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同学杨骏骅开了一家宠物店，主要是卖各种世界名犬。今天是周末，我专门去捧捧场。
路上的车特别拥挤，平时只要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我足足走了2个半小时才到。好在他的宠物店旁边是一家商贸城，有停车场。我没费劲就找到了停车位，这也算是对我在路上所耽误时间的一点补偿了。
“啊，老同学。难得你也来捧场，你现在是大老板，分分钟都是钱哪。”
“挖苦我有意思吗？”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的车子、房子全都押给银行了。就差没把自己给抵押进去了。”
“如今欠钱的都是爷。我倒是想欠银行的钱呢，可人家瞧不上啊。来来来，里面请。”
一进了店，满耳朵都是狗叫声。我很是不习惯：“你成天待在这里，怎么受得了的？”
“欸，你不知道，我现在听狗叫就是听音乐。一时听不到心里就空落落的。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嘛。习惯成自然。”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环境，既然来了不能不照顾生意啊，想赶紧买条狗走人：“有什么好狗给我推荐一条。”
“你是想要大型犬呢还是小型犬？”
“公司里有个仓库。我还是要大型犬吧，看仓库。”
“如果你这辈子只想养一只大型犬的话，那我推荐你养一只秋田犬！”
“哦，有什么讲究？”我来了兴趣。”
“秋田犬来自日本。猎犬出身。最大的特点就是忠诚。决不会背叛主人。忠诚度5颗星。第二条就是长相迷人，不会给人一种凶猛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容易亲近。”
“我是让它看仓库啊。温和了怎么行？”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它是猎犬出身啊，领地意识特强。非常适合看家护院。它特别聪明还通人性。从举止行动上就能够分得清好人歹人。决不会把好人当坏人，把坏人当好人。”
“这倒是神奇了。”
“最神奇的还不止这呢。我要说出它更神奇之处，那你就非买不可了。” 杨骏骅卖了关子。
“哦？说来听听。”
杨骏骅压低了声音，凑到我的耳边说：“这是一个秘密，一般人我还真不告诉他。”
我推了他一把：“别神神叨叨的。你就照实说吧。”
“你不是爱好文学吗。秋田犬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激发人的文学灵感。”
“拉倒吧。以前你是挺实诚的一个人啊，怎么现在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杨骏骅把两手一摊：“看看看，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不是？要不是你让我推荐，一般人我还真不会说出这个秘密。你知道文学大师是怎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吗？全亏了秋田犬！”
我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你要再这么胡说八道，今天这生意咱就不谈了。”
杨骏骅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去拿来了一本书：“现在怎么就不兴人讲真话了呢？你自己看好了。这白纸黑字该不会是我瞎编的吧？”
我接过书一看，上面确确实实写着：
我对文学的觉悟，就得之于对川端康成的阅读。那是几十年前冬天里的一个深夜，当我从川端康成的《雪国》里读到“一只壮硕的黑色秋田狗蹲在潭边的一块踏石上，久久地舔着热水”这句话时，……我感到像被心仪已久的姑娘抚摸了一下似的，激动无比。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小说，知道了应该写什么，也知道了应该怎样写。在此之前，我一直在为写什么和怎样写发愁，既找不到适合自己的故事，更发不出自己的声音。川端康成小说中的这样一句话，如同暗夜中的灯塔，照亮了我前进的道路。
当时我顾不上把《雪国》读完，放下他的书，立即抓起笔，写出了这样的句子：“高密东北乡原产白色温驯的大狗，绵延数代之后，很难再见一匹纯种。”这是我的小说中第一次出现“高密东北乡”这个字眼，也是在我的小说中第一次出现关于“纯种”的概念。这篇叫《白狗与秋千架》的小说，后来获得台湾联合文学奖并被翻译成多种语言。从此之后，我高高地举起了“高密东北乡”这面大旗，就像一个草莽英雄，开始了在文学世界招兵买马、创建王国的工作。
在举起“高密东北乡”这杆大旗之前，或者说在读到川端康成先生的舔着热水的秋田狗之前，我一直找不到创作的素材。我遵循着教科书里的教导，到农村、工厂里去体验生活，但归来后还是感到没有什么东西好写。川端康成的秋田狗唤醒了我：原来狗也可以进入文学，原来热水也可以进入文学！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必为找不到小说素材而发愁了。从此以后，当我写着一篇小说的时候，新的小说就像急着回家产卵的母鸡一样，在我的身后咕咕乱叫。过去是我写小说，后来是小说写我，我成了小说的奴隶。
我不厌其烦地读完长长的这么三大段话，由衷地赞叹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啊。这也太神奇了！”
2022年8月10日星期三
【文/颂明，本文为作者投稿红歌会网的原创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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