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天与命（第一章）——谨以此书献给全国千千万万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朋友们
第一章
八月的太阳升起来就让人感到热，风似乎也躲了起来，一年四季中最难过的日子来临了，走到那里都让人感到烦躁.有着悠久历史的中原古城豫北市，是中国文字的发源地，三千年前是帝都.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整个城市一扫过去的文明，平稳和祥和，变得越来越亢奋和疯狂。天空中飘荡着革命的歌曲。大街上红旗招展，游行的队伍和看热闹的群众来来往往，人人都显得那么惊讶，好奇、激昂，斗争使整个城市都变了模样。
在市中心“东方红电影院”高高的台阶上，一队中学生模样红卫兵小将，在“大海航行靠航手”歌曲的伴奏下正在演出。身着绿色军装,臂上带着红卫兵袖章的女主持人走到台子的正中央,深情的表白,[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下面请看抢杆舞,紧跟毛主席,永远向前进].
八个红卫兵小将从两边分成两排，雄纠纠气昂昂的踏着碎步上场，每个人都拿着一根木棍，向观众敬礼，然后开始了刚强有力的队列操表演。台下围观的群众兴高采烈，不住的鼓掌叫好。
在市中心广场百货大楼的入口处，挂了有三十多年的老招牌——“瑞和祥百货商场”被许许摘下，换上了崭新的“卫东百货商场”的新匾牌。顿时人群欢呼，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们欢庆这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欢庆商场迎来了新生.
在城外的玉皇庙，一队队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小将进进出出，大声的呼喊着口号，向庙里的神灵宣战，有的被拉掉，有的被套上了枷锁，有的被泼上了黑墨。庙门内的香炉、供桌都被掀翻，破碎的石碑到处都是，所有的大殿都贴上了封条。
庙里的师父和居士们都被赶到了大门外，惊恐的排成两队蹲在地上，在红卫兵的监督下，沮丧的抱着头默默无语.
街上不时出现零星的游街队伍，有的挂着牌子，有的挂着破鞋，自已敲锣，被红卫兵押解着示众，令人啼笑皆非.而更吸引人目光的是，在商场附近的花坛上，一批刚被揪出来的“反动学术权威”、“三反份子”、“大资本家”、“大地主”、“帝修反的孝子贤孙”的坏人挂着牌子正在低头向革命群众请罪，接受革命的大批判。他们有的被剃了阴阳头，有的脸上被涂着黑墨，身心疲惫，狼狈不堪。像猴子一样被人批斗着、观赏着、辱骂着。
吵杂声在城市的上空到处飘荡，震撼人心，令人不安.在离市中心广场三、四里远的一条胡同里，市土产日杂公司职工黄顺的家就在这里。这是一个破旧的小院，里面有两间住房，小院落里搭建了一个厨房，四处堆满了杂物和煤球，显得空间很狭小。虽说是白天，可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拉着窗帘，也没有开灯，屋里烟雾弥漫、空气浑浊。本分老实、不到五十岁的黄顺穿着一件圆汗衫，正心事重重的坐在小板凳上，翻看着满地的书刊、资料、笔记本等，面前摆放着一个旧脸盆，里面已有许多灰烬，看来他正在有选择的烧毁什么。
黄顺在解放前给城里一资本家当过掌柜。解放后虽然没有被划成黑五类，但历史上总觉得不光彩，所以一有运动，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心惊肉跳，总怕有什么祸事降到头上。这些天，看着文化大革命的烈火越烧越旺，看着黑五类的家一个个被抄，他真坐不住了，生怕家里有什么东西招惹是非，引来麻烦，赶紧做个自我了断，先把屋里的旧杂物给烧了。
黄顺正烧着，他的老伴，在百货商店当营业员的王秋香推门进来，被烟呛的直咳嗽，抱怨的说：“怎么还在烧啊，你看这烟到处都是，也不怕呛着。”
黄顺不以为然，慢腾腾的说：“忍着点吧，这样踏实。”
王秋香边说边拉开窗帘，推开窗户，找出一把扇子驱赶屋里的烟雾，对着黄顺说：“你也不出去看看热闹，今天游街的拉了好几车，有的高帽子有一米多高，像个小丑似的。”
黄顺反感的：“那就是作贱人吧，有什么好瞧的。”
这时屋里烟雾散去，显得十分明亮。王秋香坐在椅子上稍事休息，见黄顺还准备烧，不解的询问：“我就不明白，你天天提心吊胆的怕什么。咱又不是地富反坏右，红卫兵能把你怎样?”
黄顺没有马上回答，翻着一本棋谱看来看去，慢条斯理的说：“我也说不清啊，心里头毛啊，你没听见这几天的广播吗，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灵魂深处闹革命。灵魂就是咱脑子里的东西，要清脑子了，我怕连着咱。”
王秋香坦然自若的：“咱怕啥，你一不党二不团，连小组长也没当过，无职无权的，凭什么斗你。再说了，咱没偷没抢，没贪污，从来没沾过公家一分钱的光，你天天管着锅碗瓢勺，扫帚拖把，咱家这些东西，那一件都是咱自己掏钱买的，经得起问，经得起查，红卫兵也不能不讲理吧。”
黄顺微闭双眼，长叹一声说：“运动来了，谁还给你说理呀。你看那些游街的人，里面好人也不少啊。谁还给他讲理呀。”
王秋香站起，走到黄顺跟前，见他正在翻阅着棋谱，不解的问：“这也要烧了。”
黄顺犹豫不决的：“拿不准那，你说现在老戏不让唱了，这棋还让不让下呀。”
王秋香忿忿的：“只要你还吃饭拉屎睡觉，保管你爱怎么下就怎么下，我就不信文化大革命会革了象棋的命。”
黄顺赞同的：“我想也是啊。”
王秋香说着去找和面盆，对着黄顺说：“收摊子吧，一会儿，东成就放学了，家里乌烟瘴气的，算什么呀。”
“好，好。”黄顺说着赶忙把地上的书刊资料、笔记本收起，打灭了盆里的星火，正预收起，忽然想起问：“这几天东成天天在学校里忙什么呢，回来就黑沉着脸，好像欠他二百钱似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咱，我眼皮老跳会不会出事哪。”
王秋香听罢，自信的：“东成是学校里的好学生，年年三好生，受表彰，别胡说八道的，没事找事。”
黄顺觉得也对，默默的端着盆子去倒垃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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