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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李双双”——忆张瑞芳

2012-07-01 21:56:33  来源: 东方早报   作者:老老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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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8日晚上10点左右,突然接到朋友电话,告知张瑞芳走了……尽管之前对老人家的身体状况有所了解,闻此噩耗后还是愣了好几分钟,过去采访她的场面像电影镜头一样在脑中闪回,耳边仿佛又响起她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声。

2010年11月,上海影城曾隆重举行“瑞草芳华——张瑞芳银幕生涯70年暨中国电影文化传承论坛”系列活动,回顾了这位上世纪40年代重庆话剧舞台上名闻遐迩的四大名旦之一、主演过《松花江上》《家》《李双双》《泉水叮咚》等经典佳片的杰出电影明星、中国电影艺术表演学会名誉会长、上影演员剧团老团长的精彩一生。老人家在“特别激动和感谢”之余,与其荣获终身成就奖时谦虚地表示“我是一个幸运者”一样,反复强调:“我拍的戏数量不多,谈不上多大的成就,大家给我的荣誉太沉了,年轻人比我强……”

记得最早采访老人家是在她家里,蓝紫色花缎面衣裳,一头银发,显得大气又美丽。说起参加革命的往事,两眼放光。我觉得,张瑞芳与其他表演艺术家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有着引以为傲的红色经历。

她小时候在北京住过的老房子曾是“一二·九”学运的据点,姐姐张楠经常带回一些神秘的“陌生人”,彭真、姚依林、蒋南翔、黄敬等等,母亲杜健如(后改名廉维)在门口把风,她则怀着崇敬的心情,透过自己卧室的纱窗凝视对面那间屋子,心里亮起了一盏灯。这情景后来在张瑞芳和金焰、张翼、秦文等人一起主演的电影《母亲》中得到再现,有说该片就是以她母亲的革命经历为蓝本,她的角色身上就有母亲的影子。

在母亲和姐姐的影响下,国立艺专美术系的张瑞芳同学“抗日救亡”意识迅速升级,加入由北平地下党领导的青年团体“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频频参加游行和左翼电影戏剧工作者组织的演出。因演《黎明》女主角——失业工人之妻莲香,她认识了两个重要人物:男主角崔嵬和编剧陈荒煤。

老崔是她的启蒙老师,把她引入一个新的革命艺术境界。说起在北京香山演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最成功的那次经历,她激动起来,边比划边模仿那个被感动得自掏腰包买汽水送给演员的警察队长的腔调:“我家也在东北呀!我也不想做亡国奴呀!”

富有浪漫气质的陈荒煤是“北平学生战地移动剧团”的中坚分子,张瑞芳和他、姐姐张楠、荣高棠、杨易辰、程光烈等等一路南下宣传抗日。

巨星陨落  辉煌永存——回忆张瑞芳晚年二三事

 中新网上海6月30日电(杨格)得知著名电影艺术家张瑞芳去世的消息,笔者马上打通张瑞芳亲家顾毓青的电话,她略带哽咽地告诉我:他们正在忙处理后事,追掉会将于7月3日举行。

  张瑞芳住院治疗已经很久,前一阵,笔者遇到一直照顾她的驾驶员宋文强,征询他的意见,能否可以去看看张瑞芳,宋文强摇头:“她什么人都不认识了。”

  现在,一代巨星陨落,笔者不禁回忆起张瑞芳晚年的一些往事。

  张瑞芳力鼎:电影《家》演职人员44年后重逢

  1999年12月,笔者在香港采访王丹凤时,被王丹凤感慨不能与电影《家》演职人员重逢的神情触动,返回后写了《设想重逢》一文发表在笔者供职的上海市政协《浦江纵横》杂志上。相配的两幅照片是:剧照中的瑞珏(张瑞芳饰)、梅表姐(黄宗英饰)和现实里已生华发的张瑞芳、王丹凤。在沪经商的澳大利亚华人女作家江静枝,曾经翻译过电影《家》,她热情地表示愿意资助活动。在2000年7月和8月,为了查寻一份完整的电影《家》演职人员的名单,笔者在上海图书馆和上海电影制片厂查找,期间,笔者无数次拨响张瑞芳家的电话,求助于她,请她回忆与核实健在者的人名。她便会告之她已经和谁联系上了。“我又想起了一个人,叫王小康,现在上海电视台做导演。他当时在《家》中只有两三岁,演觉新和瑞珏的儿子海儿,这个人物很有意思。”张瑞芳如是说,在演职人员名单上并没有的王小康的名字。

  当笔者与王小康联系上时,他既惊讶又感动,但却遗憾自己因要去法国拍片不能参加重逢。于是,他留下了录音,叙述自己对《家》中亲人的感受:在内蒙上山下乡时和同伴去看《家》,这时候才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幸运——小孩儿时已经和这么多著名演员合作过。可是,后来回上海了,在电视台做导演的他尽管经常碰到孙道临、张瑞芳,却不敢提及自己是海儿,“因为觉得他们太高太高,不是自己能够企及的”。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才与“母亲”张瑞芳相认……这一段,那天播放时,“父亲”孙道临、“母亲”张瑞芳、“阿姨”王丹凤很认真地听,脸上现出了慈爱与欢悦

  2000年9月19日下午,重逢即将开始之前,上海大剧院八楼的大厅里《家》的片段已在回放,试机的工作人员忙碌着,让《家》的氛围弥散开来。《家》中大少爷高觉新出现了,他的扮演者孙道临是如此年轻,那年轻在44年后突然震撼了现场的人,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注视着银幕,就在这时,孙道临走了进来,真的是“大少爷”,他是第一个到的。这一年,他79岁,有些许胖了,白发已染了两鬓。重逢开始,孙道临不时地站起来,和张瑞芳握手,和王丹凤握手,和章非(饰演高觉民)握手,全然是《家》中长孙的模样……

  “觉民”章非在重逢座谈会上的回忆张瑞芳:她总是想得到别人,是当时《家》剧组称职的演员组组长。“因为觉民的戏不多,我是阶段性演员,有戏才赶到无锡外景拍镜头。有一次张瑞芳带我去吃螃蟹,她说其他演员都吃过了,就我没有,所以她陪我去,她自己坐在边上看我吃。”章非提及的细节,吻合着张瑞芳的人品。

  经霜枫叶:张瑞芳与亲家的敬老事业

  张瑞芳晚年很大部分的精力倾注在敬老院事业中。笔者总在想,晚年已至的岁月创业,张瑞芳为了什么?第一次去,是一个捐赠仪式,在爱晚亭敬老院三楼的阳光室进行。院长顾毓青接过了企业的捐款,她是张瑞芳的亲家,两个人支撑起这份事业。83岁,64岁,她们各自的年龄,这个年龄也许正是答案:懂一抹黄昏斜阳之下人的孤寂与无奈。所以,她们营造一个家,让老年的脚步进入……

  小楼不大,深嵌在人来人往的居民住宅区里,闹中取静。一共三层,张瑞芳引领着我们一层一层参观。张瑞芳很稳的步子,真的是“李双双”呢,笑傲中,一头自然飘逸的白发,敢直面一个字“老”——“爱晚亭”诠释尽其间深意。这来自于杜牧诗句,时任上海市政协主席王力平挥毫题写:“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张瑞芳及其一个一个走入的文化老人,何尝不就是经霜枫叶?

  第二次去,中秋团聚,笔者坐在张瑞芳边上。值爱晚亭创办一年多,踏入其间的老人有没有晚年绚丽?回答有,张瑞芳提及时满脸笑意。笔者听到了一个真实细节:先后而入的两个孤身老人,信步楼上楼下,相识、相知、相爱,含蓄进行。那首唐诗,远远的意韵飘来,何尝不是在烘托两片经霜枫叶的重叠呢?这里是家,服务员不穿制服,日常的着装走近老人,带去亲人般的照料:问候、整理房间、帮助解决困难。“爷爷、奶奶”,呼唤的回应是“唉,小谢。”或“唉,小王。”全然家里的气氛。张瑞芳、顾毓青的要求正是——让老人感到自己在家里,甚至比小家更好!

  李双双,张瑞芳在电影《李双双》中演绎的角色,她的泼辣、直爽,确实更吻合晚年的张瑞芳。在美国探亲的符先生就冲着“李双双”来了。“我在美国看到人民日报海外版登了‘李双双’在办敬老院的消息,就决定来‘投靠’。”部队离休的侯先生生病出院后,问及返回哪里,答:“爱晚亭。我的家在爱晚亭。” “爱晚亭”,题写这三个字的是时任上海市人大主任的陈铁迪。

  办养老院难吗?顾毓青点头,不掩饰苦涩。一辈子的老师生涯,退休后可以选择清静的,但她应和了张瑞芳的愿望,开始奔波。1993年,与张瑞芳大胆“吃”下这幢企业空置的小楼,投入两人积蓄准备起步时,一笔资助的经费搁浅,顾毓青猛然没有了“方向”。退却吗?不!她一咬牙卖掉了自己的两室一厅,直到小楼装修完毕才在加出来的一间小屋里安生下来。她的家,从此就在敬老院里了。探索开始,有企业来商谈投资,前提却是:打张瑞芳的牌子,改变办院模式,他们管理。张瑞芳回绝,一个“否”字挡住。 “我的宗旨就是为老人提供一个温馨可爱的家,离开了这个目的,办敬老院就毫无意义了。”于是,担子重重地就扛在了她们自己的肩上。

  张瑞芳80岁写下《我的家务》时,苦涩流露:“我家曾用过保姆,费用也高。‘文革’以后,我将三分之一的工资给了她,她还不满意。现在我年龄大了,儿子、媳妇出国了,一人在家,就想要有一家比较完善的老年公寓,在那里养老,文化、精神生活都能得到。”一席话,让人们明白她的坚定——办敬老院,温馨经霜人生的晚年!

  往事久远,现在一一浮现,令人感慨万千。

说起在列车上“占领”最后一节敞篷车厢去南京请愿的趣事,老人家顿时心潮澎湃:刚过徐州突然下起大雨,车厢里积满了水,荣高棠大声喊道:“女士们别客气了,不能坐水里呀,就坐男同学腿上吧!”于是一帮人紧紧挤在一起,避雨又取暖。细心的陈荒煤发现雨篷上积了很多水,就用棍子一顶,水哗啦啦从四边倾泻而下,大家哄笑着凑起了打油诗。老人家举手做了个向上戳的动作,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这事情就发生在昨天。

后来应组织安排,张瑞芳到了重庆,于1936年12月底秘密加入共产党,直接受周恩来领导,一直到解放后仍受到“周大哥”的关怀,那一系列红色传奇永远被她引以为傲。

在重庆,张瑞芳演了许多舞台剧,《全民总动员》、《上海屋檐下》、《国家至上》、《女子公寓》、《国贼汪精卫》、《秋收》、《北京人》、《棠棣之花》、《屈原》等等,从“菜鸟”演员变成与白杨、舒绣文、秦怡并列的“四大名旦”之一,专家们评论她的表演属于“体验派”。

张瑞芳的电影处女作是1940年孙瑜导演的《火的洗礼》,扮演一个从上海派到重庆后又被策反的女间谍方茵。一个个镜头分开拍摄的电影,不像舞台剧有一个情感递进的过程,她一下子不太适应,只是磕磕碰碰地完成了。当电影首映,孙瑜导演向她祝贺初演成功时,她却对自己很不满意,难过得哭了,并暗暗决定再不拍电影!

是《松花江上》让她尝到了甜头,她发现,把全景和脸部特写、近景剪辑在一起,既真实又完美,这不同于话剧的地方正是电影的魅力所在。之后一发而不可收,她连续拍了《南征北战》、《三年》、《母亲》、《家》、《凤凰之歌》、《三八河边》、《聂耳》、《万紫千红总是春》等片,获得了大丰收。

《李双双》可以说是她的喜剧片经典代表作,为了拍纪录片,我特地采访了当时的导演助理吴贻弓及当时的参演者之一张文蓉——后来的吴贻弓太太。吴导说,那时张瑞芳与导演鲁韧在创作上有分歧,一个要把角色往“疯”里演,一个怕被上纲上线为“丑化劳动人民”,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现场一度形成僵局,经吴贻弓协调,摄影机才又转了起来。吴贻弓其实是支持张瑞芳的,便在拍预告片时请她“放开演”,一个个精彩段落诞生了,比如她把老伴喜旺打得一屁股跌坐在门外院子里,然后爆发出“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后来鲁韧导演看了预告片,心悦诚服,悄悄作了“妥协”,把她的几组“疯”镜头剪进片中,果然增色不少,成为经典段落。而经张瑞芳撮合,吴贻弓和张文蓉成了幸福的一对。

周恩来和邓颖超非常欣赏《李双双》。1962年6月,张瑞芳带着拷贝访日回京,总理见到她就说,“今天请你吃螃蟹,因为你拍了一部好戏。艺术上有可取之处,表演也有新的突破嘛!”

《李双双》让张瑞芳达到了电影演艺事业的巅峰,该片一举在百花奖上获得四个奖项——张瑞芳获得最佳女主角奖、饰演李双双丈夫喜旺的仲星火获得最佳男配角,以及最佳编剧、最佳作曲奖。

可是,张瑞芳也因为《李双双》遭受苦难。“文革”中,《李双双》被戴上了“阶级斗争熄灭论”等帽子,导致张瑞芳在牢里呆了三年。我制作纪录片《瑞草芳华——张瑞芳的故事》时,张瑞芳谈起“文革”经历,虽是淡淡地叙述,但其中痛苦滋味,仍能隐约感见。张瑞芳感叹说,这近三年的牢狱生活,使她愁白了头发。

当时的牢房里只有一个小窗户,一开始她只能靠这个小小的窗户看外面的天空。后来她获准出牢房打扫走廊,扫到朋友牢房门口,她都会重重地扫两下,以此与朋友打招呼。终于有一天,她在操场上扫地,听到了远处传来电影《南征北战》的一句宪兵队长的台词,对电影非常熟悉的她马上获得了个信号,“影片能重映,说明距离春天不远了。”

1969年,专案组结束了对张瑞芳的审查,她和陈强等一起拍了《大河奔流》。1982年又拍了一部后来在国内外荣获11项大奖的儿童片《泉水叮咚》,扮演退休的幼儿园教师陶奶奶。也许是受此启发,进入老龄的张瑞芳也开始关注老人。她从1988年连任上海市政协副主席开始,角色发生了变化,由舞台、银幕转向社会公益事业。2000年,她和亲家一起创办了“爱晚亭”敬老院,让需要照顾的老人有一个更好的环境颐养天年。

张瑞芳有过三次姻缘。

第一次是排演法国作家莫里哀的话剧《心病者》时,认识了业余导演余克稷。听到他信手弹奏的钢琴曲《献给爱丽丝》,心弦被拨动了。后来两人重逢于重庆,1939年在离曾家岩八路军办事处不远的电力公司职员宿舍“知还山馆”结婚,证婚人是郭沫若。遗憾的是,婚后的生活有点无趣,两人世界像一潭死水。又因被派往重庆《新华日报》工作的姐姐难产,余克稷居然对此漠不关心,张瑞芳气坏了,不理解他怎么可以那样冷漠。不久,这段发自懵懂止于漠然的姻缘结束了。

为了写陈鲤庭的传记《遥远的爱》,我又登门采访,因为当年张瑞芳和金山在重庆国泰大戏院主演了陈鲤庭导演的话剧《屈原》,轰动山城。当时金山刚与王莹分手,内心痛苦,演戏像发疯一样,张瑞芳不知不觉被吸引,跟着他的节奏表演。那晚,张瑞芳扮演的婵娟替屈原喝下毒酒后倒在他怀中,屈原这时候应该悲痛地拥抱着她,等待灯光熄灭、大幕徐徐降落。可当灯灭后,金山突然情不自禁地向张瑞芳表白爱意,不停地说:“我爱你!我爱你!”后来他们又一起演了曹禺根据巴金同名小说改编的话剧《家》,于是,生活和舞台的时空模糊了。

解放初,张瑞芳随金山一起去长春接收日本的“满洲映画协会”(长春电影制片厂前身),克服重重困难拍了一部控诉亡国之痛的电影《松花江上》,这是他们最和睦的时段。后来,在排演根据苏联文学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改编的大型话剧《保尔·柯察金》时,金山感情出轨,爱上了才女导演孙维世,扮演冬尼娅的张瑞芳只能默默地退出……

真正令张瑞芳感到幸福的是她的第三次婚姻。老人家的外孙女婿、朱枫导演曾道出一段轶闻:

1952年,张瑞芳从《南征北战》外景地回到上海,遇到了当时的上影二场主任、33岁“剩男”严励。朋友们一致撮合,评价他是个有才华、有情调的好人。那天,严励带着一把“锯琴”前去张府接受“面试”,说,“让我用这把锯子来为你演奏一段音乐吧!”张瑞芳大乐,“得了,你也别演奏了,就帮我把床脚锯短点吧,哈哈哈!”她已经从内心认可了这个有才的“呆子”。

1952年11月7日,俄历十月革命节那天,一段平淡、温馨而长久的感情开始了。遗憾的是,张瑞芳无法生育,只能领养了一个儿子,起名严佳,总算有了一个三口之家。严励胃病严重,直到全部切除;而张瑞芳右股骨头无菌坏死,做了置换手术,行走不便。他们互相打趣,她叫他“空心人”,他唤她“机器人”!48个春秋过去了,只差两年就是“金婚”!可是,他先走了,但温馨的记忆永远留存在她心里。现在,她也走了,去和那个“呆子”相会……

图片:宋向阳 提供

(早报记者 李云灵对本文亦有贡献)

1918.6.15-2012.6.28 生于河北保定

▲ 张瑞芳(左)经典银幕形象李双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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