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
田力曾以老笨之名发诗。2017年他从鞍钢退休了，出版过一本诗集《留在工厂的指纹》〔含快递费35元，欲购可加他本人微信：tanglaoshu623〕，我们打算以此为总题，陆续选录一些发在公众号上。他的风格很特别，仿佛完全实现了“客观化”：只呈现，几乎不动声色。即使写的是思想和情感的波动过程，也仿佛只是描摹、刻划、讲述它，很细致，很认真，很耐心，又不枝不蔓。当然，假如细心体会，还是时时可以听到作者的内心动静。
可以从各种角度理解这种写作方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它属于激情、热情消退的年代，工厂和工人生活慢慢变得平淡、卑微、琐碎，以至灰暗。不管是这种平淡灰暗，还是时代的起伏变迁，都需要冷静的心和敏锐的眼去思索去把握，去听清生活深处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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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工厂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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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田力
养一棵野树
从工厂的食堂回来
几乎每一次
我都用我的旧饭盒端一些水出来，去浇
厂房外面的一棵矮树
这棵矮树
现在也不矮了，长得差不多与我
一般高了
我刚发现它的时候，是在
去年，它长得瘦弱。还没有
我的膝盖高，蔫着头，仿佛随时都会
死掉的样子
我从食堂回来
就端一些水
送给它，也不知道这是一棵
什么树，它渐渐地
长了起来，有几次，我还给它剪枝，像一个
不懂得教育法的家长那样
掰掉它身上
我认为多余的部分。它身旁的其他的树
今年已经长到五六米了，它也
差不多有一米八了，只要我不出差
我还是每次从食堂回来
端一些水
喂养它
再写一次我种的树
在厂房外种它的时候，根本没想太多
根本没有想到现在它会长得
有四米高了。种它的时候
它看上去活不了了
但它却活了下来，没心没肺的
什么污水它都敢喝。种它的时候
根本没有想到
你会无意间，把见我的地点
定在它的身边，现在春天已经开始了
惊蛰也快要到了，它的小叶子
也快要出来了，你不知道它会是
我这个粗心人种的，但它
真的就是我种的
在那一年。
又写一次我种的树
又写一次我种的树，现在
它已经有十米高了
我也不能
再像以往那样，摸摸它的头，扯扯它的肩了
再也不用我
一饭盒一饭盒地给它喂水了
依然说不清楚
它是一棵什么树，它已经能像
长颈鹿那样
把脑袋轻易伸出栅栏外
向更远一点张望了
张望我从更远一点的厂房南一号门
脏兮兮地走出来，钻进去，再走出来，再钻进去
毕竟是
我种的树，半夜的时候，知道
我喜欢哪一颗星星，我从它身边一过
它就伸出所有的手
指着给我看
哀悼一个女工人
已经四月份了，再有
两个月
她的孩子，就要去
参加高考了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在最后的时刻
请不请一个家教
她犹豫着，打着电话
犹豫着
跨过生锈的铁轨道
火车轻轻一推
火车轻轻一推，她就
没有了
连同她的犹豫，连同她画得细线儿一般的长眉毛，连同
她不好看的嘴角和眼睛
连同
刚刚用了一星期的新电话，一起
都没有了
2月22日
一个工人，从吊车上摔下来
没有疑问
他死了。2月22日，多好听的数字
谐音可以是：爱爱爱。可他死了
这一天里
有人依旧躺在健身床上，有人无所事事喝起闷酒
有人结识了新的
女朋友
而我，不知道这些，我在
另一个地方的另一台机器前，低着头忙忙碌碌。
那些装修队
那些装修队里，有长着长脸的
也有长着圆脸的
有胖一点的，也有瘦一点的
都挺能干
那些装修队让一个个新盖好的房子
有水了，有电了
有玻璃了，有门有窗户了
那些装修队里有哥哥，有弟弟
活儿多的时候
也有嫂子
活儿不多的时候，他们就坐在马路边
打打扑克
下下五道儿，也有那么几个人
手里，捧一本旧书
那些装修队被喊来喊去，那些装修队被
介绍来介绍去
上个月，恰巧被介绍到我家附近
他们带着旧工具，穿着旧衣裳，唱着
有些跑调的歌
一块铁走在街上
一块铁离开工厂，这是一块
还没有来得及被冶炼成钢的铁
一块铁
来到了街上，保持着
不修边幅的模样
它东看看，西瞅瞅
见到柿子也捏一捏，遇到荔枝
也闻一闻
城市里有许多打过铁的人
但现在没有谁
愿意审视它，或者
塑造它。一块铁离开工厂
走在一条街上
它没有生锈，但也没有悦耳的声响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人们渐渐对它，视而不见
田力诗集《留在工厂的指纹》
〔含快递费35元，欲购可加他本人微信：tanglaoshu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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