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文章中心 > 文史-读书 > 文艺

黄纪苏:转发李皖的《侯牧人的平民音乐》

2012-07-07 10:54:42  来源: 文汇报   作者:李皖
点击:    评论: (查看)
  • 转自黄纪苏博客:http://blog.voc.com.cn/blog.php?do=showone&type=blog&cid=104&itemid=767742

  • 侯牧人的平民音乐

      ■李皖

      曾经的钢琴神童、地道的上海人,怎么就变成个土老头呢?一个艺术家,用一种毕生的信念和修炼,把与生俱来的养成修掉,让你再认不出其出身来历,这个事实本身,已足够人惊骇。

      

      在中国摇滚乐谱系表上,侯牧人是比崔健更早的人物。在《一无所有》出现之前、《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启程之先,侯牧人作过许多探索,其中有一条是,组织男声四重唱组,发掘和改编中国与世界的名歌、民歌。

      侯牧人生于1952年,大崔健9岁,属于50年代生人。中国摇滚乐的第一波热潮,主要是60年代人的风光。侯牧人及其同代人的活动,让我们明白中国摇滚并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除了西方摇滚乐的引导,它确实还有自己的脉络,一个源远流长,在民间、民歌中一直在奔腾的河流——有时候显赫如黄河长江,茫茫九派,大浪滔滔,激起万众同声一呼;有时候晦暗不明,沉沉一线潜入地下,变成了暗河。

      与上几代人类似,侯牧人是有人民情结的。我不得已用了这个词,人民,是想区别和强调一种在流行音乐中久已不在的情感和价值观念。他自己反复提到的一个词是老百姓,声称要为老百姓写歌唱歌。有一段时间,在大陆的流行音乐尚未形成产业时,他常提到平民,有时说到大众。人民是什么?老百姓是什么?人民、老百姓、平民、民众、大众——商业的大众和商业出现之前、延安文艺所倡导的那个大众,它们各自的意义是什么?彼此之间有什么不同,甚或截然对立?它们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是仅仅作为概念存在,还是确实在现实中有这么一个个群体?如果存在这么一个个群体,那么人民的群体、老百姓的群体、平民的群体、民众的群体、商业大众的群体和人民大众的群体,是不是一回事?假如不是一回事,他们是相互重叠、包容、交集还是交集极少,甚或彼此冲突?在侯牧人的歌曲和价值观面前,这些问题需要人想一想,甚至,会变得尖锐。

      促成侯牧人成为“平民音乐家”,有一个故事:

      “1981年10月,中国足球赢了科威特。比赛一结束,全体观众杀奔天安门。音乐学院出了一辆三轮车,上面有洋鼓洋号,在广场里不停地绕。认识不认识的人,见面就拥抱。大伙一起唱歌,唱《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那种场面特别激动人心。

      “这一天,我下了一个决心:要写歌,要写在那种气氛下老百姓可以一呼百应的东西。我觉得中国缺乏这个。这种动力,一直保持到现在,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放弃这种信念。”

      在流行音乐的大潮泛起之后,在知识分子乃至公共知识分子的作用成为某种旗帜之后,侯牧人的信念令我印象深刻,在我看来,它持有的是在如今这年头已近乎绝种的精神方向。1992年,完成《我爱你中国》之后,你听听他是怎么检讨的:

      “1992年演唱会以后,我专心在做一个新专辑,这新专辑交出去以后,仔细想想还是不满意。因为我要表现的是平民意识,我不想做得很硬或是很超前,追求的是很普通的感觉,但是普通里透出一种力量和热情。当时静心听这个专辑,发现还有贵族意识,就是知识分子味,热情也不够,假深刻的东西太多,在感觉上也不够普通。”

      《我爱你中国》发生在1989到1994年之间,是《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发轫之后、“新音乐的春天”中国摇滚高潮到来之前的一件作品。如今看来,它是淹没在那个磁带时期,最值得CD化却迟迟没有CD化的专辑,直到这个连CD也差点儿死掉的年代。

      侯牧人的平民意识,强烈到了这种程度:

      “对我自己的音乐,我希望它具有多种功能。它不仅是我个人的某些想法,也应该是老百姓的某些情绪,也就是多数人的感受。但是在做音乐的时候会受到很多影响,最重要的是圈内人对你音乐的反映。因为写好东西后,不可能马上拿到市场上去,在录音棚里先要受到各种人的评价;出了棚又要受到周围搞音乐的朋友的评价,最后才跟老百姓见面。这种对圈内人的预防,会不知不觉地左右你的音乐。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摆脱掉这些,一步跨到老百姓堆里去。我说的不是迎合老百姓,而是真正的平民意识,那种在天安门时的感觉,那种劲。”(以上三段引文,均引自侯牧人谈话《为平民而歌》,见雪季编著《摇滚梦寻》,中国电影出版社1993年7月第1版)。

      这个5月,已经被大众差不多遗忘的侯牧人又出现在舞台上,“听心音乐”出版了《侯牧人作品集:年代》。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从侯牧人1980年组织男声四重唱到现在,这是侯牧人第一张个人演唱CD。

      《年代》主要包括以下部分:1991年合辑《黑月亮》中的歌曲1首,1991年合辑《红色摇滚》中的歌曲2首,1992年专辑《我爱你中国》的卡带复刻版4首,2006年公演的多媒体话剧《我们走在大路上》的曲目3首,为2008年汶川地震所作歌曲2首。

      或许,侯牧人从来就没有被大众知悉过,无论是那个商业大众,还是侯牧人念兹在兹的“老百姓”大众,虽然他的《我爱你中国》《兄弟》《留下油灯光》《小鸟》《花衣裳》被我等歌迷一直奉为这20年中国歌史上毫无疑义、绝不可漏提的经典。在侯牧人寂寂无名、一度销声匿迹的2000年代,西化形态的摇滚乐失去了商业大众,以此为主要内容的中国摇滚乐的热潮落幕,而另一条隐线,与侯牧人的探索颇为同调的中国民谣、民歌、新传统、民族先锋音乐的创作变成了明线,成为引人注目的新景观。《黑月亮》《我爱你中国》诞生至今,整整20年,这20年正是新一代民谣、民歌、民族歌手的成长时期。假如,新一代歌手,在他们成长的这20年,视《黑月亮》《我爱你中国》为他们的珍藏,而将侯牧人奉为他们的秘密导师,我一点儿都不会感到奇怪。事实上,这不是什么假设,已有多位知名歌手不断地谈到,侯牧人那些不被人提起的歌曲,曾给予他们多么强烈的刺激!

      我也曾深受刺激,其中,尤以《黑月亮》的刺激缱绻不去。侯牧人怎么就作出了这么首怪歌,在我看来是永远解不开的一个谜。在无论什么年代,《黑月亮》都可能是一个异数,个性独具,拥有足够的锋芒。从字面上看,它是个人抒怀,但它有侯牧人自我警惕的方面,即摆脱知识分子趣味,进入大众文艺的怀抱。更绝的是,它那种乡土幽默,既未落民歌的套、也未中公共命题的招,而是相当自立;无论从民歌还是从摇滚乐的角度看,它都非常先锋和意外。这个黑月亮不放光芒,却吸纳着民间的光,照耀着百姓的世界。月亮有一面永远是黑的,百姓情怀里也有人所未道、不被人注视的暗面。

      多媒体话剧《我们走在大路上》的词是黄纪苏写的,《漫游的人走向远方》《我们走在跳板上》和《就这样》,分别写出大陆三个关键时期—— 70年代末80年代初、80年代末和90年代末的社会表情。该剧是对中国社会以往30年经历的回放,侯牧人共为它谱写了12段歌与曲,表达了一种悲欣交集的心情。

      《怎么办呢》和《高高的山》(“2000年代”),是侯牧人为女儿侯祖辛的歌词谱曲。前者讲失去亲人的汶川灾民不停地在废墟中搜救陌生的生命,疲累得要垮掉了,却还是停不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黑暗会问她:“怎么办呢/都不在了”。后者写给为别人孩子喂奶的女警,“你会给我力量/让我忍住泪水”。为老百姓写歌,反映老百姓的情感,侯牧人还这样。无意间,这些歌与他当年的作品《边疆》(“70年代”)、《小鸟》(“90年代初”)一起,恰好形成一个时间序列,显现出侯牧人作品横亘40年、注解若干年代的编年价值。

      与侯牧人追求的平民美学一致,他的歌声粗声大气,充满了率真的民间野趣。配合着这野腔蛮调,音乐的部分往往显得粗糙。有些人据此诟病侯牧人音乐不行,却不知侯牧人实是个唱奏俱佳的全才。香港雨果唱片《天幻萧音》(张维良),台湾风潮唱片《茶醉》……这些乐音精美的唱片,时时显示他作为优秀编曲家、器乐家的另一面。在这些作品里,侯牧人借助midi与合成软件,以民族器乐为本,融通摇滚、爵士、布鲁斯、疯克、雷吉、世界音乐和古典管弦乐,编织出色彩柔和的东方意境,表现出他细腻而丰富的音色感觉和配器能力。

      到今年,侯牧人60岁。上影配音演员苏秀的儿子、曾经的钢琴神童、地道的上海人,怎么就变成个土老头呢?听侯牧人的歌,浑然是位北方大爷,一嗓子可以吓跑野猪,嘴上时见粗鄙,歌曲土得掉坷拉。一个艺术家,用一种毕生的信念和修炼,把与生俱来的养成修掉,让你再认不出其出身来历,这个事实本身,已足够人惊骇。

      2012年5月13日

    「 支持红色网站!」

    红歌会网 SZHGH.COM

    感谢您的支持与鼓励!
    您的打赏将用于红歌会网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
    传播正能量,促进公平正义!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