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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松民|《人民的名义》人物论之:悲剧陈岩石

2017-04-11 16:05:14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郭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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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岩石是《人民的名义》中的枢纽人物。

  说他是枢纽人物,是因为他总是能起到一个转折的作用,就像武侠小说里,每当情节发展不下去的时候,就有一个神秘大侠出现了,他救了危难中的主人公,驱逐了恶势力(不是彻底消灭),读者受到了惊吓,也感受到了快感,情节于是可以继续发展下去。

  陈岩石也是这样。当大风厂的工人护厂队和山水集团的拆迁队武装对峙、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发生流血事件时,陈岩石气喘吁吁的出现了,他搬了一把小椅子坐在推土机前。他的资历、年龄、威望摆在那里,没人敢真的从他身上轧过去,于是危机缓解了。时过境迁之后,市委书记李达康多次向他表示感谢,真的死了人,李达康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陈岩石更重要的作用,是象征着“党和人民的血肉联系”中的“联系”。其实血肉已经没有了,骨骼和筋络就更说不上了,“联系”只剩下一块小小的皮肤,这就是陈岩石。在全剧中,从省委书记到市委书记,没有谁主动到群众中间去过(李达康如果不是为了光明峰项目,他才不会去大风厂呢),也看不出他们和群众有什么情感上的联系,但陈岩石把这种缺憾补上了,只是,他已经86岁了。

  在《人民的名义》中,陈岩石代表了共产党的“初心”。他在抗战即将胜利的1945年入了党,曾经为打击日寇出生入死。多年以来,他没有忘记牺牲的战友,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入党誓言。他资格很老,但职务不高,到离休时也没有享受到副部级待遇,但他对这些毫不介意。他的“政治资源”很丰厚,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是他的“大侄子”,主管政法的常务副书记高育良是他的老部下,儿子陈海是省检察院的反贪局局长……,但他从不利用这些关系为自己牟取利益,他把房子卖了,钱捐给农民,自己和老伴住进养老院。他在道德上白璧无瑕,恪守清贫,令所有的人都肃然起敬。

  更重要的是,陈岩石有为人民服务的情怀,和工人群众有着密切的情感联系。他熟悉工人的语言,有做群众工作的经验,在遇到矛盾和冲突时,他毫不犹豫的站在工人一边,在重大政策调整的关键时刻,他都坚决站出来维护工人利益。也正因为如此,工人们信任他,甚至热爱他,他在工人中也一言九鼎。在工人和拆迁队的械斗一触即发的危急时刻,市委书记讲话没用,公安厅长威胁也没用,陈岩石出来讲话就管用了。

  但是陈岩石真的就通体灿然,毫无问题吗?当然不是。在陈岩石动员工人们用安置费二次创业,组建新大风公司时,就感觉他就不那么自信了,讲话也开始吞吞吐吐了。因为他很可能意识到自己的逻辑出了问题,自己的一生很可能是个笑话——既然自己一生为工人群众谋幸福,为什么工人就被剥夺一空,沦为弱势群体呢?既然组织起来,搞合作经济是对的,那为什么原来好端端的国营企业怎么就变成街头小贩蔡成功的私人企业了呢?

  这是陈岩石心里的一个梗,他过不去,想不通,因此话也说不圆,舌头上像打了一个结,脸上的笑容也僵硬起来。他还让大家学习毛主席的《介绍一个合作社》,这不是讽刺吗?私有化的现实,难道不证明了自己的背叛吗?

  编剧周梅森意识到了其中的悖论,为了把这尴尬的场面圆过去,他让为护厂烧成重伤的工人王文革的妻子、眼下立刻连吃饭都成了问题的女工汤成兰说出了全剧最恶毒、最无耻的一句台词:“再困难也比改革开放前好多了,那时连饭都吃不上。”

  这句话,也抹杀了陈岩石本人从1945年到1979年这34年间的全部奋斗,不知道陈岩石为什么没有听出来?

  二流子出身的蔡成功可以说这样的话,但改革开放前的国营大厂的产业工人会说这样的话吗?

  这个情节完全是与事实违背的。如果说什么人对前后三十年自身境遇变化感触最深的话——那就是今天的下岗工人。新中国建国前三十年,国营工厂,尤其是大厂的工人,不论是政治与社会地位,还是物质生活,都可以说是处在社会上游,多少人的梦想就是当工人,哪里有什么“连饭都吃不上”一说;九十年代初期,身处大规模下岗潮的国企工人或许尝到过“连饭都吃不上”的滋味;如果剧情改成“再困难也比九十年代下岗潮时好多了……”则更真实,毕竟现在有了低保政策,可以吃上饭。

  陈岩石不是一个个案,而是代表了一批老干部、老革命。他们出身贫寒,毛主席、共产党、解放军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他们对新中国、对社会主义、对人民群众都有很深的感情,他们没有忘本,保留了中国革命的良心。但他们在政治上是糊涂的,思想停留在民主革命时期。虽然毛主席在晚年为了教育他们,苦口婆心,掰开揉碎了给他们讲道理,但他们始终不能理解社会主义革命,始终不能从路线的高度去看问题,这在客观上就使他们的一生变得荒诞不经。

  当然,陈岩石是被编导刻意扭曲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一个老革命如果真的像陈岩石这样不忘初心,最终都会像魏巍、马宾、李成瑞那样选择挺身而出保卫公有制。事实让他们认识到:毛主席是正确的。他们在历史面前重新赢回了自己的尊严。

  陈岩石在国企改制,也就是私有化的大潮袭来之时,不是带领工人起来保卫公有制,而是说服工人“放下国营大厂”的架子,同意蔡成功持大股,同时为工人争取一部分股份(当然,这比买断工龄这种丧尽天良的做法要好多了),但不知道陈岩石有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一举动,事实上等于确认了私有化的正当性!在某种程度上,也等于确认了侵吞国有资产的正当性。

  有了私有化,就再也没有工人阶级的主人翁地位。工人阶级的整体沦落,也就此开始。

  但是,工人阶级的主人翁地位、人民当家作主的地位,难道不是陈岩石们毕生奋斗所追求的目标吗?为什么在不知不觉中就放弃了呢?是自己太糊涂?还是心怀恶意?陈岩石无法面对这个问题。他对大风厂工人的不离不弃,应该是出于对自己负疚心理的一种补偿。

  不知道陈岩石脑海里有没有闪过可以被视为毛主席最后嘱托的一句话:“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

  经常有人把国企工人为了一些眼前的利益而放弃保卫公有制的行为,比做“为了一碗红豆汤而放弃长子继承权”(参阅郭松民观影笔记之三|《千万不要忘记》:红豆汤与长子继承权),陈岩石,就是那位无限深情的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汤捧到工人面前的人。

  历史安排给陈岩石最后的角色,是让工人在拿到一笔安置款后和平散去——不是带领他们创造历史,领导国家,做国家和企业的主人,而是让他们和平散去,以便新的资本家可以和平的接管工厂——这真是历史的悲剧,也是陈岩石个人悲剧。

  附记:周梅森真的是一位细心、周到的编剧,他清楚的意识到了陈岩石身上的悖论,所以安排陈岩石在抗战时入党,而不是在解放战争时入党,并让陈岩石在给省委常委上党课时,在回忆镜头的旗帜上不伦不类的写着“国民革命军尖刀连”。抗日战争是一场民族革命战争,而解放战争则是一场阶级革命战争。如果让陈岩石带着解放战争时入党的“初心”给省委常委上党课,整个人物的荒诞将变得无法掩饰。

  看影视作品,不要忽略细节,编到真正想说的,就在细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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