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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拉存款的游戏

2013-10-11 21:29:01  来源: 西南新左翼文艺群   作者:草食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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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食动物:拉存款的游戏

 

  一

  这两天,胡涞头发都快揪掉了。

  因为不满某国有商业银行开城支行的待遇,半年前他跳槽到一家股份制银行任支行行长助理。来了以后才知道,新设支行类似于分行营业部在空间上延伸的储蓄终端,每一笔贷款和票据业务都需要报分行营业部审批,以后视支行存款发展规模再匹配权限和费用,所以胡涞当下的任务主要是拉存款和卖理财产品。记得签目标责任书时,胡涞看到给自己下达的揽存任务全年是1个亿时,差点跳起来。可是看看其他支行行级领导签字时的淡定样,又看看营业部吕主任阴沉的眼神,只怕落个大惊小怪的名声,只好强作镇定窝着一肚子火签了字。

  怎么看别人都是在吃肉,就自己喝汤呢?再打量镜中的自己,又年青又帅气,就是高级精英的派头啊,怎么就像一头奶牛一样受人摆布呢。胡涞是本地人,家境也不错,动员亲戚朋友存了2000多万,可是任务还差一长截。真不明白闭着眼睛签目标责任的同伙,他们用什么手段完成任务啊。

  牢骚虽然满腹,但拉存款不能怠慢。刚跳槽总得做出成绩,要拿到比开城支行更高的绩效。倘若以后站着开会“查找工作不力的原因”,丢脸就丢大了。

  正在办公室里不停地检翻各式各样的名片,搜寻着哪个社会关系还有开发价值之际,当地财政局科员宣宣打电话来了,神秘地对胡涞说:

  “老同学,据可靠不能再可靠的消息,近期公路段指挥部要拨给工业开发区管委会三期工程款,有1个多亿。管委会李主任是我老婆的哥的战友的战友,关系那是相当过硬。有兴趣吧?”

  “切。”胡涞表示对宣宣的不信任,“你牵了十回线,九次都没搞成。还战友的战友,这是啥关系?又拿钱打水漂。”说着,准备挂了。

  “别别别别别。”宣宣嗓门一下大了,“我也和李主任熟得很啊,每个月都找他要数据,还帮过他的忙哦。1.5亿存款,你不试试就想放弃了吗?”

  胡涞心动了。万一、如果、假设是真的,那么行长助理就直接升成副行长,而且今年绩效红包那是大大的。事在人为,有条件要上,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上嘛。

  于是,他对宣宣说:“那你马上安排一个饭局,介绍我跟李主任认识一下。他有什么要求事前摸准确一点。”

  “行,我马上安排。还是那句老话,如果事成,给万分之三的劳务费哈。”

  “没问题,真搞定了我的奖励和你对半分。我们啥关系嘛。”

  通话最后,胡涞给宣宣随手签发了张空头支票。

 

  二

  老同学果然两胁插刀。半小时后,宣宣又给胡涞打来电话:

  “我把李主任搞清楚了。他40多岁,原来在经济局上班,后来下海经商,现在又回到了政府序列。我和他联系上了,本想今天中午约他吃饭的,他说他很忙,只有依着他的时间安排了。如果没意外,明天晚上他没事,我们就预约他在明天吃饭。”

  胡涞面露难色。他与李主任有一面之缘,担心此人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不容易搞定。

  宣宣接着介绍:“他不喜欢唱歌按摩之类,就爱喝酒打麻将。我想把我连襟小开请来作陪,小开酒量好,麻将也打得好,他的战友付部长也是李主任的战友,他们有共同语言。到时候我们四人一起打业务麻将,把他哄高兴了,那钱存哪个银行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见胡涞总不答腔,宣宣不耐烦了:“诶,现在就看你的了。安排在哪吃饭?打算投多少钱?你不来气,煮熟的鸭子也会飞!”

  “别别。”胡涞赶紧凑近电话,“你是知道的,到这家银行后,我花的招待费已经有10多万了,天天陪客户吃喝玩乐,是中午喝酒、下午输液呀,简直挨惨了。这次又怕没把握啊。”

  “我就知道你抠门,哪是做大事的人!10多万算什么?拉来了关系那是放长线钓大鱼嘛,你心痛啥。”宣宣面露不屑,翘起了头:“如果我把这第一手消息给其他行长,不定怎么感谢我呢。”

  胡涞毕竟气血方刚,受不住宣宣这一激。钱嘛,纸嘛,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堂堂银行助理,还被钱憋住了?

  于是,饭局决定订在全区最高档的流年酒店,五粮液提溜了4瓶,决计要用“手榴弹”、“炸药包”冲出一条血路来。

 

  三

 

  第二天,李主任边打电话边走过来了。

  他个头不高,方脸,红光满面油亮亮的,腆着啤酒肚。

  胡涞、宣宣和小开迎在酒店门外,争相与李主任握手、寒暄。为了显示庄重,胡涞特地穿上高档西装,仪表稳重大方,笑容可掬地将李主任请进酒店一个包间。

  饭桌上气氛很好。李主任挺和气,笑声很爽朗。对李主任来讲,和年青有为的银行家吃饭也不错,只是不明白胡涞请客的目的是什么。

  酒过三巡,切入正题。当明白胡涞的请求时,李主任倒有点诧异:“啊呀,我才知道工程款要划来了,你比我还晓得早啊。你消息灵通哦。”

  胡涞矜持地笑了:“干银行这一行,就是比谁的消息灵通啊。”

  “哎呀,还是你们银行厉害哦,啥都知道,啥都赚钱。”李主任不禁由衷感叹。

  胡涞却苦着脸频频摇头:“李主任哪,你只看到表面风光啊,其实下面的人惨得很。银行的家规严哪,完不成任务直接撤职,不讲一点人情。我现在是愁得来等米下锅哟。”

  宣宣、小开在旁边敲起边鼓,你一言来我一句:

  “你老人家支持一下胡涞嘛。钱存在他那里,手续费肯定比其他银行高。”

  “这钱存哪不是存,放在胡涞这服务态度好得很。”

  清楚了饭局的意图,李主任感到为难了:“啊呀,不好办哪,我们户头在开城支行里,关系一直很好,有啥理由把钱转走哩?”

  胡涞太了解开城支行的情况了,他笑劝李主任:

  “那银行不行。转账手续多,用款审核严,返点又不高,客户有意见很正常嘛。在我们行里,对你们这样的黄金客户,有一对一灵活的政策,还要组织很多联谊活动。相比我们这家银行,他们没有竞争力,好多客户都转到我们这家支行了,你还不晓得嗦。”

  李主任心里活动了,只是抹不开面子。胡涞进一步说:“现在是市场竞争的时代,不要被老观念束缚了,不然社会怎么进步嘛。再说,我又不需要你销户,开城支行咋清楚你的钱从哪来、往哪去嘛。”

  李主任点头了,看样子放下了心里的负疚。不过他又有另外的想法了,他问胡涞:“手续费先不谈。你能不能搞定一笔贷款给新设备制造公司?他是我们园区招商引资项目,又买地又要建厂的,资金不够,贷2000万行不行?先把土地出让金给缴齐了。”

  胡涞沉吟一会,然后说:“这企业我知道,区领导向我们推荐过,可他没抵押,贷款办不了。但是——”

  说到“但是”,胡涞压低了声音,附耳对李主任讲起了悄悄话:“我可以想办法给他签票,他拿到小银行或投资公司去贴现,效果和贷款差不多。”

  宣宣和小开支着耳朵也听不清楚,面面相觑。只见他两人窃窃私语一通后,一起露出笑容,彼此“兄弟”、“兄弟”地称呼。于是气氛又活跃起来,四人频频干杯。

  无疑这次请客是成功的。不但确定了宣宣消息的准确性,而且还奠定了合作的良好开端。跑道已经抢占,窗户已经打开,阳光洒满胡涞的心房。

  剩下的,就是组织一场麻将,巩固和发展这来之不易的合作关系。

 

  四

  四人坐定。胡涞与李主任对坐,宣宣与小开对坐,小开是李主任的上家,宣宣是下家。

  打多大呢?大家都征询李主任的意见。

  李主任推辞一下,然后说:“大家都是兄弟伙,娱乐为主,打小点,100元,血战到底。”

  其实李主任平时没打这么大,但预计银行家有本钱输。看看胡涞那件西装,一只袖子也管一千嘛。

  小开年纪比李主任略小,外表看起来最粗犷,却首先告饶,希望打小点,宣宣也附议。

  胡涞向两人投来鄙视的眼光:“你们都属于带技术不带钱的高手,平时就靠麻将贴补的,还害怕输钱嗦?不要败兴啊,陪李主任打高兴。”

  桌底下不忘给俩人一脚。

  李主任果然也好说话:“这样嘛,打50?”

  酒壮人胆,小开与宣宣一拍桌子:“50就50!豁出去了,输给李主任不丢脸嘛!”

 

  五

  第一圈。胡涞看出李主任在做清万子,桌上打了三个三万、三个二万,就一万不现张。于是胡涞投其所好,打出一张一万,李主任刚说了个“碰!”,就被小开拿下:“胡了!”胡涞没好气,白小开一眼:“哎呀,这么早就割牌,自摸嘛。一点追求都没有。”小开不服气:“哥子,人家要杠,你是点炮少输钱啊。看不出来嗦,有人在做清一色,还不快撤啊。”胡涞无语。

  第二圈。李主任打一张三条,点胡涞暗七对,胡涞不动声色。小开笑逐颜开:“割了,带幺!”胡涞忍不住点拨小开:“你专割李主任嗦,李主任是客哦。”李主任犹有风度,连连摆手示意无妨。

  第三圈、第四圈,小开割李主任一点顾忌也没有。点炮、抢杠、自摸,只见李主任就不停地向外摸钱。渐渐地,李主任沉默了,脸色快拧出了水。

  见状,不仅胡涞急了,连宣宣也急了。李主任原来就是头肥猪啊,打麻将手艺这么臭。要宰就一起宰吧,不用客气了,不然油水都被小开揩光了。李主任打出一张幺鸡,小开万分抱歉地拿过来:“没法,只有割了。我们三家都要条子,只有你老人家打出来,太金贵了。”宣宣也故作沉痛地宣布:“没法,我也只有割了,清一色。一炮双响哈。”

  李主任也算输得起,钱给了把牌一推,上WC去了。胡涞敲敲两人的脑袋,吡牙恨声说:“你们俩人今天不把生意打倒不罢休啊!见钱眼开,简直就是二百五!以后你们两兄弟别想约安安出来耍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安安是胡涞手下的一名美女客户经理,是宣宣、小开都梦想的红颜知己。

  提到安安,算是把两人骂得有点清醒了,于是自责打麻将太投入了。

  胡涞又转身去WC找李主任,递烟陪罪,恨声骂小开和宣宣一番:“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哪。这两人看到钱简直像饿鬼一样。怪不得都是30多岁的人了,在单位里就是长不大,一个科长都没混上去。说好了是娱乐的嘛,结果活像是抢钱一样,我都看不下去了。”

  说得李主任笑起来,说:“赌桌上就是要认真,不然打起来没意思。”

  胡涞又贴耳问遭了多少钱,塞进一把百元大钞,嘴里不停地说得罪了得罪了。于是哄得李主任高高兴兴地回到麻将桌前继续厮杀。直打到半夜,才算兴尽而归。

  回去的路上,李主任主动邀约改天再聚,临走不忘拉着胡涞的手说:“你放心,你的事我记在心头了。”胡涞感动得连连点头,心花怒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看到了天亮了。

 

  六

  有了李主任的包票,胡涞专程到分行营管部,向吕主任汇报了拉存款的最新进展,顺便再请示新设备制造公司签票如何操作。

  吕主任是个又高又壮的中年女人,长着一双又圆又鼓的眼睛,说话像开机关枪,发起怒来全行上下谁都发怵。可是吕主任今天却颇有女人味,频频点头,眼光柔和。对于胡涞提出企业开票存在的障碍,吕主任轻松地笑了:“只要形式要件完整、合规就好,真实性你我也审查不了啊。你不用担心银监局的事。”

  胡涞临走时,吕主任不忘鼓励:“现在银行竞争激烈啊,快鱼吃慢鱼、大鱼吃小鱼。你要速战速决、旗开得胜。”

  成功在此一举。真办成这笔大买卖,该兑现多少奖励啊。重罚重奖有道理啊,胡涞感到自己要撞开头上的天花板了。

 

  七

  从市里回来后,胡涞一直忙着筹备签票资料。这两天春风得意,管委会的户头已开立了,就等着划钱。正想着自己的业绩一下会蹿到第几名,开城支行的老行长打电话来了,语速都不正常:

  “胡涞,你,你太不地道了,把我们客户挖跑了,你忍心看着原来的同事们饿饭哪!”

  胡涞轻松地把腿翘在桌上,笑得都快忍不住了:“老领导,我有啥本事挖你的客户哟。我们是小摊摊,你们是大银行,你们漏出来一点都够我们过年了,你太高看我了。”

  只听老行长“哼”“哼”两声,说:“别耍小聪明。告诉你,别高兴得太早。”

  刚应付完老行长,不久,李主任打电话来了:

  “兄弟,情况有变。钱拨到开城支行去了,但他们不肯转账,说是大钱要行长签字,但行长开会不在。咋办?”

  “放狗屁!”闻讯,胡涞顾不上斯文,忙着给李主任出主意:“去告状。给区长反映,我有他的电话。”

 

  八

  第二天,李主任给胡涞报告了一个坏消息:“区长换了!新来的区长要求事业单位账户都开在你们行的分行营业部,说是便于管理,免得争来争去。钱就没法存在你这了。不过,总算是存在你们行里,肥水没有外流哈。”

  胡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哪有舍近求远的客户。他问:“你搞错没有,区上的钱存到市里去,开车1小时去办业务啊?不怕麻烦吗?”

  “没有搞错。”李主任反而奇怪了:“你不是消息灵通人士吗?你们分行那个吕主任,是我们新区长的爱人,你难道不知道?你要理解我的难处,我们肯定要支持新区长的工作嘛。吕主任也说了,市一级银行服务更方便,网银啦、理财产品啦,产品更丰富。”

  拿在手里的签票资料洒了一地。胡涞终于尝到挖墙角的味道了。这挖墙角都挖到内伙子的地步了!吕主任那张脸突然变成丑恶狰狞的胖头鱼。胡涞想立即冲去理论,却又无力挪开脚步。于是拿开电话,瘫在椅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电话那头,李主任兀自说个不停:“不知道新设备制造公司贷款的事搞定了吗?我给他打了包票了,不然不肯投资啊。现在我每个月都要给局里汇报投资进度和工业增加值,指标完不成怎么交待?……”

  李主任不知道,此刻胡涞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了。

  原来上升的路与下降的路是同一条路。

  (2013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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