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文章中心 > 文史-读书 > 文艺

邋遢道人:看《潜伏》想起老爸

2011-05-04 12:43:22  来源: 乌有之乡   作者:邋遢道人
点击:    评论: (查看)

买了几张盗版碟,准备闲的时候看看。星期五晚上没事打算先看几集《潜伏》,结果一下子被内容吸引了,一直看到早晨。睡到中午接着看,又看到半夜。周日醒来一气看完——因为这个电视剧让贫道想起老爸。  

老爸原来也是国民党大官。大革命失败那年他21岁,就当了国民党河南省委监委,冯玉祥也是五人监委之一(这当然与贫道爷爷以前是辛亥革命元老有关,不是他自己本事大)。当年10月他在庐山受训,碰上正在躲避追捕的共产党温建公(广州起义领导人之一,抗战期间在山西前线战死),经温建公一“忽悠”,就改信共产党了。从庐山下来就辞去官职,回老家学澎湃闹革命了(家里当然是大地主)。一无组织协助二不是时机,自然没有什么作为。只好就参加共产党外围组织,根据指示营救各种被捕地下党。有一天周小舟找到他,说你现在可以入党了。老爸说我早就要求入,为什么不批准。周小舟说:当时组织上考虑你在党外比党内好。潜伏里的主人公余则成其实到快解放天津了才正式入党,一个没党籍的人担负那么重要任务看起来有点怪,但是处理的手法是符合历史真实的。抗战期间一直在山西前线在国民党十四集团军做统战工作,司令让他学共产党办青年培训班,他招了很多学生,教师大部分是地方党派的。最后这些人大部分被忽悠到延安了。他还接济115师很多药品弹药(当时林彪去苏联了,陈光是师长)。不过老爸确实没有余则成党性强,为了追我娘,竟然不顾地下工作纪律偷偷跑到延安,还在枣园与毛主席谈了个把小时。(最后让刘少奇狠狠批评一顿,但没处分)  

 我娘也是地下党,党龄比老爸还长。只是不是“女游击队长”而是燕京大学学生。1934年华北地下党破坏后北平只有20多个党员,老妈就是其中一个。1-29运动开始时她是燕京唯一一个党员,在延安时还与江青一个炕睡觉,一个锅吃饭。与潜伏里女主人公一样的是,她后来也一直当“家庭妇女”,主要任务是陪官太太们打麻将、看戏,另一个任务是处理家务,生孩子(任务完成的很好,要不也不会有贫道)。还有一点也一样,就是也非常憋气。这股气一直到解放后,经常唠叨说这一辈子最大错误就是离开延安跟着老爸去了敌后,哀叹以前的战友都做了那么多事,她基本啥也没干。潜伏里的女主人公只憋气了三四年,老妈可以憋气了十年。看来当共产党还要学会憋气。  

解放战争时期,老爸与潜伏里的主人公一样,搞军事情报工作,上级也是李克农。粟裕第一次打攻克开封,国民党城防图就是老爸偷出来的。渡江战役前,老爸搞到国民党长江防御图纸资料,到广州交给组织。其实这时候老爸身份已经有点暴露。去广州火车包厢里与国民党中央监委,也是爷爷的朋友。一起下象棋,监委说:“现在共产党正准备渡江,正好你是共产党,我是国民党,咱俩这盘棋决定究竟是共产党胜还是国民党胜”。当然,棋老爸输了,不过仗还是共产党赢了。潜伏里最后军统天津站的头子明显已经知道男主人公是共产党,但依然拉他去台湾,有的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问题贫道也问过老爸:他知道你是共产党怎么不抓你?他说:“他们知道国民党要完,这是给自己留后路”。  


与潜伏里的主人公还有一点惊人相似,就是老爸最后也被派遣潜伏台湾。老爸说他当时很犹豫,因为身份其实已经很明显。但还是去了,离别时老妈也是按“不可能回来了”来送别的。老爸去台湾竟然与毛人凤坐一架飞机,但到了台湾两天,一个拜把子朋友,也是特务头子找到他,说已经下令抓他了,还亲自开汽车把老爸送上飞机(机场都封锁了)。他经香港回到广州。贫道1949年生,要不是还真见不到老爸了。因为即使当时没通缉他,后来派台湾的地下党也被老蒋一窝端了。潜伏里把余则成安排阴差阳错继续潜伏台湾,确实有点残酷。要是老爸没回来,贫道一家解放后一定一直不好过——政策如此。  

 不过,老爸在国民党里的官要比潜伏里主人公的官要大。当过鄂豫皖剿共司令部办公室主任,国民党河南特别党部书记(省委书记),华北剿共委员会委员,河南省银行行长,国大代表。这些官衔都是文化大革命期间从贴在家门口的大字报里知道的。当时还吓一跳。老爸家当然是大地主,加上在国民党里混,钱大大的多。不过抗美援朝时金条、房产都捐了。文革后恢复工作他负责落实政策,别人的类似房产都还个人了。有一天晚上他开全国会回来,给我说:南京的人说我们家在南京的那套别墅可以“落实”,湖北的人说在我们汉正街的一座小楼可以“落实”,问我什么意见。我问:别墅什么样子(没见过别墅),他指着电视说就这这样。当时电视里正放拉美的那种很长的豪门生活电视剧,有挑空大客厅。老爸还说光客房就有十三间。贫道说算了,不要吧。子女这么多,没这些东西也能过,有了以后你反而麻烦。老爸说,我也这样想,“落实”起来就够麻烦了,以后更麻烦。  

所以,看潜伏觉得很过瘾,因为这个电视剧是有生活真实的,确实有这样一些人。不过潜伏里的主人公成功完成的工作也太多了,三四年就做了那么多事。不过也对,艺术真实嘛,亮剑也是把很多人的事情搞在一起。看到网上有人说作者创作潜伏时没有生活原型,贫道觉得老爸就有点像。不过比余则成的经历和故事复杂多了。  

老爸命不好。在广州分配工作,一个是留在广州做反间谍工作,一个是出国做外交工作(他们那个系统里的派出的外交官无非是另一种特务)。老爸正在犹豫,吴芝圃来广州公干碰见老爸,说别再搞那些危险事了,回河南吧,河南熟人多。这就回到地方。  

共产党里照样分派系,老爸一失去“组织”,两年后就被吴芝圃整个七荤八素,接着逢运动就是典型,最后带上右派帽子还不算完。文革后贫道问老爸:你也够笨了,国民党里勾心斗角,你在那里混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没点经验,最后成个“老运动员”!他说,我就是看着国民党成天窝里斗不干正事才参加共产党的。做地下党时都是单线联系,没参加过组织生活,共产党里路线斗争他从来不知道,所有文件书籍都没读过。这方面自然比较“嫩”。其实余则成也有这些问题。投奔共产党是为了共产党未婚妻,根本没受到党的教育。也就是在河北解放区待了个把月,能受多少党的教育?很多人觉得如果不是他爱上共产党,不会参加革命的。也对余则成怎么糊里糊涂成了坚定共产党有点难以理解。看来,干共产党不是读书悟出道理来的,不是靠学习文件提高认识的,是凭着信念坚持的。现在的人确实想象不出来,要不是老爸事情在那里摆着,贫道都会觉得有点不太合情理。  

这些老人的信念还是很强的,与现在的人确实不一样。在国民党里高官厚禄,提着脑袋过日子。好不容易解放了又挨整,而且一整就是二十多年,但他从来不埋怨共产党和毛泽东,顶多对吴芝圃和直接整他的人有看法,但也从来不说。最典型的是,1976年贫道因悼念周总理成了“现行反革命”,江青点了名,河南省第一号大案。老妈都急白了头发,甚至想找江青通融一下放儿子一条活路。但1977年放出来后,老妈说老爸在那个时候照样对贫道的“反党行为”很不满,出来后还对贫道表示这个意思:不管怎么样,不能与党和政府作对。贫道比较理解的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已经不可能改变对共产党的看法了,以为他一生就是为这个奋斗的。如果这时候让他变,他思想上已经无能力调整了。  

不过人的命运也很难说。老爸当右派,在少林寺旁边村子里种了三年菜,原来是个大胖子,三年后变成个健壮的老人。贫道刚下乡时回来过年,知青组的女生要贫道买两个大铁桶,几十斤咸菜。早晨天没亮就去赶长途车回知青点,老爸这时已经60多岁,挑着两桶咸菜把我送到长途车站——差不多有10里远,基本上是他挑的。于是,整他的人早早都死了,老爸活到96岁。当然,这也与老爸拿得起放得下有关,很多人这样早就不行了。他想的开,开小片荒种菜,买了两只羊和我一起放羊,后来就是把外孙女养大了接着养外孙,怡然自得,没事人一样。  

文革后他有一段突然变了一个人,整理材料要给自己平反,结果没三个月就有结果,稀里哗啦各种帽子都摘掉了。贫道帮他整材料,问他:几十年都没见你着急过,怎么这时候急了?他回答很简单:当时急了没用。贫道自然知道其中奥秘:报纸上中纪委常委名单里有他的战友。看着他糊涂,心里清楚着呢,老地下党嘛,给组织也斗起心眼了。  

不过他也有发愁的时候。他后来在省委参事室当头,也就是个副厅级,管的都是民主党派和共产党退二线的老头。结果一直到八十六、七岁还没让退休(我经常嘲笑他是全国年纪最大的厅局长)。大概是因为这些人都有来历比较难管。但他们再厉害,以前无论在国民党里还是共产党里,都没老爸官大资格老,因此每年年底老爸都向省委写报告要退休,一直没批。他也发愁。我问他,组织上怎么给你谈的?他说,省委组织部每年来两个人问他情况,他都说该让他退了。组织部的人就会说:杨老呀,还是你德高望重呀,你就管大事,小事安排别人干嘛。我问,你怎么说?他说:我就说我管什么大事,管的都是谁的房子调整呀,谁的孩子调动呀的事情。我一听就知道症结所在了,说,你以为参事室里有什么大事?本来就都是哄这些老头子们的鸡毛蒜皮事。你一说你在亲自处理这些事,当然不会让你退。今年我教你一招,保管只说一句话能退了。  

结果组织部又找他谈话,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像很认真地听组织部来的人说话。等他们说完了,老爸身子向前一探,慢慢吞吞地说:“你-们-刚-才-说-的-是-啥-呀?”结果没几天就批准他退了。  

老爸去世前两年就有些糊涂了。也好,要是他再多活几年,还是那么清醒,就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会被气死的。  

相关链接:

视频:邋遢道人深圳讲座:我为何会转变为左派?: http://www.szhgh.com/?action-viewnews-itemid-234

「 支持红色网站!」

红歌会网 SZHGH.COM

感谢您的支持与鼓励!
您的打赏将用于红歌会网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
传播正能量,促进公平正义!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