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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麻将馆(三)

2020-12-31 10:49:12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李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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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稀里哗啦的洗牌声音一直延续到中午。老莫把徐大根留下来喝几口儿小酒儿。有现成的白条鸡,剁吧剁吧搁点辣子一炒,放在院子里的小桌上,拉过来两个马扎子一坐,一口二锅头就下肚儿了,随着热劲上涌,话匣子也就慢慢打开。老莫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样了,不像过去村里人对老人那么尊敬,有的时候看见我就跟没看见一样,说话也没人愿意听,自己想想吧,虽然也算正常,可总之是心里挺别扭。”言谈话语间流露出一种失落感。老莫不会像文化人那样形容,说自己正处在“无法逾越的心情峡谷”,但是可以想像得出,从人人尊重的书记位置上退下来,有心理落差是免不了的。刚刚又被薛景快刀子剜心似的顶了几句,心里的别扭劲儿大了去了,把徐大根留下,是想和徐大根喝个小酒聊聊,疏解一下。

  徐大根也是村里老人,六十出头了,身高体壮,文化低,性子直,敢说话,但说话缺少点条理性,理解能力也差,和他聊天,听着热闹,实际上可能说的是两件事。因为抢救场院里生产队晾晒的粮食,脸上有几块烧伤疤痕,急眼的时候疤痕就泛红,一般人看着都害怕。听了老莫的话,不由得大声感叹道:“是啊,怎么就这样了呢?我想过,想不好。倒是老能想起过去在大队里,咱们村支部说什么话,太管用了,上边有什么精神,一传达马上全村都跟着动。那时候党支部的威信多高啊!咱们老哥几个,也全是扑在村里了,有工作都站前边,有吃亏的地方,自己兜着,你说,村里有多信服咱们啊!后来不好弄了,就是从解散生产队开始的,有什么大小事情,都是吵,闹,打,现在更得了,什么事情都拿钱说,不行就使‘强’,再不行就人多势众耍胳膊根儿了。嗨,你说,集体是解散了,可人还是那些人呀,怎么就成这样了?我现在岁数大了,想不好也不会想,有时候听听电视,老说重视三农,重视三农,我看,呵,其实说来说去就重视咱们的地。地都拿走了,村也不是村了,社也不是社了,这以后真不知道村里什么样呢?”

  老莫听着徐大根颠三倒五的话,有会子儿没有回应,只是闷头喝酒,几大口酒下去,才慢慢悠悠地说:“我开麻将馆可能错了,真不应该呀!现在的情况下,也只能是看一步走一步,走到哪儿就算哪儿咯!”徐大根没弄清楚老莫脑子里在想什么,只顾按照自己思路说话:“我还是想过去的村支部,那日子过得也有奔头儿。往年介这会儿,村里哪有闲人啊!”徐大根掰着手指头说:“种花生,栽地瓜,浇小麦灌浆水,防治小麦病虫害。月底前还得弄好玉米套种,田间管理也事儿多了,作夏收的准备,更是(忙的)手脚朝天的。”看老莫没有言声,搛起来一块鸡肉大口嚼了起来,觉着味道不行:“你说,这鸡肉也是,怎么就没有过去的香味呢?”老莫此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了徐大根的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以为他是嫌自己做得不好吃,就说:“不行再扒拉个肉片芹菜,吃一碗米饭,怎么还不糊弄个饱肚儿?”

  徐大根说:“甭介了,喝两口走了。胡三儿说 晚上找我,聊大墩子二墩子上他的沙场工作的事情。我得回去好好睡一觉,攒点精力对付他。我的儿子,干正经事情我不管,跟着胡三干点什么,我不放心,搅合到违法的事情里,污我名声就更不能行了。”说着话,喝完了酒盅子里的酒,也不管老莫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客气一下也没有,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麻将馆里的中午饭口,有性急瘾大的主,根本就没有走,来上一桶儿方便面,吸溜吸溜吃完了马上开练。也有因为有人回家吃饭,“手”不够了的,自然有人过来替补。麻万春和麻岩春是堂兄弟。麻万春五十出头,大高个,脑袋却不大,两只小眼睛老在滴溜溜地乱转,看着鬼主意就多,村里人明着暗着地都叫他麻大骗子。麻岩春比麻万春矮了半头,也是奔五十的人了,长得黑不溜秋,眼睛下边有一大块胎记。两人等了几个钟头,早就等得急了,抓耳挠腮地。想和谁加一把,赢钱赢双份,输钱也输双份,没有人搭他们的茬儿。现在看见有空位了,立刻站起来想补上去。

  大晨子一看,阴不拉踏地摆着手说:“别,别,你们俩位大哥最好分开,甭让别人心里‘照影子’”。麻万春听了眼睛一愣愣:“怎么了?我们哥俩儿个人玩个人的,谁赢了谁拿走,谁输了谁掏钱,怎么不能在一起玩,还得分开,这麻将馆你说了算啊?”麻岩春也说:“你什么意思?挡我们哥们高兴是不是?”说着话就瞪起了眼。大晨子嘴上不软:“不是谁挡谁高兴的事儿,你们哥俩坐一块儿,这桌上有多少钱也不够你们赢的。”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哥俩打牌有鬼呗!你有根据吗?瞎说跟你没完啊!”麻岩春真急眼了。麻万春也拱火,“你这么说,以后我们哥们还怎么在这儿玩牌了?村里人还不背后戳我们?”还高声大嗓地,好像以前没有人戳他似的。大晨子根本不看这哥俩,“你不用嚷,我可没说你们玩牌有鬼。你们玩得好,我钱儿少,玩不了几把我没钱儿了,有意思吗?要不我让位,行了吧?”气氛有点僵。麻家哥俩互相看了一眼,麻万春说:“我先来,那也缺两家啊!”大晨子一回头,看见刘振和李惠生付淑慧几个人推门进来,就吆喝,“振哥,快点,就等你们俩了!”刘振看了看这架势,又看见麻万春坐在那儿,张嘴就来:“不行,我可不跟你们玩,我玩得慢,只能和老娘们玩。”李惠生看着随后进来的付淑慧说道:“我们俩上,我还挨着我付姐。”四个人总算是支起了桌。

  刘振坐的牌桌人还不够手,就冲着刚刚进来的老莫打招呼。老莫说:“行啊,公母俩换班了。嗨我说刘振,怎么你每天都是下午过来,上午你干什么去了?”刘振“嘿嘿”一笑,“上午我忙,下午她看家,不换班哪行。五千棵‘提子’呢,怎么种下去,种在哪,每天得上午商量着干,还得浇水啊,喂鱼啊。下午苗圃的人走了,我才有工夫玩。明天上午苗圃的来干活,我还得在家盯着。怎么也得再忙活一个星期。”老莫走过来给刘振递了根烟,问他:“五千棵呀,都活得了吗?”“那就别管它了。苗圃的人说,水一泡,全发芽,真活假活地,评估完了不也得刨了。”“你大致有个‘底’没有,能估个什么样?”“连鱼塘子,房子,电井,加上提子,再抢着弄点猪圈,怎么不给个一千几百万!”刘振得意满满的说。老莫说:“行啊,这回你抄上了。” “嘿,当初要不是我坚持去偏洼地盖房子,能有今天!早就看出来那个地方有风水,你们都不愿意去啊!哈哈,现在没办法,只能我自己‘承担’一切了,‘八品的俸禄,干七品的差事’,我这是什么命哟!”

  听了刘振洋洋得意的一番话,麻将馆里瞬间安静下来。不但没有人说话了,已经开始玩麻将的,也不由得停住了手。互相之间你看我我看你,有的人还转过头去看刘振。在麻将馆里,永恒的话题就是一个字:钱。无论是谁,赢钱了,输钱了,欠钱了,借钱了,花钱了,只一个“钱”字,就能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钱”如同看不见又无处不在的空气,充斥着麻将馆里的每一个角落。能够令人愉悦和不悦的所有花式反映,无不是“钱”的功劳,钱又如同皮影戏里的提线,人的一举手一投足完全被“线”左右着,钱是人们不信的上帝,虽然不信它,却又都知道,离不开它,每件事情的背后都是“钱”在或明或暗地显现着,作用着。“钱”主宰着这里的一切。

  稀里哗啦的,有人挪动椅子。众人看去,却是沟西边的刘振焕,表情严肃,步履沉稳,从靠窗户的地方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刘振的对面。刘振和刘振焕,两个人的名字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人性可大不一样。刘振平常总是乐卟呵呵,看见谁都爱开个玩笑,时不时的弄个小幽默,有的还挺精彩,能让人想起来就笑一笑,狡黠而又顽皮。刘振焕则相反,一年里能有大半年,脑袋上戴着黑色呢子帽子,上身穿着一件四个兜的黒呢子上装,下身蓝裤子,脚上一双开裂了数不清小裂纹的皮鞋,多少年不带换的。什么时候看他什么时候都好像是个国家干部。哪怕是在干什么农活,看上去也像是来支农的领导。

  在麻将馆里,他只是长时间的端坐在那里,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偶尔起来去倒点开水,不像别人拿着杯子过去,反倒是把壶提过来,自己的杯子续完了水顺便也帮助别人续上,别人若道谢也不言声,没事人似的,有人的牌掉地上了,他比谁都着急,掉牌的人还没有动弹,他已经飞快地窜过去,捡起来还要擦一擦,再给放到麻将桌上。大家觉着有点怪异,时间长了也就不在意了。总之是沟西边的,小小的排斥和拒绝,在沟东边人的心里还是有的。有人曾经问过刘振焕,你不在沟西边呆着,天天往沟东边跑干嘛?刘振焕并不直接回答,有时是只嬉皮笑脸地眨着眼睛,轻轻一笑,有时则反问,不往沟东边跑我往哪儿跑?

  看见他坐过来,刘振问:“怎么着老刘,今天要‘上阵’?”刘振焕说:“我不上阵,老刘大哥,我今天要和你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刘振乐呵呵一扬手:“诶,打住,打住,咱俩明明是你岁数大,干嘛叫我大哥,还推心置腹?你不是要拿我打什么“镲”吧?”麻将馆里的其他人闻听,全把目光投向了两个姓刘的人。

  刘振焕把自己的茶水瓶子往刘振面前一推,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说:“来,老刘大哥你先喝口水。是这样,我刚刚听了你说的(占地)评估的事情。我觉着作为党员,我有责任,应该和你谈谈。我说老刘大哥啊,咱们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同志,你觉着在国家建设的过程中,逮着机会,弄虚作假,损公肥私,趁机侵占国家利益,合适吗?仔细想一想,这样做,不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吗?说得严重一些,这不是在犯罪吗?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他们为什么给你评估这么高,支配国家财产的他们,有什么权力随随便便就把国家的财富,人民的财富,送给你了?还不是为了腐蚀你,拉拢你,壮大他们的力量吗?他们有什么目的有什么企图,咱们都应该深思啊!如果你和他们里应外合的制作虚假评估,转移国家和人民的巨额财富,你就是入了人家的圈套,你将失去自己清白的一生,不要忘了,你可是咱们穷人家的孩子,还是当初县一级的劳动模范呢。巨大的荣誉和信任,对你来说,难道都不值钱了吗?”话说到此处,刘振焕转头问老莫:“老莫书记,我说的对不对的,您也表个态。”

  老莫“啊啊啊”着有点莫名其妙,麻将馆里的其他人倒全都笑了。刘振哈哈哈大笑着说:“我草,我怎么不知道,你老刘什么时候入的党啊?我们家占地拆迁我还有罪了,占地又不是我一家,要按你的说法,就是犯罪集团了。是不是还得打黑除恶啊?再者说,我也不是党员啊,谁想腐蚀我拉拢我尽管来吧。我还扒不得呢!老刘你今儿个真是拿我打镲来了。”刚才刘振焕的话说了一半才进来的二蛋子,也嘻嘻哈哈地起哄说:“人家老刘早就从思想上入党了。打从年轻的时候就用党员干部的标准要求自己,不是党员也是干部,其实就差一个仪式。老刘的话,大家该听得听啊!”刘振焕站起来走到二蛋子身前,双手握住二蛋子的手使劲地摇晃:“谢谢,谢谢。我并不孤立。一些事情我会给上一级政府写信反映的。”然后表情严肃地又回到窗户底下的老位置坐下。

  刘振焕的表演,给麻将馆制造了喜悦气氛,轻松的心情都挂在大家的脸上,似乎冲淡了刚才刘振“一千几百万”对大家心理上的震撼。有人开始出牌,有人开始看牌,多数人都转移了注意力,只有老莫心里在想,这刘振焕八成是病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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