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文章中心 > 文史-读书 > 文艺

那时的童年

2018-12-01 20:24:19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毛子
点击:    评论: (查看)

  我上面有一个大姐,有一个二姐,加上我,母亲一口气连续生下三个丫头片子。奶奶在叹气之余想着补救的法子,于是给我起了个小名,叫“引兄”。为什么叫“引兄”不叫“引弟”呢?皆因我们那个村庄坐落在安徽大别山深处,太偏僻太遥远,什么话传到我们那旮旯都走了形变了样:比如把“爷”喊成“爹”;把“爸”喊成“伯”;把“小弟”喊成“老兄”;就连“蚂蚱”都被叫成了“蚱蚂”……总之,我很争气,没有辜负大人们的殷切期望,两年后真的“引”来了一个“老兄”,也就是我弟弟。母亲夸我有福气,我也觉得自己挺有福气的,因为自从有了弟弟后,每年总有那么一天,也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突然我家养得最肥的老母鸡被炖到锅里满屋飘香的时候,那准是我弟弟生日到了,我又可以跟着一起吃肉喝汤了。

  我们姐妹们也过生日,通常是吃个鸡蛋,还得我们自己记住那个日子,一大早提醒母亲说,妈,今天是我的生日。

  母亲正在灶下忙着烧火做饭,头都不抬地回答,哦,我差点忘了——给你煮个鸡蛋。

  有时我们也会忘记自己的生日,过了好多天才想起来,母亲说:忘生好,忘生好,忘生长得快。又慷慨地说,要不,给你补个鸡蛋。

  再过两年,母亲又给我们添了个最小的妹妹,脚大,大家都叫她“大脚丫头”。我父母有些失望,因为他们贪心不足还想再要一个男孩。可自从弟弟出生后,家里人都不喊我“引兄”了,觉得这个名字拗嘴,都随口叫我“小毛”,我怎么可能再引来一个弟弟呢?这可不能怪我。那时,我们村庄有一个郭妈妈,她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就想要一个女儿,可是她每次生孩子都是难产,每次都差点要了她的命,所以就第一个响应国家号召做了结扎手术。孩子是生不了了,可郭妈妈还想要个女儿,就和我母亲商量,要把我们最小的妹妹“大脚丫头”抱去当养女。母亲觉得她人品可靠,家里也不缺口粮,就真的让她抱去了。却未料奶奶知道后大哭大闹,当晚就跑到郭妈妈家里把小妹又抱了回来。至今母亲一回忆起这事,都惊出一身冷汗,说好悬啊,要真给了人家,我们都出来了,小妹一个留在大山深处可怎么办啊。

  我们家从此有了“四朵金花”,加上弟弟,姐妹兄弟共五个孩子,这在六七十年代也并不算多。那时父亲在外地上班,母亲一人带着我们,要下地挣工分,还种着一个大菜园,喂了几头猪,一群鹅,一群鸡,还学会了缝纫机给我们做衣服,衲鞋底,烧火做饭洗衣扫地,忙里忙外做不完的家务。但母亲做事麻利,脚下生风,精神十足,有使不完的劲。她还忙里偷闲在院里种上了火红的美人蕉,一颗巨大的月季树,满树的花朵,整个院里飘荡着花的清香。

  有一阵子,母亲发现我们家菜园里的菜总是被人偷,眼看泛红的西红柿缀在枝头,第二天去摘时却不见了踪影;还有黄瓜、豆角、葫芦等,时不时就找不到了。母亲请大伯帮忙把菜园周围的篱笆扎高一些,可大伯说,过路人口渴摘两个吃吃,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久,这个秘密被我发现了。有天中午我在院外追蝴蝶玩,一直追到菜园附近,大太阳底下,我看到大姐和二姐正抬着一根竹杆悄悄从菜园里钻出来,竹杆上挂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大黄瓜。我跑过去问她们干啥,她们低声说要抬到学校去,送给上海来的女知青老师。然后又威胁我说,不准告诉别人,否则不再带我到山上挖陷阱逮野兔了。于是我只能把这个秘密闷在肚子里。有一次她俩吼我,不许我独自在小河中的青石板上玩,我生气了,真想把这个秘密告诉母亲,但我还是忍住,直到长大。

  我们家特别热闹。村里的人,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喜欢来我们家玩,就是吃早饭的时候,最西头的叔叔阿姨也会端一大碗红苕稀饭,一边走一边“呼噜噜”喝着,一直走到最东头的我家,最后蹲在院子里的屋檐下,晒着太阳边吃边说笑。我有时纳闷,是不是饭端到我家来吃就格外香些?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最热闹的时候是我大姨夫来我们家。大姨夫住在三十里外的街上,他是个文化人,高高的个子,五官端正,头发向后梳着,气度非凡,一看就像过去的教书先生。大姨夫每次来我们家时,都会带些奇怪的稀罕物,有一次带来一个圆圆的小南瓜,金光闪闪的,我们家舍不得吃,就把南瓜高高地摆在供桌上供着;还有一次,大姨夫带来一对洋鸭,羽毛可漂亮了,五彩斑斓的。可这俩家伙特别厉害,只要你靠近它们,它们就会脖子伸得老长把头压得低低的,嘴里“哈——哈——”喘着粗气直追你,来啄你的脚丫子。我们姐妹们都怕,绕道走,就连我们家的大黑狗都躲着它们。

  大姨夫一来,当晚全村人都会聚到我家院里,因为大姨夫不仅会写对联,还会说书。母亲把早在池塘里沤好的麻杆抱到院子里,大家搬个小板凳围圈坐好,一边剥麻,一边听故事。大姨夫通常坐在高高的廊檐阶上,手里端着个茶杯,不紧不慢地讲着聊斋里的女鬼故事——他总是讲女鬼,因为村里人就爱听这个……听着听着,大家后背阵阵发凉,毛发都竖了起来,剥麻的“咝咝”声也暂停了下来,时不时将凳子往前挪……故事讲完了,麻也剥完了,大家围坐的圈子小了一半,最后都站起身来,搬着小板凳心满意足地回家了。母亲边收拾麻边热情地送客:“好走,明晚再来啊,再来听书……”

  母亲也会讲故事。夏天的晚上,母亲会在院外的竹林旁安置一张凉床,在地上插一根毛茸茸如蜡烛般的芦苇果,点燃它,白色的烟雾便飘散开来,驱除蚊虫。母亲把我们洗干净后一个个扔到凉床上,我们兴奋地在上面滚来滚去。那时,银河在夜空中流淌,满天都是眨眼的星星……母亲也终于忙完了所有的活,关好了鸡笼鹅笼,查看下猪圈,洗过澡,拿着蒲扇一摇一摇地走了过来。我们更加兴奋起来,抢着让母亲睡在自己身边。母亲上了床,躺下,我们都挤过去挨着她,她的那把大蒲扇在我们身上挥动,扇过每一个人,好凉快!我们让母亲讲故事,她说:“今天讲个牛郎织女的故事吧。”

  这个故事我们已经听了很多遍了,但是还想听。

  母亲说:“从前有个牛郎,从小就死了爹娘,好可怜啊……”讲着讲着,母亲手上的扇子摇动得越来越慢,我们听得津津有味。

  “……那只大花猪,真能吃啊,又长肉了……”

  “妈,什么大花猪?牛郎不是在偷看仙女洗澡吗?”大姐推着母亲。

  “该讲洗澡那一段了。”二姐也说。

  母亲一惊,清醒过来:“哎哟,我睡着了,我刚才梦到我们家那头大花猪……讲到哪了?”

  我们大笑,把已经睡着的小妹都笑醒了。母亲又接着讲,但讲着讲着又不知讲到哪里去了……

  我们姐妹兄弟就这样在无忧无虑的童年中渐渐长大,也开始力所能及地做点家务活了。大姐最能干,捞鱼扒虾样样都会;二姐开始放鹅,有一次在山上放鹅时被豺狼叼跑了一只,吓得回来直哭;我会跟在姐姐们身后,帮她们提篮子,或一起上山采蘑菇挖野菜。弟弟还小,不能干活,就是能干也不会让他干,因为他在我们家最金贵。我们当姐姐的也觉得弟弟应该最金贵,有什么好吃的都自觉地留给弟弟。特别是大姐,那时她已经十一岁了,上五年级,在劳动课上有资格帮生产队挖花生了。大人们都说大姐精,因为每次挖花生时,她都会趁人不注意把花生卷在裤腿里面,一直卷到膝盖上,能带回来好几把花生,然后在门口池塘的清水里洗干净,我们一起剥出花生米来给弟弟吃。不过,这事不能让我大伯知道,因为大伯是生产队长,要被他碰上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大姐还学会了抓黄鳝。那是一种上细下粗的长圆形竹笼子,一头有个小洞,黄鳝钻进去就出不来了。大姐先侦察哪段河沟里有黄鳝出没,然后把竹笼下到水里,一半埋在泥中,做好记号,第二天一大早再起出来,运气好的话,一次能抓好几条。有了黄鳝,大姐再到塘里采几片荷叶,二姐赶紧在塘边挖一些鲜泥,然后她们把黄鳝宰好洗净切成一段一段,再拌上猪油、葱、姜,用荷叶裹好扎紧,外面再糊上一层厚厚的鲜泥,趁母亲做饭时把它扔进灶洞内……饭好了,黄鳝也熟了。把它从红彤彤的灰堆里扒出来,外面的泥土已经烤得焦黄坚硬,烫着手冒着热气一层层扒开来,熟透的黄鳝油光光地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还有荷叶的清香。大姐把它们盛出来,一部分送给爷爷奶奶吃,剩下的就给弟弟吃。整个过程我一直跟着她们,最后跟到了弟弟身边。我站在一旁看着弟弟吃,流着口水……这时我就有一个愿望,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也能像大姐一样,可以帮生产队挖花生,也偷偷将一些花生卷在裤腿里,也要学会抓黄鳝烤黄鳝,然后把这些都弄给爷爷奶奶还有弟弟吃。不过,在给他们吃之前,我一定要偷偷先吃上几口……可是非常遗憾,还没等我长大,在我七岁那年,我们全家一起跟随外地工作的父亲,离开了那个偏远而又难以忘怀的小山村。

「 支持红色网站!」

红歌会网 SZHGH.COM

感谢您的支持与鼓励!
您的打赏将用于红歌会网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
传播正能量,促进公平正义!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