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尚达：家家都有山

　　立夏时节，离麦收还有些时间，地里也没有别的活儿，吴大想进城找点活干，玉娟她们买了楼还有几十万的账，多少挣点，舔不到斤里，总能添到两里了吧。

　　他告别老伴儿，老伴儿也是舍不得他离开，问他：“你能找着什么事儿干呢?七十多岁的人了，谁要你啊?在道儿上走的时候，看着车，别叫车碰着。吃饭，吃饱，也别撑着。”吴大笑着说：“我是小孩儿?拉屎、撒尿都要大人教导?”他看了看玉娟，玉娟的腿好了。玉娟说：“临走看看兰改，打个招呼。”

　　兰改和兰芝正要给她娘烧二七纸，吴大对兰改说：“我要进县城找点事干，麦收再回来，要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吴大这么一说，兰改当下眼圈就红了，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得为孩子们挣钱。吴大不敢再说什么。

　　吴大到了南环，在路边拾了块纸板，借了管毛笔写上：“杂工”二字，站在路边举着，过来过去的人都认为他不疯即傻，可是，看他衣帽整齐的，又像个正常人。有好管闲事的人问他：‘你会干什么?’吴大说："耕耩锄耪都内行，铁锨大镐拿得动，垒垒抹抹都能行。’那人说：“现在没有技术，就没有饭吃。”吴大说：“我除非不会造原子弹，不会生养孩子，什么都会。”那人笑笑走了。

　　吴大从南环到仙洲路一直举着牌子前行，觉着就像游行示威似的，挺着胸脯、雄赳赳的。走到依林雅筑小区，保安看他举着个牌子不像个正常人，叫住他问：“你是干什么的?哪里的人?”吴大说：“我是找事儿干的，不是从美国来，也不是从意大利来。”保安说：“不能举着牌子，中国不游行示威。'‘’物业一个负责人正检查工作，见了吴大，大叫了一声：“吴老师!”几乎没有跪下磕头。保安们都愣了:这样的人还是小资本家的老师?

　　依林雅筑正全面砌花池，吴大就被安排干这个活儿，他的学生又给他找了个住处，也省得天天大远地来回跑。

　　吴大早晨起来从仙洲路到南环走一遭，来回8里地，回来在小饭馆里吃一碗豆腐脑、一根油条。一切按科学办事，常散步、吃豆腐脑，活到九十也不老。说笑话、逗着玩儿，要怕寂寞找老婆儿。吴大认为，吃好喝好，不如心态好。人们知道他好开玩笑，就特别愿意和他逗着玩儿。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见吴大仪表非凡，心里想;这人至少也是局长出身，问他：“从那的局退的休?”吴大不假思索地说：“麻将局。我一辈子最高的职务，就是副小组长，专管收作业，不交我也没有办法，当了半月班主任就不让我当了。我是世界上最无能的人，连我老婆儿不生孩子，我也没有办法。”

　　在小区干活，恰巧碰上本村的两个妇女，推沙子、推灰‘，活泥样样行，男劳力自动提出：男女同工同酬。两个妇女说：“你们是男的，我们是女的，少给我们点也行。”吴大说：“反正我和女的开一样的工资，不要亏待人家技工就得了。”大家说：一块儿干活什么都不计较。吴大觉着找着了活儿、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心里特别痛快，不由得一边干着嘴里哼哼起《小二黑结婚来》：“清凌凌的水来，天格莹莹的天，小芹我洗衣衫来到河边——”吴大刚停，其中一个妇女接着唱上了。原来也和兰改一块儿唱过戏。她说：“我到哪儿去干活就好唱，人们乐乐呵呵就把活干完了。我特别不愿意单打独斗的，闷死人。吴大，听说你们成立了一个互助小组，我也参加。”吴大说：“迟早人们还得走到一块儿，老一点的妇女不出去打工，种地还蛮行。”另一个妇女说：“地里的事我就不管，一个人干闷死了。好好的生产队，一句话就给拆散了，咱们村搞得多么好，搞到现在，比南街村也差不了多少。”几个老头儿说：“对不起毛主席吆，他老人家真是一心一意为”农民好。”

　　吴大说：“年轻的时候是为社会主义大干，就不感觉家里有什么困难;现在老了还拼死拼活地干，一想家家都有山压着。” 一个妇女 诡秘地 问吴大：“听说你的学生不是这儿的老板吗?你何不让他给你找个长期工呢?”吴大笑笑说：“我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不是一家人。”

　　2020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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