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天骄(二)
云盘山对面是唐家坨,地处湖南中部,属湘乡县境,与韶山毗邻。唐家坨在清嘉庆前,仅有数间茅屋和水田,因主人姓唐,故名唐家坨。道光初,唐家将此处转让给刘家,刘家又于道光中期转卖给了文芝兰、文芝仪和文芝祥兄弟。文氏兄弟其后广置田户,大兴土木,将原有茅屋拆除,重建数十间瓦房,并改名棠佳阁,也称“三芝堂”,但当地人大多还是以唐家坨称之。
文芝仪名绵熏,字芝仪。乃湘乡高冲文氏一脉,兄弟三人,父亲文德明字作霖,母亲贺氏。
文芝仪不但是张宗禹的救命恩人,更是张宗禹的好友,两人无话不谈。一个敬重对方斯文守礼,一个仰慕对方豪气干云。遂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
文芝仪娶妻贺氏,育有三子三女。十年前,文芝仪身患绝症,与世长辞。张宗禹在哀痛之余,便在龙牙寺出家当了和尚,每日种种花草钓钓鱼,偶尔也去芝仪坟前扫扫墓,与泉下老友聊聊天,却很少再去文芝仪家。
这天是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 正月初五,张宗禹在江边钓了条大鲤鱼,想着大哥去世后多年未曾去看望过他的遗孀文贺氏,便拿着那条大鲤鱼,去唐家坨给文贺氏拜年。
刚翻过云盘大山,远远就看见唐家坨晒谷场上七八个小孩童在玩耍。
其中一个四岁左右的孩童,身穿一身深蓝色新衣服,头戴一顶红风帽,正指挥一群比他大三四岁的孩童在那里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那孩子一会指东一会指西,举手投足间颇有大将风范。张宗禹很是诧异,这是谁家的孩子?竟有如此能耐!他大步流星,走到那群孩童中间,板着脸,翘起白胡子,吓唬道:“你们是谁家的娃娃?这么不懂规矩,正月里不好好呆在家里,到这里顶着寒风撒野!不许在这儿玩,不然,我要割掉你们的耳朵?”
那群小孩子一听,都吓得跑掉了。只有那头戴红风帽的孩童依然站在那儿不动。
张宗禹问道:“你怎么不跑呢?不怕我割掉你的耳朵?”
那孩童镇定地反问道:“老阿公!你为什么要割我的耳朵呢?”
张宗禹越发觉得惊奇,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要割掉你的耳朵来做下酒菜!”
那孩童毫不畏惧,也一本正经地说:“一个人做事要讲道理。老阿公,您讲不讲道理?您如果有道理,我的耳朵就给您吃;您要是没道理,我就扯掉您的胡子。”
那孩童边说边笑咪咪地望着张宗禹,还把红风帽子的扣解开,把耳朵露在外面。
张宗禹平生走南闯北,大小恶战也不知打过多少回,没想到今天到被这个四岁左右的幼童问住了。心头大惊,心想:一个4岁的孩童就有这样的胆识和智慧,莫非是上天佑我中华,派来了真命天子?
张宗禹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那孩童道:“您老先莫问我,还是把道理说出来,不然我要扯您的胡子了!”
张宗禹低下头,双手轻轻抚摸着那孩童的头,正在沉吟间,突然听到有人叫道:“石三伢子,别跟阿公胡闹了!”
只见文贺氏笑眯眯地站在门前招呼着。
张宗禹快步走过去,双手作揖道:“恭喜老嫂子新年大发,长命百岁!”
文贺氏也大声道:“宗禹兄弟,你新年大发哦!快进来坐。”并对那孩童说:“石三伢子,去找十姑玩去!”
多年未见,文贺氏脸上也布满了岁月的沧桑,两鬓间的白发越见多了。
张宗禹坐在大堂侧座,望着文贺氏说:“老嫂子,您这些年来还好吧?”
文贺氏道:“承蒙宗禹兄弟挂念,我们还好。你怎么样?”
张宗禹回道:“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自从与倭国开战后,苛捐杂税就越来越多了。”
文贺氏道:“是呀,辛辛苦苦一年还不够上税呢。”
“刚才那个三伢子是谁的孩子?小小年纪,胆子挺大的,将来必定有出息!”张宗禹想着刚才那个戴红风帽的孩童,问道。
“那是七妹和顺生的孩子,叫泽东,字咏芝。”文贺氏回答道。
毛泽东生于光绪十九年十一月十九日(
七妹就是文芝仪与文贺氏的第三个女儿,名素勤,因在同族姐妹中排行第七,所以人称七妹。
文家的祖坟山在韶山冲上屋场西北面不足两里地的龙眼塘,每年春节、清明上坟时都要从毛恩普的家门口经过。一来二去,两家都熟了。文芝仪见毛恩普家的独子顺生长的精明能干,便托人向毛家提亲。
文芝仪想与毛家结亲的目的,一来是想给自己的女儿将来有个好归宿,二来就是如果与毛家结了亲,以后来上坟就有落脚的地方了。
毛恩普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能与唐家坨的大户文芝仪结成亲家那当然是求之不得。因此,在七妹十三岁时就与年仅十岁的毛顺生订了娃娃亲。十八岁出嫁时,张宗禹当时还去送了亲,所以对七妹和顺生,他还是熟悉的。
“那他怎么又叫石三伢子呢?”张宗禹继续问道。
“唉,也是七妹命苦呀!”文贺氏长长叹了口气,继续向张宗禹述道。
原来,七妹与顺生结婚时,顺生才十五岁。七妹婚后先后为顺生怀过两胎,都在襁褓中就夭折了。四年前,毛泽东出生后,七妹心里既喜且忧。喜的是在夭折了两个小孩后,又给毛家添了新丁;忧的是怎么能确保孩子平安长大?
在中国有种流行的保育习惯,那就是“拜干亲”,即认义父、义母。北方叫“认干爹、干妈”;南方称“认寄父、寄母”。拜干亲的对象有的是人,也有的是物。目的是怕孩子娇惯不好养,或者是以前生的孩子夭折,怕自己命中无子,借拜了干亲来消灾免祸,保住孩子。
于是,七妹便也想给泽东认个干亲。文玉瑞是七妹的大哥,在文家兄弟排行第七,比七妹大14岁,七妹总称呼他为七哥。为人忠厚老实,身体强壮,特别是膝下儿女众多,如果让泽东拜他为干亲,或许能得到庇佑。
想到此节,在毛泽东满月后,七妹便匆匆抱着儿子到唐家坨认了七哥这门干亲,于是文玉瑞便成了毛泽东的第一个干爹。
但拜了干爹后,毛泽东还是体弱多病。于是外婆文贺氏建议,再便拜后山的石观音为干娘,因前面夭折了两个哥哥,毛泽东算起来排行第三,所以就把他的小名叫“石三伢子”了。
后山的观音石是在滴水洞后面的龙潭坨山山脚下,相传此处原本没有此石头,只有一洼深潭,潭水碧透,深不见底。
潭里面藏着一条妖龙,它经常在晚上或暴雨时节,潜出深潭到猪栏里偷猪吃,并捕捉在外玩耍的小孩,闹得附近百姓不得安宁。有人献计说用三只鸡,三只猫,三只狗的血拌在石灰中,倒入潭中可杀孽龙。
乡民们依计而行,发一声喊,把拌入鸡猫狗血的几百斤石灰一齐倒入潭中。妖龙大怒,龙口一喷,将石灰连水喷出潭外,弄得周围的人全身灰头土脸,腌得人人叫痛,忙跑到塘里洗刷干净。
一计不成,人们又请来巫婆、法师,钉桃桩、帖咒符。钱花了不少,但就是镇不住这个妖精。于是他们又想请神来除妖龙,但土地庙王爷管不了,二十四位诸天菩萨、二十八位星宿神灵又请不来。他们只好准备长矛、短刀、铁棍、火把,妖龙一出便敲锣为号,点燃火把,扬刀舞棍,呐喊镇妖。这一着还真灵,使妖龙几次失手败退。
有一天傍晚,附近村民王家夫妇正在屋前坪上收稻谷,他俩疼爱的三岁小孩刚从大门里爬出来,就被妖龙一阵风卷了去。忽听云中大喝一声:“孽畜,不得作恶!”
孽龙抬头看见观音菩萨驾云到此,大吃一惊。但他好久未吃东西了,想先吃了再说,便张开大嘴,将小孩往口中送。观音菩萨拂尘一指,将妖龙定住,又用手一招,把吓得半死的小孩拖于怀中,怒斥孽龙道:“你这孽障,作恶多端,如不皈依,修成正果,永不出潭。”说罢,口中念念有词,拂尘一扫,将孽龙打入潭中,并移来一块两丈来高的大石,压在潭口上,镇住孽龙。
人们见观音菩萨收服孽龙,忙跪地高呼:“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那块被观世音菩萨移来的大石经过天长日久的风吹雨打,变得越来越酷似观世音菩萨,同时也为了纪念观音菩萨造福于民,乡民们便称镇龙大石为石观音。
想到此石不知经历了几百几千年,最是长寿,让泽东拜她为干娘那是最合适不过。再将名字叫做“石三伢子”,那就万无一失了。
其实在那时的中国,村民们为了自己的孩子免灾除祸,都会给孩子取个贱名,比如狗子、狗屎、阿牛之类,他们认为名字越贱就越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两人正说话间,只见泽东牵着一个眉清目秀、肤白如脂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文贺氏对那女孩说道:“十姑,还不给阿公拜年呀?!”
那女孩娇娇脆脆地对张宗禹说:“阿公,恭喜发财!”
这女孩就是七妹素勤的姐姐六妹和王文生的女儿,叫王十姑。只见她拿着毛泽东的手,穿过大厅向里屋走去。
张宗禹看着那一对金童玉女,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芝仪兄弟去世多年后,会留下一对这么人间龙凤的外孙子外孙女,也是后继有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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