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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的最后一程

2019-07-02 09:50:00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轻松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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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6月初,外公走了,走得很突然,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噩耗传来,我心五味杂陈,要说非常哀痛,谈不上;要说很平静,更谈不上。坐车回家途中,一直在回想自己与外公的每一次交集,直到送完外公,回忆都没淡去。

  阴间真的有天堂跟地狱之分吗?如果有,外公会去哪儿?没有哪个家庭不希望自己离世的亲人去往天堂,因为大家都说,天堂要比地狱好。可是,如果真有区别,谁又能评判一个人该去往哪里呢。外公的一生,在我的眼中是个天才,但在别人眼中,无疑是个魔鬼!是是非非又哪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

  等我紧赶慢赶,赶到外公家时,堂屋里陈列着他的棺材,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看着冷冰冰的棺木,心里面有种哀伤的感觉,禁不住抹了抹眼泪,最终没有哭出来——或许是多少年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观念所致吧。

  几十年来,整个家庭各奔东西,几乎没有团聚的一刻:大舅家因为跟外公不和,搬离了老房;二舅在老房地基上盖了新房,算是跟外公住在了一起;三舅十几岁被外公撵出家门,一直盘桓在县城二十多年,至今未回;二姨和小姨嫁到了邻村;我妈却失踪了近二十年……兄弟姐妹六人,个个成家立业了,唯独外公孑身一人。这次主要是去二舅家,外公的灵堂设在那儿。

  等我去了两天后才发现,在那里,没怎么见谁有哀伤之感,大家似乎都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是在为一位父亲送行,而是在办一件需要他们亲自处理的事情,仅此而已。二姨、小姨表示,真的哭不出来;三位舅母就更加哭不出来了。事实上,直到外公下葬完毕,没有人哭出来。是子女们无情吗?当然不是。有什么样的父母之爱,将来就会有什么样的子女之爱,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或许也是外公用自己的一生告诉我们的最重要的警示之言吧!

  外公的一生,从小父母双亡,七八岁时,带着四五岁的弟弟开始了流浪生涯,后来长大了一些,当了几年兵,退役后便回到老家娶妻生子,以种地、卖菜为生,没念过一天书,几乎跟同一时代的贫苦农民一般无二。

  不知道是因为从小的经历让外公我行我素、性格暴躁,还是因为什么重大刺激使他性格突变,自从结婚生子以来,他的家暴就没有停止过。外婆被他打得体无完肤,六个子女没有一个不被他三天两头棍棒加身的。外公打人从来没有什么套路,似乎他一念不和,都有可能大打出手。

  以前他们家门前有棵石榴树,他把孩子们后衣领一提就吊到了树上,一吊就是一上午。这件事情还是邻居大叔亲口说的,当时他们就在旁边,劝架的事情做得太多了,以至于差不多到了麻木的程度。偶尔有时候,连过来劝架的都被外公一顿扫帚打来,左邻右舍也倍感无奈。

  外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不了他的折磨,最终在某天早上,到河边取水当口,选择了跳河自尽,去世时,小姨才一岁左右,最大的大舅也才十三四岁。至今为止,五位舅舅阿姨竟然都不知道外婆的坟在哪儿!这件事让我倍感惊讶,也颇为有些气愤,这子女到底是怎么当的?外公一生不信鬼神,所以,子女们没有一个信鬼神的,从而,竟然四十年过去了,没有任何人去外婆的坟上扫过墓,以至于只有外公知道在哪儿,可现在……

  在我的印象中,外公与人不和是显而易见的。但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是不是“隔代亲”的缘故,他对我就很好,我妈还在的时候,每次去到他们家,外公都会对我格外亲切,面对我妈或者几位舅舅阿姨,他没怎么给过好脸色,但对我却经常微笑以待。记得有一次,我妈在帮我洗脚的时候,不小心把开水倒到了我的脚上,竟然被外公一顿大骂,差点挨打,可能是顾及我在旁边,怕吓到我,才忍住了没出手,那时我才三四岁。

  外公说他一天书没读过,我一直不相信,即便我大学毕业,随便拿起一本书,都没把握全部认识上面的字,可在外公那里,这却几乎没什么难度——这是一天书没读过的人能做到的吗?外公曾经说过,他最想当律师,因为他对法律以及律师说辞都很感兴趣,但碍于没什么文化,考不了。

  在我的印象中,外公还有一个绝活,那就是种菜卖了。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计算的,小时候每次到集市上赶集,但凡遇到他在卖菜,左右一看都能明显发现,他卖的菜总是与集市上当天其他菜贩子卖的不重合!那么大的市场,他竟然几乎做到算无遗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也种过地,也卖过菜,深知农业的滞后性与市场的多变性之间存在巨大差距,要想料事如神,在市场上赢得先机,对于种地者来说,简直就是难比登天。

  今年过年回家,初三那天去看望了一下外公,他还说,一开始劝二舅在大田里种一片早玉米(大概有4亩田),既可以卖,又可以用玉米杆来喂羊,可二舅忙得比外公快了一点,种了黄豆,玉米种得不多。今年四五月,早玉米成熟,在当地竟然卖出了天价,几乎是这几年卖得最贵的,因为云南地区几月没下雨,干旱严重,反而使得早玉米大涨价。外公竟然预言得如此准确,这是巧合吗?

  后来问了问他身体状况,他说检查了几次,就是血压稍微有点高,在他那个年龄属于正常情况,其他的没什么毛病。外公今年79岁了,再过几个月就整整80,人到老来病缠身,这话没错,可是因为他这么说,也就没有特别留意。

  没想到,早玉米尚未卖完,外公就走了。

  在走的前一天,村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提醒二舅,外公这几天有些不正常,不是对着村前的池塘发呆,就是在路边东张西望,好像在看什么一样,眼神灰暗,建议二舅领他去检查一下,二舅答应了下来,想着割草回来后就带他去检查。去割草的路上,遇到外公坐在桥上休息,还跟二舅打了声招呼,看起来精神状态并没有太大问题。等二舅返回来的时候,见外公在树下与几个人打牌,便没有留意他的状况,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据说,那天晚上,外公打牌一直到8点多钟才回家,似乎没有任何不适。第二天早上起来,他上了个厕所,刚回到家就一跤跌倒在门口,就这样走了。

  整理外公衣物的时候,二舅在床单下面发现了1600块钱,忽然想起来,外公曾经提过一件事情,就是想为外婆修缮一下坟墓,给她好好买一块墓碑,但二舅没有留意,总是奇怪他几个月来没怎么花钱,却一直“没钱”。难道,在他即将去世的头一天,坐在大桥上是在寻找外婆吗?据说外婆就是从那儿跳河的。

  阴阳之事,我们不懂,外公就这样毫无征兆、无声无息地走了。接下来就是送外公最后一程的事情了。

  早在十年前,二舅心理就在做着这样的打算:他回家修缮老房坐镇,毕竟是自己的生身之父,总是要有个人在旁边看着点的,如果最后外公走了,其他人都不想料理后事,他就自己一个人承担下来。有此想法后,就开始做二舅母的工作,一开始二舅母不太情愿,后来也坦然接受了。二舅本来还想着,现在两个孩子正在上学,表妹今年刚高考完,家庭压力很大,看着外公身体还行,以为能争取几年缓和期,没想到就在这时,外公走了,家庭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

  如果说“善有善报”的话,我相信二舅这么多年来的良苦用心最终也换来了转机:大舅和三舅没有像预料中那样撂挑子不干,就像三舅说的:“生身之父这个事实谁都改变不了。”既然如此,那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送他最后一程。尽管如二舅这般仁爱对待外公的,最后都不得不用“恶劣”来形容外公的人品性格,但他们依旧让外公安详地走了,或许,这就是农村人的难能可贵之处吧。

  整个过程,从外公去世,到最终下葬,历时不到一星期,没有人哭,也没有人敷衍了事,所有过程走得很平稳,所有的花销六家人共同承担,虽然多少不一,但比二舅的预期要好很多。

  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感慨啊!年轻时,六个儿女被外公统统撵出家门,小小年纪就过着有家不敢回的日子,多的几十年,少的也有十几年,对父亲的恨可能比爱还要多得多,没想到,在老人走的那一刻,竟然没人退缩,依然愿意承担责任,也不知道外公是几世积来的德。真是一群“打不散的儿女”!

  外公的遭遇让我想到了金庸笔下的欧阳锋。欧阳锋一生作恶多端,最后跟洪七公双双死在华山上,杨过便把他们并排葬在一起。第三次华山论剑时,几乎所有人都去给洪七公上坟,唯独杨过带着小龙女去给欧阳锋磕了个头。老顽童周伯通走过去说道:“老毒物啊老毒物,你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仍得与老叫花(洪七公)为邻,也可算是三生有幸。今日人人都来拜祭老叫花,却只有两个娃娃向你叩头,你地下有知,想来也要懊悔活着之时心狠手辣了罢?”

  人生一世,什么是“有所谓有所不为”,值得每个人好好思考啊!

  2019年7月1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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