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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饥的莜面

2013-11-29 17:32:32  来源: 腾讯   作者: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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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终没能拗得过母亲,她转身去拿莜面了。莜面是妻子的同事从老家带来送予他们的,因为产地地道,品质自然非等闲市面售卖者可比。母亲执意要做,是因为我晚上就要坐车去北京上班了,下次回家不定何时。难得如此上乘的东西,或放得陈旧了、或他们吃完了,她终会因为我不曾吃到而揪心。事实上,就我的口味而言,很少有什么食物能够清晰地唤醒我的“馋虫”,这可能是出于我职业的缘故。不夸张地讲,我吃过多少寻常百姓一生都不曾听说过的食材:伊朗的鱼子酱、意大利的松露、法国的鹅肝、西班牙的火腿、顶级的日本和牛...作为一名职业厨师,我需要有能力去鉴别它们品质的高低优劣,但若论及对食物的喜好偏爱,我还真的没有什么概念。或许那些奢侈的食材只有在一掷千金的消费荣耀感的作用下,才能品味到其深层次的美味。在我认为,躯体不过一具皮囊,普普通通的五谷杂粮,可以填饱肚子、能够维持生命,足矣!不过我竭力不让母亲操持这顿莜面,并不是出于这个偏见,她的右手腕有旧疾,加上这个春节前后的操劳,红肿的皮肤甚至有点莹亮反光,着衣提箸尚且吃力,我怎么忍心咽得下这只手推的莜面窝窝。

 

  在晋西北花色繁多的小杂粮中,莜面算主打品种。其食用方法丰富多样,在我的老家,以推莜面窝窝最为讲究。面粉经沸水烫拌,呈黄褐色并散发出扑鼻的清香,单是这个时候,它的香美诱惑已发挥得足够淋漓尽致。取一小块面团搁在大理石的板上,以掌根用力向前推挤,面团即在手掌的做用力下变成一张贴于石板上的薄片,然后轻轻揭起一边,单手将其扯离石板的同时,迅速地把它卷在食指上形成一个圆筒状,再逐一立于笼屉中。这是个极其繁琐的过程,一大块面团经过这个重复单一的程序挤压成型,直到被立满的笼屉看起来似一个巨大的蜂巢。这不是“舌尖上的中国”的解说词,我也无意对家乡的餐饮文化作何陈述,只是感叹,感叹天下只有母亲会不辞劳累痛楚而仅仅为了儿女的囊嗉之盈。

  当今社会的生活节奏在无限加快,几乎没有人为了一口吃食而花费得起如此多的精力和时间,推莜面作为一种古老的民间烹饪艺术,势必会被时代所弃汰。若干年后,它留在我们脑海的影像或者无异于一张发黄的老黑白照片,而对于儿子这一代来说,会不会对此留有印象都难说了。儿子八岁,正处于童年中最为淘气顽皮的阶段,对没必要由他掺和的事总是表现出莫大的参与热情,在得知母亲要推莜面的第一时间,就已洗好了手在那儿等着捣乱。父母对他的溺爱甚至远胜于对我们的儿时,任由他像只顽皮的小狗在腿边蹭来蹭去,迈步的时候都有些绊脚了,却从不舍得呵斥半句。冬日的黄昏,屋里温暖而略显晦暗,父亲抱来柴禾忙着烧水,灶膛里燃烧的火光映红了他斑白的两鬓和满是皱纹的脸。水开了,母亲开始和面,儿子腻着他们,自称帮忙实则添乱。母亲丝毫没有烦他的意思,忙碌的同时仍不忘逗他开心,脸上始终荡漾着幸福的笑。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了天伦,即使在百年之后回想起这个画面,也依旧是那么温馨。母亲显得那么开心,如同完成这一件意义重大的事,好像全然忘记了手腕的痛楚,或者她只是不想让我看出,就像我不想当着她的面显现出一丝离家的忧伤。于是,我扭转噙泪的眼,装作若无其事地去整理我的行装。

  十多天的年假转眼即尽,似乎昨日才登进这个温暖的家门,今晚却又要踏上呼啸的列车钻进冰冷漆黑的夜幕。每次总是这个时刻才更体会到对家的眷恋,多想放纵地冲动一回,狠狠摔掉这个累赘的背包,摔碎这无奈的漂泊,永远依偎在父母的身边,沉溺于这份恬逸的温馨之中不再离去,然而生活的现实容不下太多的感性。年、一年年地过,三十个轮回把我带过了而立,六十个轮回将父母推向了花甲。我们阻止不了时光的流逝,正如无法阻止父母的变老。谁都懂得尽孝须趁早,可只要在父母身边,总是被他们博大洪厚的爱所淹没,如同一尾嬉戏于大海中的小鱼,乐得忘乎所以,浑然不觉对他们所给予的一切都是接受地那么心安理得。

  莜面蒸熟出锅了,与羊肉和山蘑的调和所飘散的浓郁的香,一同汇聚成家的味道。母亲把饭菜张罗上桌,父亲拿来了酒和杯子,连儿子都在跑里跑外地取碗拿筷,仿佛家人一切的操劳都是围绕我而展开。我的心情突然难以抑制地沉重,可这分明是个应该高兴的时刻!

  临行吃顿莜面的习俗究竟源于何朝何代,已经无法考证了,只记得家乡有句俗语:三十里的莜面,二十里的糕,十里的豆面饿断腰。说的就是莜面的扛饿。“扛饿”一词,在老家话中称作“经饥”,这经饥的莜面,寄托了母亲对孩子最朴实的爱——至少在离家的路上不会受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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