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向前!!向前!!!

　　向前!向前!!向前!!!

　　李东宏

　　我爹叫李清轩，是山东省莱芜市抗战史上的传奇人物。据莱芜县志记载，他是莱芜县抗日民主政权的首任武装科长。县志也记载了几个他指挥的大仗。但是他认为他指挥的、能代表他军事才能的几个战役被抹掉了。

　　一位民间英雄

　　五六十年代，他回老家，每次都受到老乡们迎接英雄式的欢迎。从莱芜走出了很多将领和高官，但没有谁比他更受家乡父老的尊重和爱戴。文革中，我爹被国营农场的造反派一棍子打闷在地，一会儿十里八乡数千名老乡就包围了农场，并追打造反派。9.13事件时，毛主席要在济南接见部分老干部代表，名单中就有我爹，可惜主席的专列在济南没有停。

　　关于我爹，老家有很多传奇故事。有的说我爹带着游击队把日本鬼子打得心服口服，见了我奶奶毕恭毕敬地向她行日本军礼，说我爹是中华民族的英雄，留在赤党可惜了，皇军就爱跟这样的人交朋友，然后双手呈上一份委任状，让我奶奶劝我爹投降，去任高官。还有的说日本鬼子悬赏八路的人头，我爹在山东是最贵的。我向父亲核实时，我爹说第一条是对的，第二条不对，是八路军首长的脑袋最值钱。鬼子经常给他下委任状，当然是不请自来并留在茶几上，茶几上还堆满了当地“名流”给他的劝降信，他带着游击队打回来时总是装满一麻袋交给组织。有次，我问他亲手杀死的鬼子和汉奸各有多少，他说“没

　　有准确的数，鬼子吗少说也两三百吧。汉奸更多。”。1939年前后，他几乎天天与鬼子交火，而且只要地形有利，伏击数倍于己的鬼子是他的乐事，因为他手下有一批人和他一样的神勇。他有一个被上级屡教不改的坏毛病使他对伪军具有极大的震慑力，以至于汉奸们发誓都说如果违背誓言出门就碰上他。那就是抓住汉奸后，如果此人做过坏事，就会面临两种选择：第一、跑，200米内我爹绝不开枪，而且200米外只开一枪。命大就能活。第二、自己动手或者自己选择，留下点身上的器官，比如一只手。所以我们回老家前，他总是叮嘱儿时的我要提防少了一只手、一直眼睛或一只耳朵的人，无论如何，不能进他们家吃东西或者喝水，另外，守着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后代不要提他的名字。

　　二、孩子王和抢王

　　建国后，我爹的抢瘾依然很大，于是，他成了地委大院的枪王和孩子王。星期天，他有时在大院里打麻雀，一枪一个，偶尔有失，所以，一会儿身边聚集了一批大孩子。他们有的帮他背包，有的帮他捡鸟，有的只是跟着玩，还有的跟着他学枪法。由于他的存在，其他老干部就不好意思玩枪了，所以，那时地委大院只能见到我爹打鸟的身影，大孩子们也只认我爹为枪王。

　　我爹还喜欢到郊外打野兔子。有次我也跟着去了，但是太小，本来不会有太深的印象，是我哥他们不断提起，才巩固了我的印象，才能跟你回忆起细节：那次是我们跟在父亲身后。我爹忽然示意我们站

　　住，然后指了指前面四五十米处的坟头，我哥顺着他的手指发现了情况：原来，前面四五十米处有个坟头，坟头前面有个碎石堆，碎石堆前面是草丛，一直野兔正蹲在碎石堆上，隔着草丛和我们对峙着，兔子的两只耳朵刚刚露出草丛大半，并不停的抖动着，没有发现我们。我爹给我们做了个示意，我们当然明白了，随着我哥的手势，我们一齐大喊，兔子闻声跃起，又随着一声枪响栽了下去。我哥跑过去一看，说，“打中了脖子。”。你知道为什么要把兔子轰起来在打吗?如果知道你就明白老游击队长的枪法绝不是吹出来的。

　　三、50年代人们崇拜英雄

　　50年代，我爹到山东省中医院看病，恰好他的领导地委c副书记也同时到了,前后就差一、两米，不过c在前。几个护士一见我爹就迎了上来。有的过来帮我爹提包，有的帮爹去窗口办住院登记。可是书记的司机挡在窗口前不让办，因为就剩一个床位了。我爹根本不买领导的帐，坚持要住院。于是，登记窗口的护士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给我爹办了登记，让c副书记回家等消息。c副书记勃然大怒，说“抗战一开始我就是他的领导，而且我先到，为什么让他住院，不让我住?”。护士也怒了，质问他，“他是民族英雄，你是吗?他是劳动模范，你是吗?”。这时，我爹已经被认出他的人团团围住，大家争着跟他握手，说话，赞扬他黄河抗洪的事迹。c副书记和那个护士反而被冷落在一边了。没办法，c副书记只好走人。

　　向前!向前!!向前!!!

　　1992年春，我那87岁的爹得精神分裂症已经一年多了，肩膀已经一高一低，走起路来一歪一歪的。我们得看着他，因为他一发病就跑，而且他的精神世界已经回到了战争年代。一天晚上，他又跑了。我们马上追了出来，终于被我堵在一座英国教堂和一座高3米多的墙构成的胡同里。墙的背面是一所小学，墙宽大约25厘米，墙上只有几个缝隙。我跟他好说歹说终于让他清醒了一点。我想这次他跑不了了。不多时，单位老干部科的两位退伍军人出身的干部赶到面前。我稍微一松懈，他大喊一声，“突围!”，然后飞身上墙，柱棍别在身后的腰带上，把我们三个都吓傻了。我们赶紧上墙追，可是天黑墙高，直眩晕，我们根本跟不上他。他一下就拉开我们10多米，一手拿着“抢”(柱棍)，一手下垂，斜着身子弓身前行，嘴里还喊着，“冲!”、“跟上!”。我们喊他停下，他真得停下了。可是他身边有棵柏树，露出墙面约一米，他用柱棍把树头勾过来，把“抢”别在身后，然后双手抓住树头，一个秋千下去了。我们一边喊一边追过来，可是下面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他又溜了?过了一会，树丛中终于有动静了，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没有呻吟，也没有求助声。我们把他送往医院时，发现他一条腿骨骨折了，就在大腿根处。原来，墙下面是学校的花坛，他的腿就卡在花坛的铁凌子上，没能重演他过去的奇迹。

　　第二天，清晨很多人围在我爹跳墙的地方，议论他怎么可能爬的上去。一位老阿姨说，“没什么可奇怪的，他那是一股邪劲儿。他年轻时不用助跑单脚就能跳过八仙桌，70多岁了还上大树摸老鸹呢。”

　　1992年11月，他去世了。那天下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