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往前一挺，双臂往胸前一并，脸上还同步做了个卡哇伊的表情。

很难想象这是在片场指挥千军万马叱咤风云的徐老怪，似乎瞬间那个拍《鬼马智慧多星》的徐克回来。

《龙门飞甲》是一部很有意思的电影，由于没从吴思远(微博)拿到《新龙门客栈》的改编权，这部电影放弃了《新新龙门客栈》或《新龙门客栈2》的称号，金镶玉也不敢叫金镶玉，改成凌雁秋了，周淮安则改成了赵怀安，好在，客栈还在，笛子还在。但是徐克怎么也不能承认，他们其实就是一回事。

在3D方面，《龙门飞甲》的确代表了华语电影的最高水平，而且，就算与好莱坞大片比，《龙门飞甲》也没差到哪里去。更让人感兴趣的是它的故事，侠客义士拔刀相助忠臣之后的故事，在《龙门飞甲》中完全被消解掉，周迅保护的几乎是一个笑话，而正反派的大决战，更是有着解构的味道。

徐克的电影反映的其实是这个时代，这本来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相信的时代，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值得去牺牲的时代。

别让石头挡住字幕

腾讯娱乐：3D对你来说，是大人的玩具吧。

徐克：它不止是这样子。上世纪90年代，电脑特效拉大了东西方电影工业的差距，3D现在也起了同样的作用。因此，我特别不觉得3D电影是玩具，如果我们要赶上好莱坞电影，与他们并驾同驱，就必须掌握3D技术。

腾讯娱乐：对你个人来说，3D技术还蛮好玩的吧。

徐克：它给了我看世界的另一双眼镜，看世界是另一种效果。

腾讯娱乐：拍2D的思路和拍3D电影的思路，不同在哪里？

徐克：分别挺明显的，无论在构图上，在摄影上，在剪辑上，在电影语言的美学上，都不一样。就讲构图吧，2D时候会有很多前景，但对3D来讲，这种做法可能是危险的，前景上摆一块石头，可能会影响到将来放字幕。中国人看《龙门飞甲》不需要字幕，但外国人就需要。观众一边看演员的表演，一边看字幕，这时，字幕与李连杰的脸的距离需要是一个让人舒服的距离，如果字幕很近，脸很远，看起来就会很吃力。

腾讯娱乐：长镜头压缩空间，在3D电影中，是否要尽可能少用长镜头呢？

徐克：长镜头把景深压得很厉害，3D电影中的长镜头，依然会有立体感，只是那里面，人会变成纸片一样，浮在背景里面，看上去就很怪。因此，如果非得从很远的地方拍，从这个山头拍那个山头，要使用长镜头，这时，可以把两台机器彼此的距离拉得很远，来建立立体感。

很戏剧，很立体

腾讯娱乐：据说阿凡达的团队过来指导，他们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徐克：之前我在很多地方做了3D的研究，在他们来之前，我也认为自己对3D的研究到了一定的程度。他们来了后，我们拍了个《捉猴》，总结之前和之后的经验有什么不同。当时我们觉得现场拍摄没什么困难，最担忧的其实是后期特效。比如，贴一个天空，贴得不好，天空就跑到前面来了。一条铁链，贴不好，深度就会不一样就会出问题。培训过程中，不止是摄影，打斗的培训，后期公司也在做培训。《捉猴》虽然是很小规模的电影，但是参与的人很多，它其实是培训的项目。拍《龙门飞甲》时，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技术上的疑问了。

腾讯娱乐：3D既然不是什么困难，那拍《龙门飞甲》的困难是什么？

徐克：风沙啦，温度啦。我们一开始就拍结尾的戏，挑战很大。3D本身不是最困难的，电影本身的内容与3D结合，是我们花最多心血的地方。

腾讯娱乐：电影中有周迅从高空飞下来的戏，这场戏是为了表现3D的空间感吗？就如同《阿凡达》里面大鸟飞一样？

徐克：有这种挑战。这场戏是实拍的，不是用特效做的，因为很想感觉现场拍铁索飞人是怎样的。机器吊上去还不觉得很高，但把人吊上去就觉得很高了，一直往下飞往下飞，飞很久才抓到船杆。因为远处的东西乍一看没感觉，直到有个标准才知道有这么远。

3D运上高空不是一个问题，但是我们面对的是风和太阳的问题，首先风很大，吊威亚的人常常被风吹到一边了。其次，拍戏的地方是在一个峡谷，河道上的阳光只有3个小时，从11点到2点，正好是午餐时间。那个镜头拍了3天，不是整整3天，是每天的3个小时。

我们3D的巴士放了很多3D的素材，资料，机器等等。剪辑师和特技的人员都在车上，当时风是如此大，它把布景的一个架子吹倒了，撞在车上，整个柱子飞进车内，我也在车上，我当时就觉得，哇，好戏剧化，也很立体。好在没人受伤，机器也没坏。

腾讯娱乐：你是从这里得到灵感，拍船厂木头飞出的戏吗？

徐克：那不是，我们一早就想做一些特别的事情，可不可以一开场就让观众看到不一样的东西。于是我们用不一样的讲故事的手法来设计一些可能性，比如木头飞出来，比如李连杰一拳打出去，三四拳同时打在对方身上。

龙卷风可以更有意思

腾讯娱乐：导演是怎么协调11家特效公司的？

徐克：当时的确有大公司说，他们想全包下来。后来谈起里面的细节，他们觉得，他们需要更多的资源。我在了解每家公司的时候发现他们有自己的特长，因此，我试图磨合每家公司的关系，看他们是否愿意一起合作，他们都愿意。

腾讯娱乐：这么多家公司，沟通的成本应该很高吧。

徐克：我们当时做了个系统，对每个镜头标识了日期，从哪个公司出来，这家公司做了后不满意被否决的原因是什么，做好后交给下家公司接着做的细节，这个系统里都有。这个系统是我们团队里的人做的。

腾讯娱乐：龙卷风这场戏是这部电影里你最疯狂的想法吗？

徐克：还好吧。龙卷风这场戏还可以发展到更有趣，《龙门飞甲》这次暂时这样子。

腾讯娱乐：更有趣会是怎样？

徐克：下回再研讨哈。龙卷风确实是这个电影有意思的一场戏，武术指导茫然了，说怎么设计这场戏哇。

腾讯娱乐：李连杰在演的时候是不是也很茫然，龙卷风里怎样表演？

徐克：他已经习惯了吧，之前和他合作，有些东西他看了剧本都不知道我怎么拍。这次理所当然也接受了这种可能性。可能他将来看电影才知道，哦，原来是这样子。这也是他对我的信心，一般人看了剧本会想，这能拍出来吗？但如果他对你有信心，他就会接受并等待拍出来的效果。

斗智，武侠电影的空白

腾讯娱乐：《龙门客栈》和《新龙门客栈》故事的原动力都是保护忠良，《龙门飞甲》却变得不一样了？是你觉得，跟这个时代的人说，保护忠良已经没人相信了吗？

徐克：不，《龙门飞甲》还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有行侠仗义的精神。电影开始，也有保护忠臣呀。

腾讯娱乐：对，但故事的原动力不是这样子了，周迅之所以去龙门客栈是因为要保护被西厂追杀的孕妇。

徐克：这是因为，故事的反派已经找到了正派的规律，因此布下圈套。这也是《龙门飞甲》最重要的一点，斗智。它不止是武侠电影，它更是一个斗智电影。斗智是武侠电影里最缺乏的，我们的电影里有激情，激情之后打斗一场，就没有了。但是最致命的是，人的智慧。兵法在中国历史里有很重要的地位，那么，兵法在武侠世界里是怎样的呢，我就想把兵法放到武侠世界里。

腾讯娱乐：《新龙门客栈》中，最后一幕是金镶玉说：“让我们离开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吧。”这次他们回来了，这个地方还是无情无义的地方吗？

徐克：其实我觉得无情无义不是一个地方，无情无义是人。其实是，来到这个地方是无情无义的人。这次《龙门飞甲》中的人，他们是大家帮大家，彼此关系很紧密。《新龙门客栈》彼此很独立，但《龙门飞甲》里，范晓萱(微博)依靠周迅，周迅依靠李连杰，李连杰依靠陈坤，陈坤依靠李宇春，一环扣一环，扣得很紧，剧情发展下去，各路人物关系重新调整，建立新的结构。电影本来是这样设计的。

腾讯娱乐：我还是比较关注最后几句台词。《龙门飞甲》结尾，陈坤突然冒出来一句：“我要去做官。”在你现在看来，做大侠没有做公务员有意思吗？

徐克：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前途的看法。我觉得感慨最深的是留下来的李宇春。

腾讯娱乐：对，她说她要留下来，她等什么呢？

徐克：她等他们给她留下来的希望，李宇春对这个世界除了物质，她有了新的期待。陈坤去做官，其实是很幽默的一笔，来说明，万贵妃为什么会暴毙，做一个总结。

江湖上的笛子很多

腾讯娱乐：周迅是以前的金镶玉吗？你也把周淮安改成了赵怀安？

徐克：周迅其实不是金镶玉，我觉得，张曼玉和梁家辉饰演的金镶玉和周淮安已经成了经典的人物了，我们何必让演员去代替他呢？所以，我想让这些人物重新建立他们的世界，重新建立他们的人物关系。你可以联想凌雁秋是不是当年的金镶玉，你可以这样想，但是我没有这样说过。3年前龙门客栈是不是同一个客栈，我也没讲过。

腾讯娱乐：不是还有笛子么？

徐克：江湖上笛子多了去了。只是我觉得在情怀上，看过《新龙门客栈》上，会有一种怀旧的感觉，感觉上是在同一个点上发展这个故事。可是没看过的也没所谓。

腾讯娱乐：作为影迷，看的时候我还是经常会想起《新龙门客栈》。

徐克：我自己也有这种想法，感觉到张曼玉和梁家辉的影子还存在。

希望拍《神雕侠侣》(内地版 古天乐版 刘德华版)

腾讯娱乐：电影开场和收尾的民族音乐，以及大战时响起的锣鼓声，这样的处理是在向胡金铨致敬吗？（胡金铨的电影喜欢使用京剧的锣鼓声）

徐克：我一直用“龙门客栈”就已经是在向他致敬了。他的精神所在影响到我们拍这种类型电影了。“龙门客栈”其实不是很重要的商业元素，这是我们在向创作的源头致敬。胡金铨的《龙门客栈》当时用京剧的音乐，给武侠电影带来了革命性的改变。这次《龙门飞甲》是3D，我就想把很传统的东西放到新技术中，看出来的效果怎么样。

腾讯娱乐：《龙门飞甲》给我的印象也是徐克武侠电影中耍飞镖最多的一次，胡金铨的《龙门客栈》耍飞镖也比较多。

徐克：胡金铨的武打动作其实没那么多。虽然风格上有呼应的成分，但武术设计上肯定在另一个层面。谈到飞镖，和李宇春这个人物性格有关系。其次，龙门客栈里的伙计和老板都是深藏不露的江湖人物，暗器当然很方便。其他的人，很少发暗器。

腾讯娱乐：金庸、古龙、梁羽生、还珠楼主、胡金铨、张彻，这些人里面，在武侠方面，谁对你的影响比较大？

徐克：要说还是金庸，第一次看金庸小说就是《神雕侠侣》，我现在很期待，可以有机会拍《神雕侠侣》。

曾经想拍《鬼吹灯》

腾讯娱乐：电影中使用的西域金蚕丝和《三体》中的纳米丝很象，你看过《三体》吗？西域金蚕丝的灵感来源于此吗？

徐克：我看过《三体》，但是灵感不是来自这里。西域金蚕丝适合它的主人公那种隐藏的性格，它布下一个陷阱，锋利程度又很可怕，这可以表现人物阴险、深藏不露的一面。

腾讯娱乐：《龙门飞甲》里的地宫和《狄仁杰》里的鬼市有点象，它们都有点象网络小说里的一些场面，你平常也会看网络小说，从中获取灵感吗？

徐克：网络小说我看了不少。

腾讯娱乐：比如很多年前的《鬼吹灯》？

徐克：《鬼吹灯》我本来打算要拍的，后来题材没通过。但是无论是墓地，还是宝藏，都让人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这种题目等待着我们去设计和创作。地宫我想给人一个感觉，啊，想象不到这么大。

“龙门飞甲”无关“花甲”

腾讯娱乐：《龙门飞甲》中有两句诗解释“龙门飞甲”这个名字的由来。但今年导演正好60岁，一甲子，“龙门飞甲”的“甲”和“一甲子”有关系吗？

徐克：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当时就是觉得“龙门飞甲”是暗语，代表“斗智”、“智谋”这些东西。

腾讯娱乐：中国人很重视“一甲子”，认为是一个轮回，你觉得正处于“甲子”，自己有什么不同吗？

徐克：每一天活得很开心就对了。

腾讯娱乐：你以前说，人生就是今日之我打败昨日之我，那，《龙门飞甲》后的徐克是怎样打败《龙门飞甲》前的徐克呢？

徐克：没有昨天就没有今天，自己还在，也没有打败嘛。每天是一个新的自己，早上起来想怎样活得有意思，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