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天与命（第二十章）——谨以此书献给全国千千万万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朋友们

　　第二十章

　　星期天股市休市。黄东成趁着天气晴朗，找了点水泥，爬到屋顶上修房子。

　　厂里破产后，职工自行投资兴建的家属房，由于配套资金不到位，也全面停工，成了半拉子工程。交了钱的职工们非常着急，多次集体到市政府上访，也没有得到解决，几栋烂尾楼竖立在工厂的旁边，就象人没穿衣服，浑身上下盖着补丁。

　　黄东成没有买集资房，因为自己的钱都在股市里套着。看着交了钱的职工也住不上新房，心里很酸楚，都是一辈子的血汗钱，攒的不容易啊，老百姓最牵挂的就是房子，他觉得命运真是作弄人，工人们住个房怎么就这么难呢，怎么就如此坎坷呢，老天爷真是不公道啊。

　　趁着天气晴朗，黄东成在小院里调和好水泥，在房顶上仔细的修补着裂隙，不菅怎么样，自已还有房子住，虽然房子老一些，但还能住，能凑合就凑合吧，只要不漏，就一直住下去，等以后有了钱再做打算吧，想到此，黄东成麻利的干着活儿。

　　屋里开着电视机，老母亲王秋香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打盹，不知是看着电视，还是睡着。女儿到学校补课去了，中午才回家。候大菊在院里的水池旁洗着萝卜。电视机的声音开的很大，屋里屋外都能听见……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喊声：“候大菊，黄东成的挂号信，出来取件哪!”

　　黄东成、候大菊都听见了喊叫声。黄东成站在屋顶上对着候大菊喊叫：“去开门，看看那的信!”

　　候大菊心里一惊，那来的挂号信呢?赶紧擦手，打开院门，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信，又签了签字。看看信封，好像是父亲的笔迹。她心里腾腾的直跳，一步跨回院里，关上门，急切的打开信阅读……

　　大菊、东成：

　　你们收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归属，你们不要再找我了，我如愿以偿了。我今年六十六岁了，已经老了，浑身的伤痛一直在折磨着我，干什么事都力不从心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我都尝过了，我累了，不想再活下去了，够本了。

　　解放前，我随你们的爷爷奶奶从山西逃荒到了司马屯，以后留在这里给地主家当长工。土改时，你爷爷当了贫农会的主任，斗地主，分田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是我们乡最早的钢铁堡垒户。在随太行军区打游击时，死在了还乡团的手中。

　　我从小就是在党组织的照料下长大的。没有中国共产党就没有我。我永远记着党对我的恩情。

　　初中毕业后，我回乡参加了劳动。从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到大跃进，人民公社，我都是积极分子，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村支书。我感谢党，感恩党的培养.在农业学大寨和文化大革命中，我坚决按党的指示办事，处处不甘落后，总想干出些成就，不辜负组织上的重托。谁知道，这些都成了我的罪过，说我是三种人，说我犯下了滔天的罪行，是四人帮的黑爪牙，我真的不知道错在那儿呀。我是一个基层干部，不知道上面发生的事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听党的话，按毛主席的指示去办事的。

　　我在监狱里蹲了十五年，被开除了党籍，我不服，一直向上面进行申诉，始终没有得到回复。我对党对毛主席无比热爱，一片真心，从来没有动摇过。我永远都是党的人，我想不通，也弄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到了这一步?

　　我一生最大的愿望，是到北京去看毛主席，这次我去了北京，到了毛主席纪念堂，给毛主席的坐像磕了三个头，我会永远跟着毛主席干革命!永远跟着毛主席走.

　　你们的爷爷是被还乡团扔进黄河的，我要到黄河去找你爷爷了。这是我早就定下的决心，在向毛主席报到后，就跳到黄河去，表明我的忠诚!

　　你们要好好的照顾好你们的妈妈，让她不要难过，为她养老送终。我不能再拖累她了，我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死而无憾了。

　　另上，这些年你们给我的钱，我一直没有花，都攒着。现在放在家里的糖罐里，留给孩子用吧。这也算是姥爷最后的心意吧。切记不要找我!

　　爸爸绝笔

　　一九九六年八月

　　“爸爸!”候大菊读完信后嚎啕大哭，悲伤的喊着：“东成，爸爸跳黄河了!”

　　黄东成听罢，腿都软了，慌慌张张的顺着梯子从屋顶上下来，一把接过候大菊手中的信，看了起来……

　　王秋香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颤抖着从屋里走出，惊恐的问：“咋了，咋了?”

　　黄东成沮丧的：“大菊的爸爸死了，死了!”

　　王秋香不解的：“这刚回来一年多，咋就死了呢?”

　　黄东成没有回答，望着蹲在地上哭泣的候大菊，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去劝慰妻子。他看完信，眼睛湿润了，觉得手上的信沉旬旬的，真想放声大喊，他克制住了自已的感情，凝思着，这是一封告别信，又是一封陈情书，是老岳父一生的总结，也是他临终前的心声。他活的不易，从轰轰烈烈到阶下囚，是非功过谁给评说，他觉得冤呀，是用命作了最后的抗争.黄东成没想到老岳父会用这种方式告别人世，他死的壮烈，死的干净，死的让人敬畏!他与黄河融为一体，与黄河永恒，是一个大写的人，后辈应当永远记着!

　　郑州黄河公路大桥，是连接郑州，新乡的重要枢纽，位于河南省原阳县境内。桥长五千多米，是全国最长的公路桥梁之一，由邓小平题写桥名。

　　桥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桥下黄河之水从天上来，奔腾向彰，滚滚东流。

　　黄东成、候大菊站在离黄河公路大桥不远的黄河南岸默哀着，他们是根据信封上邮局盖的印章找到这里来的……

　　候大菊手里拿着一束鲜花，脸上挂着泪水，望着一望无尽的黄河，凝思着：她觉得应该是在这一段，这里安静水深，尤如祭台，真是个庄重的场所.父亲从家乡到北京又来到了这里，一路艰辛，需要多大的毅力啊.父亲啊，父亲，您如愿了，想必你一定是含笑跳入黄河的，黄河也一定热情的拥抱了你，欢迎你进入天国.您安息吧.还有未见过面的爷爷，祝你们在天国见面相会，你们是黄河儿女，回归黄河应该是最好的归属，祝愿你们哪。

　　黄河汹涌澎湃，涛声依旧。

　　候大菊似乎看到了父亲的身影，看到了父亲在河中博击的样子……父亲微笑的向她招手!腿不瘸了，神彩依然，踏浪前行。父亲与黄河融为一体，越走越远，慢慢的看不见了，河水出现了暂时的平静……

　　“爸爸!”候大菊大声的呼喊着，将手里的鲜花投入河中，花束瞬间被卷走，泛起了一阵阵的浪花……

　　八月的北京格外美丽。天安门广场五星红旗高高飘扬，人民英雄纪念碑前花团锦簇，游人如织。

　　在毛主席纪念堂周围，等待瞻仰毛主席遗容的人民群众排着长队，缓缓的前行着……

　　北京师范大学校园内，绿树成荫，温馨宁静。由于学校正值暑假，人员不多.

　　胡文静带着儿子沿着学校的主干道天使路，兴致勃勃的参观着学校的景色。

　　耿栓柱拿着照相机，不停的给妻子，儿子照着……

　　胡文静，耿栓柱在申县一中上学的儿子耿勇，在参加全国中学生作文大奖赛中获得一等奖，应组委会邀请到北京来参加授奖活动。胡文静趁着假期，也陪着儿子到了北京。

　　栓柱所在的建筑公司正在承建着北京玉泉宾馆，工期紧张，好长时间也没有回过申县，得知妻子儿子一块进京，那真是太高兴了，早早就安排好了住处，等待着……

　　胡文静从小就有个愿望，盼望着能到北京师范大学看看走走。这里不仅是爸爸曾经求学的地方，也是她心目中神圣的殿堂.虽然高考时，她没有考上这所学校，但心里一直挂念着.她非常希望自已的儿子能到这里上学，延续她的梦想，实现人生的价值。而耿勇很早也就了解了北师大的情况，知道北师大是一所百年老校，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师范大学，毛主席亲笔题写了校名。百余年来，北师大始终同中华民族争取独立，自由，民主，富强的进步事业同呼吸，共命运，在“五四”运动，“一二九”等爱国运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李大钊，鲁迅，梁启超等名师都曾在此弘文励教。胡文静希望儿子今后能到这里上学，相信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所以胡文静和儿子来到北京，俩人共同的愿望是，一定到北师大参观学习，接受熏陶，为未来预热……

　　在挂有“京师学堂”匾额的办公楼前，胡文静一家人停下了脚步，仔细观看着。

　　耿栓柱拿着照相机给妻子儿子照了几个合影，耿勇高兴的对胡文静说：“妈妈，你说当年姥爷在这儿照过像吗?”

　　胡文静肯定的：“照过!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你姥爷在北师大校园里照的好多照片，其中有一张，就有这四个字，印象可深了。我还问过你姥爷，他给我讲了许多故事，可惜这些照片在文化大革命中都烧了，一张也没有留下。”

　　栓柱收起照相机对着儿子说：“你姥爷可是个有学问的人，还在外国杂志上发表过文章呢，文静，我说的对吧。”

　　胡文静感慨的：“是啊，他原来在历史系学习，这个系比北大，清华的历史系还棒呢。他一直想写一本书，谈谈中国历史上的变法与改革，文革中被抄了家，好多东西都给烧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可惜了。”

　　耿勇遗憾的：“这文化大革命真是太残酷了，无法无天，不可思议，我们政治课本上讲的太简单了，好多问题都没有讲明白，令人费解，好多同学都还弄不清楚根源和属性。”

　　胡文静：“是十年浩劫，历史会说清的。”

　　耿勇坦诚的：“妈妈，我现在可喜欢学历史了，再过两年，我就考北师大，到这里来念书，你看好吗?”

　　胡文静兴奋的：“那太好了，这正是妈妈的愿望啊，你要是能考上北师大，那是咱全家的福气呀，你姥爷在地下也会高兴的。好好努力吧，我和你爸等着你的好消息。”

　　栓柱会心的：“儿子，这是咱们国家的名牌学校，可不好考啊.姥姥不是说，希望你到美国去上大学吗?”

　　耿勇坚定的：“我会努力争取的.我还是愿意在国内上大学。等我考上北师大，咱们一块去美国，给姥姥报喜吧。”

　　胡文静，耿栓柱十分高兴，连连称赞：“好啊，儿子!有志气，我们都等着。”

　　这时，栓柱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栓柱站在一旁接听电话，胡文静和儿子继续慢慢往前走着……

　　不大一会儿，栓柱赶上了妻子与儿子，急切的说：“咱们回去吧，郑经理打电话，让我赶紧回去，说有要事商量，涉及到拿钱的事，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转吧……”

　　胡文静不解的：“这不星期天休息吗，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耿栓柱沉重的：“咱老家的马书记来了，明天要在宾馆召开关爱家乡建设座谈会，通知驻京建筑公司和工队的负责人都要参加，说是座谈，会上要求还要自愿进行捐款，当场还要报金额，不准缺席，也不准不交，市驻京办给下了命令。”

　　胡文静愤然的：“这不是变相摊派吗，政府那能这样做呢?”

　　耿勇直快的：“不是自愿吗，不交就行了，谁也不会咋得你!”

　　耿栓柱无奈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这些年，市里的，县里的，局委的头头经常到北京来，咱谁也得罪不起呀。吃点喝点，招待招待，送点礼，这都是小事。最怕的就是领导出面拉赞助，你必须得给面子，必须得出血。说是自愿，你要是不上钱，那以后回到家乡麻烦事多了，那个部门都会卡你，你在北京就没法干下去。交点钱，路子就通了，一顺百顺吧。这不，郑经理就是让我回去，看看账上还有多少钱，拿出多少才能说得过去……”

　　耿勇气愤的：“这是腐败行为，你们可以联合起来进行抵制，我就不信党纪国法不管他们!”

　　耿栓柱苦笑着说：“儿子，你还年轻，社会上的事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后面的猫腻多着呢，领导讲得都有道理，道行深着呢，你慢慢就会懂的。”

　　胡文静不再说什么，积极的：“好，咱们回去!儿子，你要好好学习，少操那些闲心，相信社会风气终究会变好的。走，咱们坐地铁回去。”

　　一家人欢快的朝地铁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