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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牛石:我的第一条绒裤

2023-06-28 10:46:44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伏牛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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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高中那年,晚上休息时,才发现两个情况。一是不少男生脱完衣服睡觉时,穿有内短裤;二是极少部分男生竟穿有很受大家羡慕的绒裤、绒衣或秋衣。一时间心里颇不是滋味,不由得嘀咕道:星期天回家了,给父母说说,看能不能也给做条内短裤,买件绒衣或秋衣什么的。

  有了如此心思,自然想很快付诸行动。星期天回到家里,母亲正在灶火里做饭。一看母亲身边没人,我悄悄走过去,小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母亲。手忙不停的母亲乍然一听,有点吃惊,扭头看了我一眼,同样小声说道:做个裤衩行,买绒衣秋衣,那可得好几块哩。家里哪有恁些钱?

  母亲一边说,一边忙手里的活。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母亲如此一说,我便不再说啥了。刚准备走出灶火,母亲突然叹了口气,对我说道:嗨,谁叫你们姊妹真些?我就是说给你爹,他也同意给你买,其他人见了,还不是眼里热辣辣的,说我们偏心?

  我一听,心里虽稍稍不纳,但很理解母亲说的话。母亲说的何尝不是?我们兄弟姐妹七八个,截止目前,还真没哪个穿过绒衣秋衣的。即便三个在家里出力最大的姐姐,也没哪个穿过绒衣秋衣。自己长这么大,一直上学。一切都靠父母和姐姐们养活,如今,提这样额外的要求,说到哪里都站不住脚。

  想到这里,我笑着对母亲说:那就不买了,我是随便说着玩哩。不过,还是给我做个裤衩吧。人家都穿了,我要是不穿,晚上睡觉一丝不挂的,老招别人笑话。

  母亲听了,这才停住一直忙碌着的双手,放在水裙上轻轻擦去上面的水痕,含笑对我说道:今儿就让你大姐把家里那块花布拿到有缝纫机人家,给你做两个裤衩,也好有个换洗。说完,母亲继续忙自己的活儿,我缓缓走出了灶火。

  果然,第二天上午,大姐收工回来,母亲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碎黄花布块,递给大姐,嘱咐说:你看去谁家用缝纫机给你兄里做俩裤衩。都上高中了,一个班里恁些娃儿睡一个寝室,也该遮遮羞了。

  那天下午,我终于有了平生第一个内短裤。下午去学里,我把裤衩穿在身上。晚上休息时,临床几个同学见了,立刻面露羡慕之情。因为截止那时候,我的同学中,起码还有四分之一的同学没有穿内短裤。

  学校距离我们家只有三、四里路,夏秋季节,白天时间长。如果天气晴好,中午晚上,我一般都在家里吃饭。就是那个星期一下午,放学后,我飞快跑回家里,按照母亲吩咐,把上午专门给我留下的面条在锅里煮好。急匆匆吃完饭,刚刷罢锅碗,母亲从地里回来了。没待我说啥,母亲开口便对我说:你爹答应了,下个星期天他去街上买点红薯干,说先给你买条绒裤。等年底队里分红了,再给你买件绒衣。你原先的棉裤已经太小了,裤面儿也烂得补不成了。好歹你现在上高中,千万别穿得让人笑话。

  我一听,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家里没有现钱。如今,给我买绒裤,都需要买那点很有限的红薯干。说实话,家里的红薯干一点都不充裕。差不多每年春上,我家都要外借一部分红薯干。不然,是难以应对那段青黄不接日子的。

  那年,我年满十五岁,早到了懂事年龄,很理解父母与家里的艰难。听母亲那样一说,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水,低声对母亲说:妈,你给我爹说,不用买绒裤了。同学们穿绒衣绒裤的其实很少,大家穿得差不多一个样,没有谁笑话谁的。

  母亲听了,笑着说:走出咱家的门,你就是咱家里的脸面。再苦也不能苦你,我跟你爹都说好了,给你买条绒裤吧。

  见母亲这样说,我没再说什么,只感到眼角痒痒的,润润的。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说给母亲。于是,小声说了句:那,我上学去了。

  说完,我一扭头,一口气往学校跑去。这中间,我没往身后看一眼,连路两边也没看一下。那时候,心里满满装着愧疚与懊悔。我埋怨自己:当初为啥要给母亲说买绒衣的事?还不是虚荣心作怪?看别人穿了,自己不穿,就像低人一等了。再说,穿绒衣咋了?不穿绒衣又咋了?你到哪儿都是你,穿不穿永远是你。穿了抬高不了你半分,不穿降低不了你半分。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安生,心里始终不停地谴责着自己。

  第二个星期天,一大早,父亲吃了饭,用家里的背笼装了满满一背笼红薯干去了街上。

  望着父亲步履蹒跚、负重前行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出口气都倍感压抑。

  中午十一点多,父亲背着空背笼,带着一脸欣慰的笑容回来了。到了家里,他从背笼里拿出新买的绒裤,笑盈盈对我说:去屋里穿上试试,看大小合适不合适。

  当我身着暗红色绒裤从里间走出来时,顿觉室内一片光明,一家人不约而同围了过来。啧啧不停的感叹声,不绝于耳。那一刻,全家人没有谁不面露惊羡之情。要知道,这可是家里有史以来买的第一条绒裤,从某种意义上说,对我们家具有划时代意义。

  然而,这份幸福独属我一人。其他人只有眼气的份儿、高兴的份儿,没有享用的份儿。我心里既高兴又感动,高兴感动之余,不觉酸酸的,坠坠的,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家里所有人的事儿。刹那间,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心口狂跳不止,连抬头看大家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入冬以后,我终于在母亲不知多少次督促中,才满怀激动穿上了新绒裤。绒裤一经穿上身,顿觉舒适无比。那感觉较之以往所穿棉裤,简直判若云泥。绒裤柔和紧身,裤口紧就。穿在身上,寒风根本无法再从裤腿里钻入体内,保暖程度与效果较前不知提高了多少。尤其穿上绒裤后,外罩一条裤子,大冬天里,人看上去,如春夏秋天一样,单刷精神,一点没有穿棉裤的臃肿拖沓模样。

  这条绒裤,伴着我从高中走到师范,直到参加工作若干年后,因破烂得实在不能再穿了,我才依依不舍地换下了它。

  即便如此,我仍舍不得扔掉它。我深知,它身上饱含着父亲、母亲和几个姐姐对我的无私关怀与浓浓亲情。在生活艰苦年代,在家里经济非常拮据时刻,父母忍疼卖掉一家人十分匮乏的口粮,为我购买一条在那时候十分时髦的衣服。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无比珍贵、十分难得,值得我念兹在兹、永难忘怀。

  2023.6.28

  【文/伏牛石,红歌会网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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