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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者马宾--苦行僧般的“左派领袖”

2011-08-03 09:43:34  来源: 国企   作者:刘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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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者马宾

时间:2011-08-02 来源:国企杂志  作者:刘青山

 
  他曾官至任冶金工业部副部长,如今年近百岁,仍然坚持每天读书、看材料、见客人,保持着对社会事物的高度关注。围绕着他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息

  文|本刊记者 刘青山


  99岁的马宾老人静静地坐在迎门的一张椅子中,身旁倚着拐杖,微笑着向前张望。

  这是一个衣着朴素、看似普通的老者。但谁能想到,这位外表沉稳的老者竟然有着一个复杂而传奇的人生:

  抗日战争期间,他是英勇的新四军战士,随部队转战大江南北;

  解放战争期间,他是善于做群众工作的东北模范干部;

  新中国成立后,他是鞍钢首任总经理,鞍钢宪法的执笔人;

  改革开放之后,他视改革为继续革命,是改革的有力推动者。

  ……

  物换星移,世事浮沉。百年光阴,不少人离他而去,去了另外的世界;思想交锋,不少人离他而去,去了另外的阵营。

  现在的马宾,被不少人看做是“满肚皮不合时宜”的“老人”。当然,也有不少人在追随他。“左派领袖”、“遗老”、“毛泽东思想活的标本”……面对这些褒贬不一的头衔,马宾淡然处之,视为浮云。他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没有半分妥协。他真正关心的,是民生疾苦、贫富差距、贪污腐败、人们对信仰的迷失、社会道德水准的滑坡……

  80年革命生涯中,马宾对此始终思兹念兹,不敢稍忘。姜桂之性,老而弥辣;革命之志,历久弥坚。而他所有的主张和理念,都可以从以往的人生轨迹中寻找到线索。

  群工模范

  马宾生于1913年,安徽滁州人。1930年,17岁的他因抵制日货和看进步书籍被捕,在南京国民党宪兵司令部拘留所坐了几个月的牢房。其间认识了几位中国共产党人。出狱后,当时还叫张源的他走向了革命道路。1932年入党,次年参加上海文化界救国会,后从事地下工作,从此更名为马宾。

  1941年,已经是新四军军人的马宾经历了著名的“皖南事变”。在突围而出的2000余人中,马宾是其中一员。1945年秋,马宾随新四军第三师开赴东北。当时东北尚处在国民党统治中,随军开展群众工作的马宾来到东北不久,就同当地群众打成一片。在之后的土改中,马宾显示出非凡的才干。在给雇农分配粮食时,他发动当地积极分子领导分配,不仅很好地完成了任务,而且培养了一批新干部。此后,他出任宾县县委书记。每打下一个村,他就选出翻身农民当家做主,管理村里政务;每到一个村,他就选最穷的人家吃住。不到一年,宾县全县解放。

  当时的报纸曾这样描述他和群众之间的的关系:“在不安全的地方,农民就轮流去站岗、放哨保护他;在他的办公室里,各村的农民积极分子进进出出,川流不息,农民都把他当做自己人;当着冰天雪地过年时,农民抬来了野羊,不送别人,就送给他……”重视群众工作,善于发动群众,成为了此后马宾开展各项工作的一大特色。

  为了推广马宾在宾县的群众工作方法,陈云代表东北中央局在《东北日报》上撰写了《学习马宾式群众工作方法》的社论,号召全东北的县委书记和工作队员向他学习。著名作家刘白羽为此专门采访了马宾并写了一篇报告文学。很快,东北掀起了一股到农村去的高潮。

  钢铁元勋

  东北解放后,马宾被任命为鞍钢总经理。但出乎意料的是,马宾放着总经理不干,却要去念书。不久,马宾的申请得到了上级批准,被派往苏联西伯利亚钢铁学院学习,后因中苏关系恶化被迫中断学业。

  回到鞍钢后,上级让马宾继续当总经理,但他执意要做总工程师,到生产第一线去。回国后不久,马宾写出《中国第二个五年计划的钢铁工业发展问题》报告,强调全国统一布局,关心采用新技术,讲究产品质量,全国大中小结合,以大型企业为主。这份报告对我国钢铁工业后来的发展方向起到了重要指导作用。

  鞍钢当时实行的是人称《马钢宪法》的一套前苏联标准。然而,苏联的经验,并不适合鞍钢的具体情况。鞍钢的干部职工对主张一切厂长说了算,反对党委领导和群众管理的马钢宪法甚为不满。马宾结合自己在苏联留学期间的所见所闻,团结和带领鞍钢全体职工、专家、干部,共同创造了“两参一改三结合”等工作经验。1960年,由马宾执笔的鞍钢经验报告被送交到毛泽东主席手中。毛主席在批语中称之为:“鞍钢宪法”。后来还对马宾笑称:“苏联有个‘马钢宪法’,咱们中国有个‘马宾宪法’!” 
 

  鞍钢宪法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大搞合理化群众运动。“干部参加劳动,工人参加管理,双方哪一方不参加都不行。‘两参一改三结合’其实是一次生产力的革命。”马宾回忆道。

  1968年,“文化大革命”已经持续了两年,各种运动席卷中国。当年8月7日,出席辽宁省委扩大会议的马宾突然被隔离审查。有人要审查马宾1932年和1935年两次被捕情况和1951年-1956年在苏联学习时是否叛变。熟知当年情况的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元帅知道后,出具了书面证明,肯定马宾没有叛变问题。但不知何故,马宾仍未释放。在狱中,马宾系统地学习了马列主义著作,写下了《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学习笔记》、《毛主席军事斗争哲学学习笔记》等大批读书笔记。

  直到1975年,复出的邓小平到鞍山视察工作,点名要见马宾后,马宾才得以出狱并恢复工作。1976年,马宾任上海宝山钢铁指挥部副总指挥。他特别注重新技术的采用,为以后宝钢的快速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此后,马宾担任了冶金工业部副部长,为新中国的钢铁工业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尽管后来又担任了国家进出口委员会第一副主任顾问、国家总理顾问、中国航空航天高级顾问组组长等职,在钢铁工业摸爬滚打了近30年的马宾却始终没有放弃对钢铁行业发展的关注。离休后的马宾,还经常到鞍钢去。鞍钢的老工人给他送去新式工作服,马宾很高兴地穿在身上——在他的生活中,鞍钢已经成为一个难以磨灭的符号。

  坚定的无产者

  世事无常。马宾的地位随着时代的节奏跳跃出跌宕的音符之时,近乎苦行僧的生活习惯却始终没有变化。

  早在苏联留学期间,苏联方面要按照大型国有企业总经理的规格,为马宾配备专车和每周到特供俱乐部休息等待遇,马宾坚决反对,坚持与其他同学一样。马宾的无私品格和优异成绩得到了学校的高度认可。回国后,学校为马宾塑了一尊花岗岩雕像,永志表彰。

  如今,马宾住在部长大院里。离休至今的30多年时间里,邻居们的装修风格已几经变换,但马宾家里依旧保持着原貌。天花板没有任何装修,白色的墙皮如今已经泛黄、脱落,露出了里边的水泥板。客厅里除了四壁书橱外,就是一张蒙着白色粗布的桌子,几把捆扎着铁丝的旧椅子。桌子是二手货,15块钱购于鞍钢;椅子是机关里淘汰的,两块钱一张买来的。里屋的铁架木床也是鞍钢时期的旧物——那时的产品质量多么可靠!屋子里没有电视,没有沙发,没有组合音响,更没有豪华吊灯。最值钱的,就是一台电脑和一台打印机,因为他要每天从网上收集材料看。

  住房改革时,主管部门曾主张把房子按价卖给给居住在里面的老干部,马宾拒绝了。朱基总理以为马宾买不起,说少交点也可以,最后才知道是他不愿意买房,要当无产者。马宾说:“共产党人是坚定的无产者,我活着住,交房租水电费,死了就要还给国家。”——当年作价两三万的房子,如今已经涨到数百万了。

  离休后,马宾依旧有向中央领导表达意见的渠道。但在他所写的信件中,全是对国家大事的看法和社会矛盾的反映,没有提到过任何个人要求。

  倔强的思想者

  1984年9月3日至10日,在浙江省德清县莫干山上召开了第一次全国性的中青年经济科学工作者讨论会,这是青年经济工作者“第一次集体发声”,后来被称作“经济改革思想史的开创性事件”。正是在这次会议上,王岐山、楼继伟、马凯、周小川一批后起之秀崭露头角,年纪最小的参会者是24岁的张维迎,当时正在读研。

  这次会议引起中央高层领导的重视,为后来的改革提供了重要的思路。但在当时,很少有政府高官对此次会议表示支持。马宾则是自发参会的级别最高者,正部级。据会议发起人会议之一的黄江南回忆:“他的思想很解放参会不是职务行为,是个人行为。”

  马宾回忆称,“我那时候思想最好、最活,什么人发表意见,都愿意学习和来往。现在有人认为我很左。必须有左右,没有就不是辩证法,就像开车一样,总要有个左右方向。”

  后来国家发展中出现的一些问题,让马宾开始反思社会走向问题。比如越来越大的贫富差距,比如难以根除的贪污腐败。马宾认为,贫富差距的根源,在于私有化思潮泛滥。要解决这些,就要重新学习毛泽东思想,回归毛泽东时期的发展主张。要坚持公有制,要坚持群众运动:“共产党是群众性的党,只能检讨、纠正领导不好的教训,不能反对大搞群众运动。如果不依靠群众,不搞群众运动,比如说整风运动,三反五反运动,贪污腐败问题是不会解决的。”

  在此基础上,他对已经定论的文革,也有了更多的思考。作为文化大革命的受害者,他抛开个人恩怨,写了一本名为《马宾同志论文化大革命》的书。主张重新评价文革,认真反思改革开放。马宾觉得,要相信国家领导人,但不能迷信,“要允许党内有不同意见”。

  他的主张,显然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昔日的下属吴敬琏就是其中之一。多次论战,谁也不能说服谁,原本熟识的两人越走越远。人家说他是遗老,他认为别人崇洋,忘记了中国人的身份。

  在他看来,只要走向问题解决了,其他问题就会纲举目张。他对重庆模式、南街村模式,表达了极大的欣赏。

  收获不少反对的同时,马宾也有着一批追随者。在他的家里,摆着几张简陋的行军床,因为不时会有各地的仰慕者前来住上一段时间。

  马宾有个特点是拒不收礼。《南风窗》的记者曾经来采访他,送他一个茶壶,两个茶杯,都是特制的,上边写着他的名字。他很喜欢,就破例留下了。后来又有人送他茶具,他却坚决不收,换书也不行——2010年,马宾把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集结成书,出版了一套马宾文集,没有公开发行,留着送人,但要收取工本费。

  “谁看啊!”马宾的大声感慨中,充满了遗憾与失落。

  记者手记

  因为多年前的摔伤,马宾已不良于行多年。近些年已不大出门,只是中午让阿姨推着轮椅,到楼下去转转。他唯一的女儿已经74岁,并没有跟随在身边。家里的赵阿姨是他生活上的保姆,工作上的助手,外联时的秘书。

  得知记者要来,他老早就坐在椅子上等候着。看到记者进来,他伸出双手来握,很大声地说着欢迎,略带一点地方口音,口齿依旧清晰。

  时光染白了他的头发,但仍然梳理得很整齐。脸上不多的皱纹,依旧明亮的眼睛,依旧红润的面色,看起来不过七八十岁的样子——虽然生活简朴,但这并不妨碍他有一个好身体。

  桌子上放着一叠白纸,马宾大声说:“我耳朵不太好,我们笔谈吧。”

  记者将问题写在白纸上,他看字并不吃力——据阿姨介绍,他看材料,小四号字看得很清楚。

  他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林伯野赠送的字:

  “一个人干一阵子革命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干革命不停顿。艰苦奋斗到近百岁仍站在革命者的前列。这才是最难最难最值得大家效法的呵!”

  马宾主动提醒记者看墙上的这段话。显然,马宾对革命者这个头衔很认可。

  由于马老年纪太大,记者没敢打扰太长时间。即将告辞马老的时候,阿姨接到一个电话,说午饭后,红色娘子军要来看望他,马宾很高兴。

  我们往外走的时候,马宾孤独地坐在椅上。他微微地笑着,不住地向我们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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