释放后的右派是否还是右派，还可以摘帽表示明确的肯首。

　　从心里说，文力建不想召开这个会，他完全可以个人的名义通过伍子中干预此事，加上汪义个人的努力，使汪进山和关英英获得清白。开会的目的在于一种责任，在于应该由310党内达成共识，既然是组织上把人家搞到如此地步，何尝不该以组织的名义给予纠正?关英英的反革命材料是工作组搞的，310党委盖了大印，必须担待这个责任。若不是工作太忙，文力建早在一个月前汪义回来后就要召开这个会。

　　会场气氛很冷漠，衮衮诸公平时能说会道，现在全成了哑巴。政治问题太敏感，文力建怀疑大家害怕，为了让大家不害怕，他不能不阐明自己的观点，拿出充分的理由说服大家。他今天穿的一件黄里泛白的军大衣，这件大衣伴随他走过了十七个冬寒，肘部和袖口都补了疤。他抖了抖大衣，用那永远深邃而睿智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似乎要洞穿他们的心扉。

　　“今天的议题太沉重太原则，现在大家都不便说，我想我应该先带个头。”文力建慢悠悠点燃一支烟，“说关英英的事首先要说清楚汪进山的事。我们不必要追究前任书记为啥没给汪进山摘帽，关键是这个帽子该不该摘，我们310党委应该怎样认识汪进山的右派问题。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发表自己的意见。如果我们今天不能统一认识，也不要紧，不能统一我们就不讨论了，搁一段时间再讨论。俗话说‘碾谷要碾出米，说话要说出理’。下面大家看我的说法对不对。”

　　他呷口茶继续说：“第一，我认为汪进山被打成右派是冤枉的，整去劳改更冤枉。他的话没有错，是人都有可能犯错误，不要说我们这些基层书记，就是上层及至中央也一样。陈独秀不是书记么?我们党在他的领导下犯过右倾错误;瞿秋白、李立三、王明执政我们党犯过左倾错误。特别是王明，给我们党造了多大的损失……”

　　“文书记，我不同意你这种说法”，方万图打断文力建的话，“我们现在是伟大的毛泽东时代，‘反右’斗争是毛主席党中央领导的革命运动，我们都经过这个运动，对当时的形势很清楚，右派太狂妄，不反不行。所以不能与陈独秀、瞿秋白、李立三和王明当政时的搞法相提并论。”

　　“方书记你不着急嘛”，文力建吸口烟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说完了你们大家再说，行吧?党内的同志都知道，‘反右’以后，毛主席党中央发觉扩大化了立即就进行纠正，到一九六二年四月，党中央还发出了《关于加速进行党员干部甄别工作的通知》，陆续为很多打成‘右派’和‘右倾机会主义份子’的人进行了摘帽纠错平反，仅公布为右派摘帽的数字就是三十万人。请问毛主席党中央为什么要这样做?证明‘反右’和‘反右倾’有些失误吧?我们一直都喊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为什么伟大、光荣、正确?不仅在于我们党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还在于我们党光明磊落，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从不隐瞒自己的缺点和错误，有宽广而博大的胸怀，有自我学习提高的能力，有自我批判和自我革命的精神，有敢于担当和纠正错误的勇气。远的不说，在西昌打成右派弄到我们小顶山来劳动的几个人，年初不是都回去了么?不是都平反恢复了工作么?这事大正同志最清楚是不是?”

　　“怎么不清楚?”耿大正说，“我到西昌开会听伍书记亲口说的，他们全都平反了，都恢复原职了，还补发了工资。有个教委副主任，还有两个教师和一个科长。”

　　文力建接着说，“总之一句话，错了的，我们纠正过来就是。再比如彭德怀的事，一般认为他的问题该严重得不得了吧?我前段时间给大家说过，你们都知道的，毛主席亲自点将请他到四川来出任三线建设副指挥长，尽管还没为他公开正名，但让他复出工作的事实，已经证明了毛主席党中央认识到对他的问题处理严重了吧……”

　　耿大正说，“文书记”，你看过《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文章吗?”他很机警，一边说一边给文力建做眼色。对关英英一案，他一直觉得有问题，好端端的人被打死了不给个说法，反倒把人家家属整成反革命，这不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吗?现在文力建要给汪进山关英英翻案，他巴不得文力建拿出充分的理由来说服大家，但扯上彭德怀他就替文力建担心了。前段时间姚文元的这篇文章，虽然没有点彭德怀的名，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把海瑞比着彭德怀的，是严厉批判该剧为彭德怀翻案，在全国闹得烽火连天，他怕文书记授人以柄惹火烧身，有意提醒文力建。现在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政治态势。这时身在四川的彭德怀虽然安然无恙，可是其处境已经陷入尴尬的泥沼，颇显微妙。老红军扯上彭德怀是要担风险的。

　　文力建明白耿大正的意思，笑着说：“看过，不仅看过，还研究了一番。大家都知道还有篇文章，就是上个月戚本禹在《红旗》杂志上发表的文章，把彭德怀比作海瑞了是吧?要害是罢官是吧?是学术问题还是政治问题，我到现在也有点糊涂，不过，我相信毛主席他老人家比我们清楚比我们有眼光。”他欲想说“相信彭德怀不会有事”，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文书记你继续说，继续说汪进山关英英的事。”张一华和耿大正想到了一起，刻意点明主题，不让文力建再提彭德怀。他太喜欢这位老红军书记，他是310的主心骨，以前工作组害了他，以后方万图就不害他么?说不准哩。

　　文力建岂不知现在的大气候，岂不知耿大正和张一华的用意，他是刻意要表明自己的立场。他打心眼里感谢二位，表明立场就够了，用不作再提彭德怀。“嗯嗯，上面的事，只要相信有毛主席他老人家掌舵我们就放心了。我继续说汪家的事。我说完了再请大家发表意见。

　　“第二，汪进山的右派问题，撇开错划与否不谈。我还认为服刑期满释放后，已不属于敌人的范畴，罪有应得的历史已经结束了，应该视为和我们一样的公民、视为同志，那么关英英何以谈得上为阶级敌人招魂呢?同志们，一个父母都是北伐烈士的女儿，一个四十年初就参加革命，四五年入党的老同志，一个多年来为党和人民在医疗战线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作出重大贡献的有名的医生，为几幅挽联打成反革命锒铛入狱，十五年啊!都挨边四十的人了，能有多少个十五年?难道我们不为之心痛吗?我说她作出重大贡献是有依据的，她的档案上有记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以后，二十几年她用她的手术刀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210的医生没有谁不敬慕她的医术，我们310也公认她是唯一的‘一把刀’，她的医术恐怕在整个西昌也屈首一指。她还有本《论文集》，是我偶然发现的，差不多有一本《辞海》厚重，里面至少有上百篇论文，全是她发表在国内外各类报刊杂志上的医学类文章，这不算重大的贡献吗?还好哟，现在有个欧阳医生可以动点小手术，不然你我动个阑尾手术都要跑西昌，我看说不定还没跑拢人就乌呼哀哉了。同志们啊，我想问一问大家，关英英为什么要写那些挽联?”

　　文力建拿起桌前的一个牛皮纸口袋，抖出一叠X片，轻轻搁在桌子中间，“大家先看一看，这是汪进山被打死的证据。”

　　大家拿起片子对着窗外的光线一边传看一边交头接耳。其实除了方万图，这些片子汪义在石坝早就拿给他们看过，现在装模作样不过是做给方万图看。但是姓方的自有他的想法，前些日子他听到群众议论片子的事没在乎，汪家伢子上成都告他也没在乎，右派就是右派，劳改出来还是叫劳改犯，关英英的性质就是反革命性质，那些挽联是彻头彻尾攻击无产阶级专政的反革命言论。大鼻子同情汪家要开这个会，拿出证据又咋的?甚至开出个效果搞个什么决议，如此重大的案子地委和“公检法”会认可你?会为你纠啥鸟错?他不相信。他故意拿起一张张片子瞅了又瞅，瞧了又瞧，没吭声，等着文力建继续表演。

　　文力建说：“脑部那三张，大家有些看不明白，我解释一下，后颅骨粉碎性骨折，大家可能看到上面那几根歪歪扭扭的缝，那就是骨折，那一团团黑晕，便是大脑皮层大面积瘀血，明显为重器打击致命。对了，现在我要说第三个问题：汪进山是不是该打甚至于该打死，是不是冤屈。”

　　张一华不急不忙，慢慢悠悠故意问道：“打他总有原因的啦，为什么打他，疯了哇?”对于原则问题，这个文绉绉的广东人永远是一把温柔的刀。他先前不发言是有意要看大家怎么说，特别是看方万图如何表演，将就看看可爱的老红军如何掌控和主导会议局面。他相信文力建会用事实说话。他要看准火候为文书记助威，心里事非曲直鲜明得很哩。

　　“这里还有证据”，文力建用烟头又接上一只烟，从牛皮纸袋拿出《申述材料》翻到其中一页，“我给大家念一念：‘我们叫他交待问题，他不交待问题，反说总有一天共产党要给他平反，我们就打开了，结果他又说，我们又打，越打他越说，越说我们就越打，所以就打成了这个样子。苟二娃打了三棒，打的手膀子。钱老三打了五六棒，打的腰部，手很重，当时打得汪进山哇哇大叫。马大炮打了十几棒，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乱打，主要打的脑袋，后来就打得汪进山没有声音了。’你们看看，人都被你关在屋里，他说平反又没在大街上说，这样凶残地打人家，该吗?有点人性吗?下面还有段话我再念一下：‘汪进山在屋里呻吟，叫工作组弄他去医院，丁组长说让他叫，不管他。几个人打汪进山时，王副组长当时也看到了，但没有制止，而是溜了。’这就是两位组长的态度!在我被弄去西昌之前，听张一华说汪进山病得起不得床了，我去望他时确实奄奄一息了，叫王午长和两个管教，就是我们的两个职工马大炮和靳心，马上弄他去医院治疗，我回来听说他们根本就没弄人家去。把人打得快死了，竟然无动于衷，你们说这哪一点符合党的政策?这是安心要把人整死啊!”

　　“丁发生和王午长一贯就放纵手下打人。但是现在说这个已没有意思了，打人的事似乎也不好追究，因为责任主要在两个组长身上。现在要说的是该不该打的问题。”张一华一字一句，慢条斯理，真把“温柔的刀”拿出来了，“如果不该打，就是冤。本来打成右派就冤，坐牢更冤，被打死特别冤，一冤再冤，男人如此，女人更加冤，天大的冤，道理非常简单!”

　　季少安接着把话题点明处，“我的想法，把这些情况整理出来，提交地委、政法委、法院，要求给汪进山摘帽，关医生无罪释放。”非洲人也是不到火候不开腔，他的想法和老工友张一华一模一样。工友到底是工友，二十多年谁不懂谁?

　　耿大正说：“好好好，就这样办。”

　　跟着，汤扬和任跃强亦明确表态：支持给两口子彻底纠错平反。其实，汤扬和任跃强先前缄口无言不是不明是非，而是怕说错话或者说出来不够份量。汪进山被活活打死是真，但是“右派劳改犯”问题明摆着，因此他俩对关英英那些挽联的认识一直有点整不明白，于是对关英英是否该受到无产阶专政被弄去坐牢便码不实在了。现在文书记拿出证据，实事求是，有理有节，无可挑剔，特别是对党的书记犯错误的问题，阐明得再清楚不过，二人的认识方才有所改变，信心方才坚定起来。

　　方万图今天算是进一步认识了大鼻子，此人胆子之大，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右，甚至可以说就是彭德怀的走卒，是个没有丝毫阶级斗争观念和政治觉悟的共产党人的叛逆。但是慑于大鼻子“官大一级压死人”，他现在绝对不敢再唱对台戏得罪大鼻子，以前的不愉快不必在乎，以后他必须在乎，何况党的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此时不转弯他将被彻底孤立。他对自己刚才一时冲动打断文力建的话真有点后悔，慢慢吞吞故作沉重地说：“原来我也不晓得这些具体情况，今天文书记既然摆出来了，也是件大好事，就按大家说的办吧。唉，我也是受了老丁的蒙蔽哟，真的是受了老丁的蒙蔽哟。”

　　事情定下来，由政工处和组织处实施，具体办理时，汪进山摘帽和无罪释放关英英同步进行。鉴于汪进山死亡抚恤发放标准以工人计算不妥，会议决定予以纠正为干部标准，补足其中差额十二元，由汪义领取。

　　会议没有对汪家冤案追究谁的责任，就算姓方的应该负责，应该受处分，文力建本人抑或310一级组织也无权实施，这是上方才能决定的事。况且就整死一个“右派”冤枉一个“右派”的女人是否该追究责任?又有多大的责任?关键还有“中央工作组”的问题，上方会认可吗?于事无补嘛。大伙儿心里有杆秤就行了。不提责任，也算党委给方万图留足了面子。

　　(攀枝花之恋——下转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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