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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仰:《芳华》的一团乱麻

2017-12-25 11:05:18  来源: 作者博客   作者:刘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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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的一团乱麻

  《芳华》从投拍到推广,从改档到上映,在媒体上就一直呈现乱哄哄的状态。各种媒体表现是故意的、被迫的,无奈的、炒作的,叫好的、痛斥的……这部电影在媒体上一团乱麻的表现,源自于这部电影本身的一团乱麻。申明一下,我是自己花钱买票看的电影。

  《芳华》让我想起很多往事。我从小学三、四年级起就开始上台演出,其实我唱歌、跳舞、打快板都不好。后来老师让我报幕,让我讲《水浒》故事。后来我学吹竹笛,很快超过所有师兄。高中时,我是校乐队第一笛子手,我不愿去,老师还得哄着我。我小时候没见过文艺女兵,只见过装束与文艺女兵差不多的中学红卫兵演出队。我到部队驻地表演过,印象最深的,一是白米饭随便吃,二是战士看演出很认真,哪怕只是我们这些毛孩子的演出。

  1979年上半年,我还在劳改农场读初三。那时老师让我负责广播室,每天早上先播早新闻,然后播广播体操。课间播眼保健操,晚上再播新闻联播。这让我从那时起就脱离群众,不用和大家一起做操,一起自习,自己有个小办公室的钥匙。我记得很清楚,1979年3月的某一天清晨,我像平常一样独自来到广播室,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早新闻转到大喇叭里。我听到很严肃的声音: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了。我那时不知道这场战争的意义,也没人告诉我。

  2个月后的某一天,老师把我喊出教室,说我父亲的朋友要带我去上海,让我赶紧去宿舍收拾东西。那一天,我永远离开了劳改农场,至今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一天,我生平第一次坐上军用吉普车,跟着两个不认识的叔叔,驱车200多公里。途中还到宜兴善卷洞玩了一趟。然后我到了上海的亲戚家,进了上海的一所初中。2个月后考高中,我进了上海中学。我不知道那是上海最好的中学之一。我父母当时还在劳改农场忙着平反,我在上海只能寄住在亲戚家。上海中学像我在劳改农场时的初中一样,是寄宿的。没有大人管,父母觉得让我在寄宿学校,他们可以放心些。

  我说这一段是想说明,1979年,对于我个人是一个重大转折。同样,1979年对于我们国家也是一个重大的转折。十一届三中全会说是在1978年召开,实际上是在年底,真正的影响都从1979年开始呈现。电影《芳华》中,1979年也是重要的节点、转折点。影片里男女主角的命运在那一年发生了重大改变。此外还有大量的中国人像电影里的人物一样,像我一样,在那一年被彻底改变了命运。其中也包括这部电影的小说原著者、导演等。这成为我们理解这部电影的一个时代背景。

  如果在1979年之前,中国的艺术家要表现一个故事,会有一套模式,后人称之为“脸谱化”、“高大全”等。对于那些艺术生命成熟期在1979年之前的艺术家来说,这很正常。对于艺术生命的成熟在1979年以后的艺术家来说,例如一些80后红人(姑且也把他们算作艺术家吧),他们会把姚文元派到延安去整风,很可能也会把那场边境战争搬到诺曼底去,让刘峰变成米国大兵瑞恩的指导员。他们根本就没有那段经历,恶搞一下,甚至连恶搞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在“小时代”里倒灶,仿佛1979年以前的世界根本不存在,或者只把历史当成恶搞的素材。

  然而,《芳华》的主创人员跨越了两个时代,虽然这电影的上映离1979年已38年,但是,在两个时代的碰撞日益频繁的今天,这些跨时代的创作者,既不能像1979年前的老艺术家那样坚定不改,又不能像80后位艺术家那样轻浮不恭,却能以亲历者加思想者的身份,貌似深刻地以个人回忆的方式再现历史,无意中将两个时代烙印统统带上,变成一团乱麻的源头。事实上,电影情节是否真实并不重要。说历史的人,目的都是说今天,更何况那是艺术创作。

  《芳华》里显然有大量对改开之前的中国社会的否定。说实话都快40年了,那些否定毛泽东时代的观点、否定的角度、否定的手法,还是那么一成不变,还是我18岁时就已熟悉的味道。这些观点已经被批驳过无数次,但每次乔装打扮再出现,仍然被当成是宇宙新发现,一副思想发明家的厚脸皮,让人生厌。不得不说,否定前三十年的某些人,可能终老也不会再进步了。

  然而,《芳华》里显然还有不少对1979年之前岁月的留恋和怀念。不管有人说是白花花的大腿胸脯,还是湿漉漉的澡堂、更衣室、游泳池,哪怕说它是冯小刚梦中的“大观园”,《芳华》的怀旧情结终归是很明显的。例如让何小婷恢复正常的那段夜幕下的疯子独舞,那场泣不成声、通宵达旦,让人觉得唐突的散伙饭等。影院里有人被感动,很正常,很可能就像我,看电影时,想起很多自己的往事。我不认为冯小刚的恋旧、怀念是虚假的感情。但这就形成了这部电影的麻烦——观念上是否定历史的陈词滥调,感情上却有对那段历史无法割舍的依恋,这是影片的内乱。再与社会上的外乱结合在一起,一小团乱麻就成了一大团乱麻。谁有所谓快刀呢?

  举个例子。刘峰在海南被联防队员打,昔日文工团女战友路过,情急大骂:CNM,你们居然敢打伤残军人、战斗英雄!且不管情节是否真实,只是判断一下,冯小刚用这段台词的心态,是真情还是假意?我认为这是冯小刚真实的心情,它并没什么错。社会的确应该尊重军人,更何况是伤残军人、战斗英雄。但是,如果要嘲笑一个雷锋式的人物没有好下场,何必还要用资本家慷慨解囊的方式同情他、帮助他?甚至要求社会尊重他、回报他?如果说这个情节是为了体现新兴资产阶级的善良,反衬中国政府的冷漠,那么,面对现实中的确存在对伤残军人的冷漠,我们是否该问一问: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是毛泽东时代遗留下的传统吗?难道不是“一切向钱看”的资本主义反共思潮的结果?所以,用新兴资本家的视角去批判对共产党军队战斗英雄的冷漠,不觉得滑稽吗?连同影片最后旁白中对刘峰、何小婷普通、平淡生活的羡慕,虚伪与真实搅拌在一起,显示出创作者在影片内部留下的混乱。

  我看到一些竭力夸赞这段情节的言论。夸赞者在别的地方一直是抹黑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为何在这里,他们变为同情中国人民解放军战斗英雄的角色?换句话说,当某些人昨天还在嘲笑、挖苦黄继光、邱少云,今天却在同情刘峰,你不觉得是拿错剧本了?他们是真的同情雷锋式的英雄,还是假装同情、别有所图、欲语还休呢?我相信,这种外部错乱,冯小刚本人也未必能搞清究竟为何会出现。当文工团院门口的毛主席画像变成了可口可乐的巨幅广告,冯小刚是拍手称快还是若有所失?

  中共十八大以后,有一个观点已经广为人知,即“两个三十年”不能互相否定。而《芳华》中重要的1979年,恰恰在两个三十年的分割线上。当年令人羡慕的绿军装与喇叭裤、录音机、邓丽君一起出现时,当枯燥的排练与考大学、跨国婚姻都成为选项时,它究竟是属于前三十年还是后三十年?它们究竟是互相否定还是互相肯定?或者是互相无关?就像金庸笔下的老顽童周伯通自身左右手互搏,电影创作者乱了,观众也乱了,电影评论者更乱。虽然中央高层的声音是“两个三十年”不能互相否定,但是,有多少人同意、接受?或者说有多少人真正理解?同意、接受的往往都沉默不语,大声嚷嚷的大都是不真正同意的。当今天的中国对于“两个三十年”的关系争论不休的时候,电影《芳华》的内乱,与全社会的外乱结合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一场喋喋不休的撕扯,同时成为今天中国舆论圈的缩影。

  对于《芳华》,赞美与批判意义都不大。如果社会不能形成对新中国成立以来历史经历的共识,如果艺术工作者只是展现自己对各种流俗观念的附庸,对于这部电影的赞美与批判无非是其他所有领域的争吵转移了阵地,借着这部电影的话头,把所有说过的话再说一遍;把曾经吵过的架再吵一边。曾经吵翻天的言论,没有结论的依然没有结论。否定前三十年的,没什么改变。否定后三十年的,也没什么新意。这个一团乱麻的电影,在一团乱麻的舆论中,热闹一阵后,终究会被忘记。

  2017、12、24

  【刘仰,察网专栏学者,著名作家、评论家,中信改革发展研究院资深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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