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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致北岛》的一点思考

2013-10-15 09:40:45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倪剑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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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倪剑雄:读《致北岛》的一点思考

 

北岛是朦胧诗派的代表诗人之一,是非常值得认识的一个诗人。朦胧诗的影响不仅限于文学,对当代思想解放,也是一个开启性的事件。就当前新左翼文学来说,反思北岛等诗人的心路历程,不只有利于重新认识近30年文学思潮的本质和意义,对反思中国自由主义思潮的衍生和发展也是个基础性的工作。这对重新构建我们新左翼文艺的一般原则,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去年,新左翼网站上,还有人把北岛最著名的诗歌《回答》登载出来,引起一阵议论。

我认为,转载这个诗歌没什么问题,但转载到左翼网站上,就有值得讨论的地方了。严格说,这些就说明,我们新左翼对诗歌并不了解。就因为这个原因,我觉得这个事情值得说。

我对诗歌所知甚少,若非为正试着在搞新左翼文艺讨论等事,是断难有参合着来写这样的评论的勇气的。又因为这个题材的意义,所以在我看了石头2004年写的《致北岛》一诗以后,也不揣冒昧,以一个普通读者的身份来说点感受和想法。

 

《致北岛》是诗人读了北岛89年外出漂泊后写的散文集《失败之书》的一点感受。石头把北岛的离境漂泊认定为“无聊”。因为在石头看来,这种离境漂泊,有违北岛读者们对诗人的期待,从而也有违一个曾经激起文革后期一般年青人立足对当时现实反叛的精神,是一种对诗人责任的逃脱。

从诗第一句开始,石头就用非常肯定的诗句直击要害:

“北岛呀,你也无聊!”

然后陈述了自己曾经并且至今对诗人的信任:“落叶吹进了山谷/歌声却没有归属/我十几年来一直吟哦着这诗句”;接着阐明自己对诗歌和诗人责任的认识。石头确信,文学不是帮闲的文字,诗人的创作,对给予自己荣誉的读者和自己的国家、民族是应该有所承担的。她批判了金斯伯格的“好玩”,为北岛放任自己的自由,跟着去“嚎叫”感到有直询其意义的责任。就由这个认识出发,她甚至直接动问:“你用漂泊来谴责什么?”。最后她为北岛的撤离深为感慨,并强调了自己的决定:

我几乎是在向我们最后的王脱帽致最后的礼

可惜不像惠特曼向他的船长

这点上他更幸福

 

我得去肩起我的责任

否则后来的人会像我对您的责问

……

 

象这种对崇尚自由和个性解放的朦胧诗人的批评,其实早就有了。朦胧诗人的价值观和追求,曾经被当时的主流文学否定。当年另一个朦胧诗人舒婷的诗歌“流水线”和她的经典诗句“人们啊,理解我吧”就曾被严厉批评过。顾诚的一字诗:“网”获得全国诗歌大奖,也曾经引起一派非议。只是,对于这些批评,我们一般人大致很难记得,或者记得也未必认真去思考过。如果说食指和后来杀妻自杀的顾诚,还有精神问题作为解脱理由的话,对于别的——如北岛这样的诗人,在今天就不得不面对我们新左翼读者再一次的思考和追问了。新左翼文艺对过去自由主义诗歌的追问,也是当务之急。我们力主文艺往民众的回归,与普通读者石头的诗歌所表达的情感一脉相承。“普通读者”是石头珍惜保持的一个中立的立场,这个提法是弗吉利亚伍尔夫提出的。

 

而这里有几个问题,尤其让我感到值得思考。一是,朦胧诗的思想起点是什么?其次是当年的主流批评的思想起点又是什么?最后,我们今天的新左翼文艺,对过去的朦胧诗,应该有什么样的态度?

 

在阅读《致北岛》以前,我跟石头聊到北岛著名的诗歌“回答”,我就对他所说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提出一点看法。我认为,用这样的概括来说明文革,肯定是片面的。由于人和人的经历、处境的差异,各自对生活的领悟限于各自的实际经验,显然都难免有各自的局限,这导致每个人的认识都有或大或小的差异。在我们当今的新左翼回忆当中,对过去的社会生活片面的歌颂,甚至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夸大成普遍的状况,而对今天社会的描述,完全用最阴暗的事例作为证据。这些,除了显然受到个别人极端的情绪化影响之外,跟个人经验必然有的片面性也有极大关系。个人经验差异,在文艺创作当中,如果没有思想认识的升华,是容易陷入把事实简单当成真实的偏差的。这就要求严肃的文艺,必须要有对个人经验的超越。而这就带来一个严肃的问题,诗歌创作如何总结诗人自己的经验的问题。这个总结过程是复杂、艰巨和漫长的。石头并不清楚文革的情况,但是偶尔从科研的重负中,抬起头转睛看来,基于逻辑地反问难道就不可以“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吗?并确认这是可以实现的。

由这个立场来理解朦胧诗人、当时的主流和今天的新左翼思想,我们可以把他们归结为非主流、逐渐成为主流和主流文艺三个方面。我关心的是这三个方面的发生、发展和演进的社会根源。

 

朦胧诗的主要代表诗人北岛、舒婷、食指、顾诚,都出生于非工农家庭。虽然他们都曾经在工厂或者农村劳动过,但由于各自的家庭处境和经历的影响,对文革的感受和理解,显然跟一般工农不同。舒婷的《流水线》就是最好的证明。因此他们对文革过程当中反映出来的复杂社会问题,都有出自各自思想基础和实际经验的简单陈述,都有比较夸张的负面评价。文革时期,社会生活的复杂性,首先反映在旧时代遗留下的那些官僚主义、政治阴谋、民众的粗率和斗争激烈上。要认清受这些旧文化和现实斗争的严峻性影响产生的各种令人不满的、甚至残暴的事件,在当时的年青诗人是显然不可能的。这些诗人当时正处于青春期,由于认识的局限性和个人体验的复杂,限制了他们全面、深入理解这段历史的可能,因此产生爆发性的反叛激情,是很自然的事情。后来他们开始接受自由主义思想,从而产生离境出走的念头,都跟各自的这个认识和青春期的浪漫个性有关。至于诗人们的浪漫个性,顾诚后来的生活变迁就是个最好的例证。而谢烨在很早以前给顾诚的情书中,就有所感觉。她不把顾诚看成好人或者坏人,但确信他是一个“个别的人”。

他们当时还是中国文学的非主流。但我们都能清晰记得,当时诗歌界的形式争论,跟当时中国思想界更深的纷争有关系。由于政治路线的原因,这些朦胧诗人终于胜利了,他们成为了载入史册的诗派,即使在当前,朦胧诗所表达的精神追求,也是有巨大影响力的。

 

朦胧诗人跟80年代中国文学主流的差异非常明显。这个差异包括,思想起点不一样、主流和非主流的认识不一样,也包括双方对各自承担的责任的感受不一样。

 

思想交锋,在政治领域的情况,作为普通百姓的我泛泛的知道一些,但知之不详。在81年,我听成都《星星诗刊》的讲座,白航在讲座上透露一个信息,说当时的最高领导说了,不再参与文联的评奖大会,并默许知识分子宣泄一下情绪;也大致记得那场“歌德与缺德”的争论。这些记忆,留给人的印象就是主流容许一种思想的激荡。这个激荡在当时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中国刚经历了一场大众未必理解的“动乱”,文艺界的思想实际就那个样子,压制是没用的。因此主流处于被迫退缩的状态,过去的文艺思想也正在被“拨乱反正”。这时,不仅民间非主流的声音已经蓬勃掀起,主流事实上也需要这个参照。只是,至少在诗歌界,兴起的仅仅是“个别的”、非工农立场的朦胧诗。舒婷在后来的散文当中,甚至对批评她《流水线》一诗反映的非工人阶级情绪予以嘲弄。而北岛的《回答》,在今天我们新左翼看来,根本是狭隘的个人体验的夸大总结。他们个人主义思想的局限性,是非常明显的。

 

作为非主流时期的朦胧诗,也不是一概应予否定。作为诗歌,朦胧诗有来自底层深厚体验蕴带的饱满活力,有的诗歌也感人至深。对冲破当时因为中国文艺思想的发展局限和阶级斗争的激烈导致的把文艺简单作为政治宣传工具的限制,确实起了重要作用。当时的多数普通读者深为这些立足人的真实生活体验的作品而感动。毫无疑问,整个80年代被称为“文学的年代”,跟朦胧诗等文艺作品的爆发性影响有直接关系。而今天我们再回头看这个诗派,就逐渐会有新的认识了。这是因为我们今天对文革的认识、对中国历史的认识、对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认识,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因此我们能够看出当年北岛们如何把民众造反等等粗率的表象与毛泽东所以发动文革以及中国政体的不健全混为一谈;如何把旧时代遗留下的那些错谬与全力提倡的主流意识错误地归结为来自个人体验、缺乏具体分析的“黑夜”。这个来自个体经验的“黑夜”,在后来的自由主义思潮掀起以后,就直接变成了对莫须有的“专制”和把尚有缺点的广大民众夸大为“暴民”的肆意批判。这些,在我看来,都带有极端情绪化和矫枉过正的特点。

 

在文艺责任的认识上,主流和非主流,历来都是有差异的。而就朦胧诗与当前新左翼文艺,两者也有相似性。来自社会底层的非主流文学,无论是当年的朦胧诗还是今天的新工人诗歌,都永远充满活力,他们来自民众的实际生活感受,具有根本的正义性。但同时因为底层处境的视野局限,也使他们具有相对的片面性。朦胧诗如此,新左翼的打工者诗歌仍然如此。由于历史的原因,来自民间的非主流文艺的不完备性和它爆发性的情感冲击力,使它成为文化民主的永恒的动力。但它与主流在目的认定上也有显著的差异,因此对于具体创作各有强调。如果说80年代的主流文艺强调的是政治正确性,朦胧诗强调的则是个人自由。前者要求诗人具备足够的政治理解力,而后者倚重个人的真实感受。由于各自起点的不一致,注定了它们的分歧。而就这个思想基础来反思我们新左翼的文艺立场,就要求我们首先能够自省我们的起点来自哪里,它应该有的优势和必然有的不足在哪里。以及,我们怎么改进。

 

基于以上思考,我认为,石头的诗,正好作出了自己的理性探索。试举两个实例。

《致北岛》是宣布对一个曾经追随的诗人的失望和面对阅读到“真相”以后的深深感慨,而此时的诗人其实已经跟北岛作别。但石头在陈述自己的思考和立场的同时,并没有轻率摆出大批判的姿态,而是和仅仅缘于文字的,自己的诗人因偶尔一瞥其近况,回望自忖,矜然记录下疑问感思而已。大批判姿态,在当前新左翼里是一个泛滥的常态。就新左翼人群的实际状况,这个泛滥常态无法、也不必深究。对社会不公正感受最强烈的人群,不是那些感觉敏锐的诗人,而是普通大众。由于普通大众的实际处境,近30年饱受不公正待遇的实际体验,让他们内心充满了愤怒。这个愤怒情绪不可能自然具备理性的外貌。但是站在民众立场的诗人,却有着他们独有的隐忍和细致。他们在无应的痛楚中仍然坚持深入剖析和理性追问。石头在对北岛责问的时候始终称“您”,并且强调她没有想 “贬抑”诗人北岛的意思,而只是不相信,“我的行李是中文”这样精致的话语有什么值得让人感动的实际价值。因为:

中文是你的脐带

是志摩笔底水底柔柔的青荇

是哪柔韧的爱

……

“我们的诗人”

这是心的桂冠

看不到这点不能信仰这点是诗人吗?

……

你跟着一起嚎叫了,

于国何益?

我们需要帮闲吗?

……

您是为谁而诗人

您是为什么而诗人?!

您对诗歌的意义有怎样的信仰?

……

请您警惕就是这块土地

高贵的眼光

细敏的良知

对您可是荆棘了?

……

您为什么不和您激起的英勇同在?”

……

最后,是诗人对北岛的委婉告别。

石头在这里用了美国诗人惠特曼著名诗歌的比喻,也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深深的遗憾。这种明确的立场和包容的襟怀,是特别值得我们新左翼肯定的。我们高亢的政治热情、勇猛的战斗精神,不仅是来自个人的个性,它来自广大的普通群众的意志。广大群众是否包括那些“个别的人”,那些因为个人的特殊经历和处境,和我们有着认识、思想差异的人,这个非常实际的现实状况,要求我们始终审慎对待。今天的斗争只是新左翼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更重要,那就是广泛的团结。因此理性和襟怀始终是重要的,尤其对我们的诗人。

据称石头还用“落叶吹进了山谷,歌声却没有归宿”作为一篇檄文的题目。所以这样的诗,是无意间的诗评,传达的是依然是诗人读者之间的真意,依然是诗人之间的凛冽的公议和惺惺珍惜。

2013-8-23 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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