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东：话说平江不肖生

 话说平江不肖生

 文 | 孔庆东

　　中国有个成语叫作“不肖之子”，是个很厉害的责骂人的词儿了。一般人宁可被称作“浪子”，也不原意被称作“不肖之子”的。

　　中国有个成语叫作“不肖之子”，是个很厉害的责骂人的词儿了。一般人宁可被称作“浪子”，也不原意被称作“不肖之子”的。

　　然而，却偏偏有个人，给自己取了名字叫作“不肖生”。这个不肖生，所不肖的是传统的中国文学，或者说，他开创了一种崭新的中国现代文学。此人便是向恺然。

　　向恺然(1890-1957年)，本名叫向逵。他的主要文学活动期间是清末民初，那时候文人多喜欢取个奇怪的笔名，什么冷血生，戛剑生，愁花恨水生，都是把自己往好里夸的。可这位向兄却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不肖生”。他后来解释说，这是出自老子《道德经》第六十七章：“天下皆谓我大，大而不肖。夫唯不肖，故能大。”意思是不同流俗。这恐怕不是向恺然当初的原意，正如当今的文学青年，未成名时，胡乱取个自嘲性质的笔名，一旦成了名，就千方百计解释得道貌岸然，这是可以理解的。

　　这不肖生乃湖南平江人，所以一般就唤作“平江不肖生”。此人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三大创举，可惜过去都被埋没了，今天告诉大家，不可忘记了。这平江不肖生一是“黑幕小说”领袖，二是“留学生小说”大师，三是“现代武侠小说鼻祖”。但“黑幕小说”过去是个贬义的概念，所以他自己断然不愿承认，其他研究者也为他鸣冤，说他只揭内幕而并不“黑”，不能算是黑幕。而今笔者提出新说，认为黑幕小说可分为“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两派，前者清而后者浊，向恺然属于现实主义之清者，平江不肖生在九泉之下听了，起身鼓掌三下，便躺下又睡了。至于“留学生文学”，是个前些年才产生的学术名词儿，过去没人单独重视，所以一般了解向恺然的，只承认他是“现代武侠小说的鼻祖”。

　　向恺然的成名作是《留东外史》，因为他青年时代曾两度赴日留学，便写了此书，揭露那些留学生的真实生活。我们后人往往误以为留学生都是为了“中华之崛起”而到海外刻苦学习科学文化，此大谬也。不肖生告诉我们，大部分留学生出去都是吃喝玩乐，混日子，骗学费，买文凭，泡洋妞。能够像鲁迅、李四光那样真正为国学习的精英只是少数。建议准备出国留学的朋友一定要读读此书，起码可以知道，即使出去吃喝玩乐，也要吃出国家地位，玩出民族尊严来。

　　向恺然更了不起的著作是《江湖奇侠传》。由于他自己会武术，对江湖掌故如数家珍，所以在他寓居上海时，世界书局老板沈知方登门求稿，“极力地挖取向恺然给世界书局写小说，稿资特别丰厚。”不肖生遂于1923年1月在《红》杂志22期开始连载这部现代武侠小说的开山之作。1923年6月，不肖生又同时在《侦探世界》上连载《近代侠义英雄传》，讲的就是大侠霍元甲和大刀王五的故事，一代武侠大师就这样诞生了。

　　1928年春，上海明星电影公司将《江湖奇侠传》改编为《火烧红莲寺》第一集。“五月，正式上映，哄动一时，大收旺台之效;同年拍摄二、三集……1929年，拍摄四至九集。1930年，拍至十六集。1931年，续拍十七、十八集;《火烧红莲寺》艺术价值不高，开中国电影史武侠神怪片之先河……”《中国电影发展史》中说：“据不十分精确的统计，1928至1931年间，上海大大小小约有五十家电影公司，共拍摄近四百部影片，其中武侠神怪片竟有二百五十部左右，约占全部出品的60%强，可见当时武侠神怪片泛滥的程度。武侠神怪片的第一把火是明星影片公司放的，……于是红莲寺一把火，‘放出了无量数的剑影刀光’，‘敲开了侠影戏的大门墙’……”

　　上天降下这样一个“不肖之子”，中国的武侠小说终于走进了现代。

　　(本文系学术专栏随笔，发表于《文史参考》2010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