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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牛石:疫后南山行

2020-08-07 17:16:29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伏牛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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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疫情缓解之后,终于允许大家出门了。秀林从在外地工作的小儿子那里回到家里,便与我通了电话。在叙说了近断时间禁足在家的别样感受之后,问我,找个合适的地方放松放松吧?我说,当然,选好地方了再联系。

  那时候正值仲春季节,天气晴朗,惠风和畅,一切都给人一种清新舒惬之感。何况大家在家里呆久了,对户外的向往之情,简直急不可待了。

  秀林很快又打来电话,说南山上的葛花正开,我们去拉葛花吧。我还没来得及应答,一旁的妻子就急忙大声接话说,好啊,好啊,咱们去。

  我平生喜爱山水,不管远近大小俗雅,只要有机会前去,没有不欣然前往的。秀林说的南山,就在我们的南边,是八百里伏牛山的余脉,距离我们这里顶多十里之遥。南山虽说不上崇山峻岭,葱茏骏茂,倒也山峦起伏,绿树覆盖,一年之中多半时候都葱郁苍翠的。从前去南山,并不容易。道路崎岖,隔河渡水,只有步行方能到达,每每看似近在眼前,一旦走起来是很需要费一番功夫的。如今,一条241国道横空出世,穿山越岭,将我们与南山紧紧连在一起。况且如今交通工具先进,沿着新修的国道,驾车或骑摩托前去,都很方便。

  秀林的想法正合我意,我当然同意。尽管妻子已代为回答,我还是很高兴地说,不用再等,就明天吧。

  秀林几年前买了辆价值五六万的电车,尽管车身小一点,车内间距也狭窄,但乘坐三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秀林家在集镇西南边,离南山较近,我住在位于东北边的集镇上,去南山首先要赶到他那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早早吃了饭,便骑上摩托车带着妻子赶到秀林家。到秀林家里后,他们也已吃过早饭,大家少时整顿,便带上镰刀和鱼皮袋子和小塑料袋子乘车出发了。

  刚刚通车的国道平坦如砥,路面上铺垫不久的黑亮柏油依然散发着浓浓的油香,车轮碾在上面滋滋作响。

  不巧的是,那天天有点阴,还伴有少量的雾。所有人都没有看天气预报,不知能否会下雨。由于距离不远,又开着车,出发时大家虽稍有疑虑,但终于按捺不住要走出去的强烈欲望,所有人没有一个太犹豫的,一路说笑着就走进了南山。

  驻足户外时,尚不觉天气寒冷。开着车窗走上一阵,清凉的风便扑入车内,给人一种料峭之感。于是大家关住车窗,把急进微寒的风堵在窗外,任它贴着车身轻轻呼啸着滑向身后。

  天气依然阴沉,走进山里面后,原本疏散稀薄的雾越来越浓重。车行十几里以后,浓厚的大雾使得我们不得不打开车灯和雾灯了。秀林开着车,我提醒他车速要慢。好在这条新修的国道上车辆稀少,很长时间迎面才驶过来过来三三两两和我们一样缓缓行驶的车辆。走到一处名叫三尖山的地方,雾更大了,能见度不足三十米。我对秀林说,靠边停下来吧,不管迎面有无车辆,这山间之内,到处沟壑,万一不小心出了差错,那是了不得的。秀林接受了我的建议,靠边停了车,继续开着应急灯,然后我们依次走下车来。

  这是一处较长的缓坡,细细一看,两边的路肩还没修好。雾大得很,几米之外,同行者的身影看上去就很模糊。举目四周,完全笼罩在雾海茫茫之中。我们犹如处身于神话世界之中,相互间说出的话音也有点晃悠缥缈。由于雾太大,时间还早,按正常时间,此时正是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之时,光线有点幽暗,很有点冬日五更天的感觉。

  我们正说着往哪个地方走走,隐隐约约中,前方浓雾深处似有人语传来。大家不再说话,瞩目前方,目之所及,除了大雾还是大雾,没有一点人影。侧耳细听,不一会儿,模模糊糊的大雾之中飘忽过来三个依稀可见的身影。走近一看,是一个老年妇女带着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我很纳罕,这荒山野岭之中,从哪里冒出这三个人?他们慢悠悠地步行着,神态悠然,音调不高地随意说着话。看到我们,旁若无人一般。要不是主动与他们打招呼,他们根本没有与我们打招呼的意思。

  那老年妇女态度有点傲慢,没等我问她什么,便很不友好地撂给我们一句,你们不要上山了,今天不开门。

  我很奇怪,问她,啥开门不开门的?她仍是那副强调回我,啥门?这儿还有啥门?祖师殿的门!

  我一惊,急忙问秀林,祖师殿?这里哪儿有祖师殿?秀林也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问。还是秀林的爱人武俊英老师似有所悟地说道,喔,想起来了,听人们说三尖山顶有私人投资建了一座祖师殿。

  看来这老妇人一定与这座祖师殿有渊源了,于是我问她,这祖师殿是你家建的?老妇人傲慢依旧,冷冷地说,不是我们家建的,我咋知道?说罢三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大雾之中,他们隐约的说话声依然透着浓雾传了过来。

  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老夫人的倨傲之态,不为别的,原来她误以为我们是来祖师殿进香的。我一说破,大家都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浓雾围裹的山涧之中,倒给这沉郁的环境平添了灿然生气。

  原本没有登三尖山顶的打算,老妇人的话引发了大家的兴趣,反正此时看不到葛花,也没法拉葛花,倒不如走上山去,瞻仰一下那座祖师殿。正在我们寻找登山之路时,一辆白色轿车也缓缓停在了我们车后,一对老年夫妻走下车来。没等我们开腔,那男的便主动搭话,你们也是来朝爷的吧?他说的爷不是别的,就是我们这一方人对真武大帝的惯常称呼。

  不用再问,他们一定是来朝爷的。现成的向导突显在眼前,上山不用再费心觅路,跟着他们就好了。

  这时候,雾散去了不少,周围的山已初露峥嵘,看上去莽莽苍苍的,如在沉睡之中。公路的东边有一条斜面水泥路,蜿蜒着向山上伸展而去。我们跟着老年夫妻,顺着水泥路一路说笑着缓步前行。老年夫妇手里拿着事先准备好的香火,边走边与我们攀谈。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们得知他们并不是附近的人,由于这些年儿女均已成家立业,孙子孙女也不需要他们照看,老两口就遍寻附近新建的祖师殿进香,希望能得到神灵保佑,保自己健康长寿,保儿孙福祚绵长。

  从他们口里得知,这些年我们这一方私人投资修建的祖师殿不下六七座,家家香火旺盛,周围的善男信女,时时进殿礼拜,祈求神灵保佑。实事求是说,修建祖师殿的人,其主要目的不一定是为了文化传承,甚至不能表明他们对某个神灵的虔敬,他们更多的是为了谋取香客们对神灵的虔诚之心。如今人们生活富裕了,诚如古人所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传统的民俗与礼节渐渐复苏了,新生的民俗与礼节破土出芽了,进香拜佛的人多了,祈求神灵保佑的行为频繁了,尽管这里面不乏迷信和愚昧色彩,但作为中华文化一脉,他们的行为理当受到人们的尊重与理解。进香朝拜的人们,是要向神灵奉献虔诚的,神物神器的购买,现金的进献,均成自然之举。这样,修建神殿人的投资就有了回报。不敢细算,就如今民众敬神礼拜的慷慨奉献,一座佛教道教圣地或供奉其他圣灵之所,除去地方政府明码规定的门票收入之外,一年中来自香客们自觉奉献的收入也是十分可观的。

  这对夫妇仅这里的祖师殿已经来了不下五六次了。我很为他们的虔诚之举感动,必定像他们这般年龄的人,虽不能再为社会发展尽绵薄之力了,可也没有给社会添加任何麻烦。他们没有高大的信仰追求,只是单纯地用传统文化留下的各类神祗为自己为家庭成员祈求平安幸福。他们之所为,虽稍显自私,也未必能有什么收效,却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们没有像拥有一亿之众的基督徒那样,盲目地敬奉如今已经遍及中华大地或者已潜伏着巨大民族文化精神危机的那个西方基督,而是专心致志地敬奉自己国家民族敬奉已久的本土神灵。大而言之,他们的举动,难道不可以称之为最朴素最纯洁的爱国之举吗?细细想来,中华文脉的传承之所以能历经数千年而绵延不息,民众出于自己善良愿望而自觉自愿发出的礼敬神灵举措,也应该是其中一个不可或缺的主因。

  走到山顶的时候,大雾多已散去,山体的轮廓山上的树木已清晰可见。太阳终于刺破浓雾,从东面的山巅上露出彤红的面孔。举目东望,青山如洗,只有个别山坳里与林梢间依然残留着丝丝薄雾,似轻纱飘悠,依稀泛出微茫的红黄色彩。

  祖师殿终于在我们气喘吁吁的攀登之中走进眼帘。大殿坐北面南,四壁粉刷的涂料已经部分脱落,看上去斑驳陆离的,它并不森严巍峨。这是一座孤独的建筑,周围没有其它建筑物辅陈,殿门紧闭,并落有锁。殿门前有一尊巨大的香炉,香炉内残留着厚厚的香灰与纸灰。那对老年夫妻,低声细语着,进不去殿门,就在这里给祖师爷鞠个躬吧。说着,两人并排站立,面对着殿门,很虔诚地鞠躬致敬。然后回过身,把香插在香炉里,掏出自带的打火机焚燃。攒集在一起的香烟瞬间便线状般交错在一起,盘旋着腾上空中,然后慢慢弥散向四周。黄表纸点燃后,红黄的火苗携带着灰黑的烟雾在微风中霍霍燃烧起来。纸烟与香火氤氲之中,冷清荒疏的大殿门前,顿时显露出丝丝活泛之气,并隐隐浸润出些许神秘与神圣。

  我们没有忘记此行的主要使命,在绕大殿周围转悠一圈后,开始缓步下山。此时阳光已颇灿烂,山林明净,百鸟啁啾,空气清新,身心舒怡。站在公路上,举目四周山林,蓊郁翠绿,将山体全部笼罩,不见任何裸露之处。隐隐约约中,夹杂在树林中的一片片紫色花云扑入眼帘。公路两边是没有葛花可拉的,即便偶有一两丛残留着的葛花,也高悬在树巅之上,可望不可即,只能望花兴叹。触手可及的葛花,早已被人拉得光光的。此时要想拉到葛花,就只有跨越公路两旁的沟壑田地,走进山坡上的密林深处。不然,就只能空手而归了。

  既然为葛花而来,岂能无果而归?问秀林,我们的想法自然是不约而同,到山林深处拉吧。说干就干,我们从车内拿出镰刀袋子,开始向远处看得到的葛花的地方迤逦而去。

  走进密林处,才发现树林边缘地上的野草多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不用问,这里已经有先行者来过了。走进树林一看,地上偶尔可以看到零零星星散落着的已经发蔫的葛花。和公路旁一样,触手可及之处的葛花只剩残星点点了,高处密集的葛花,依然是难以触及。大家难免有点失望,因为在灌木乔木交错的山林里每前进一步都很艰难。不少藤条型的灌木满身带刺,一不小心就会划破衣服,刺伤双手。要想走进无人采摘之处,真需要披荆斩棘,另辟蹊径。手里的镰刀此时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我和秀林轮番在前面艰难开路,其他人在后面小心翼翼跟进。好不容易来到了一片葛藤缠绕葛花繁密之处,抬头一望,那些葛花竟悬在几块横空翼展的巨石上面。要走上去,必须绕行,可绕行的地方藤萝密布,必须要用镰刀在开辟出绕行的路径。既然葛花近在眼前,岂能白白放过?我们继续斩断藤条,轻轻把带刺的藤条割断扔开,或者捏住没刺的地方将它们拉开缠绕在不碍事的其它藤条上。

  终于,我率先攀上巨石。密集的藤条缠绕处,巨石状如卧虎般的根部赫然在目。暗绿色的苔癍厚厚地依附在巨石根部,稍不小心一脚踩上就容易滑倒。好在巨石之上的缝隙处有盘根错节藤条缠绕,它们密制成了一片藤网。我轻轻试着踩踏藤网,竟很牢固,站在上面如钢丝床一般富有弹性。我大喜不已,一手紧紧抓住斜伸出来树枝,一手抬高去拉密集着葛花的藤条。终于串铃般的葛花到手了,我把塑料袋子挂在齐胸部的树枝上,开始慢慢拉葛花。不一会儿,竟收获颇丰,塑料袋子很快被葛花臌胀起来,大腹便便的,看起来很受用。

  秀林已绕到另一旁的一处葛花密布处,只听到他不住地啧啧连声,这里的葛花才叫个多,我们今天可以吃到葛花炒鸡蛋了。

  我们这里的人们常在葛花盛开季节采摘葛花,回家后用清水洗涤后放在开水锅里煮熟,然后捞出来捏干附带的汁水,加上必要的佐料,掺和着鸡蛋轻炒。这是一道佳肴,吃起来脆嫩可口,纯美无比。如果葛花采摘多了,一时间吃不完,用开水煮熟之后,把葛花水分捏干,在太阳底下翻晒。晒干之后,用防潮的塑料袋子装好储藏起来,想吃的时候,再用开水把干葛花泡软,仍然可以拌鸡蛋炒着吃。干葛花炒出来的菜肴,虽然脆嫩不在,倒也颇耐咀嚼,别有一番风味。

  阳光隔着密集的树叶空隙碎金一般洒进树林,长时间高度集中的采摘和不停活动,早已把我们搞得微喘细细,汗水淋漓。等到大家决定返回的时候,我走到平坦处一看,全身上下已是苔痕斑斑了,两只手上不知何时被藤条上的刺划破了好几处,虽不严重,却也隐隐作疼。

  我大声喊秀林他们,回家吧。秀林采摘的兴致正酣,有点恋恋不舍地说,正拉得痛快,回恁早干啥?我只好找地方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等他们。终于,秀林他们终至了采摘,大家稍作整顿,便顺着来路返回。

  走出山林,只见太阳已高悬头顶,煦暖之中已含热意。我脱下外套披在肩上,把内衣袖子卷起来,听凭微风吹拂,驱散满身燥热。

  折回车旁的时候,我掏出手机一看,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不觉已有隐隐饥饿之感。我对秀林说,回家吧,肚子已经发出抗议了。

  我们把采来的葛花装到鱼皮袋子里,放到后备箱内,便开始返回。回到秀林家时,已快下午两点了。妻子和武老师一起奔向厨房,开始做饭。

  十几分钟之后,可口的葛花炒鸡蛋边端上了饭桌。我们一边品尝,一边叙说着采摘葛花的过程,心里有一种难以叙说的满足感和自豪感。

  吃饭中间,我对大家感慨道,凡是美好的享受,必须要经过辛勤的劳作。任何事,想是想不来的,等也是白费功夫。如没有我们上午艰难的采摘,就没有此刻的美味佳肴在口。

  大家都表示赞同。秀林说,采摘的结果固然令人满意,而采摘的过程尤值得满足。

  我说,是呀,单纯为了吃一盘葛花炒鸡蛋,我们直接下馆子就可以了,那能花几个钱?我们的目的就是要享受采摘葛花时候那个充满刺激和诱惑的过程。

  的确如此,生活里的许多事,满意的结果固然令人自豪欣慰,而为了这一结果到来而走过的艰辛奋斗过程,才最充实,最饱满,最富深意,最具情趣,最值得长久地珍惜与回味啊。

  在采摘葛花的路上山间,随处可见骑着电车摩托车与开着轿车进山的人们,大家都是带着久居家中防疫之后希望走出来放松一下身心的愿望,穿越沟壑,跨过田野,走进山林,攀援摸爬,竭尽所能采摘葛花。至于采多采少,甚至采得住采不住,都在其次。只要能快意山水之间,释放一下久居后焦闷的心情,才是所有进山之人的初衷吧。

  起码,我们一行几人,就是这样想的。

  202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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