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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殿杰:《水浒》人物之王伦、晁盖和宋江——梁山向何处去?

2018-05-31 09:51:42  来源: 微信“旧世界与新视界”   作者:高殿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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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伦、晁盖和宋江是水泊梁山的三任最高领导人,一个人代表一个时代,分别对应着梁山的初创、中兴和灭亡的不同历史时期。马克思主义认为,人民群众创造历史,但个人所起的作用还是不能低估,甚至影响到历史的进程。事实证明,水泊梁山的发展及日后的走向,与这三个最高领导人的确是分不开的。

  梁山1.0版本:王伦的投机

  白衣秀士王伦算不上一个革命派,他是在搞革命投机,是个假革命派伪革命派。他本是一个落地秀才,穷困潦倒之际投奔柴进,得到柴进的钱财资助,后来与杜迁占据了水泊梁山。再后来宋万、朱贵入伙,这几个人构成了梁山的初创班底。

  王伦没有什么远大目标,只知道打家劫舍,兄弟几个在这个梁山水泊里吃好喝好、快活就行。至于外面的人民的水深火热,世界的天翻地覆,他就不想了不管了。但要注意到,水泊外面的百姓的生活苦难,有些恰恰是王伦造成的。如吴用去石碣村撺掇阮氏兄弟取生辰纲,席间想要大鱼就没有。通过阮氏兄弟之口,可知王伦霸占着梁山八百里水泊,不容附近百姓再去打鱼。连阮氏兄弟这样的武艺高强的人都不敢去了,遑论其他?

  如果是一个革命者,就要有宽广的胸怀,而这又是王伦所不具备的。林冲走投无路上了梁山,是真心实意的,可王伦不管这些。他又丝毫不顾忌自己大恩人柴进的面子,以小人之心度林冲之腹,生怕本领远在他和杜迁、宋万之上的林冲夺了梁山领导人的位子,执意要将林冲赶下山去。想想林冲这时候的心情,该是拔凉拔凉的,朝廷全国通缉,还能去哪呢?好在有朱贵、杜迁、宋万百般说情,最后以纳“投名状”作为留在梁山的条件。

  “投名状”是什么?就是杀人!林冲已有人命在身,不行吗?不行!还要下山再去杀个人来,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贪官污吏、恶人强人。这就是王伦的逻辑,他没有自己的立场、原则和是非观念。可叹好汉林冲,为了活命只好下山去取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性命。一连三天,死人头没带上山来,把活着的杨志带来了,总算交了差。

  在杨志面前,王伦又彻底暴露出了小人嘴脸。杨志是三代将门之后,出身好,血统正,王伦极力巴结,想留人家上山入伙,心下还想着让杨志制衡林冲。可惜杨志此时官瘾十足,一心想回东京当官,博得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杨志自然留不住,王伦却露了自己的底:如果不落第中了举当了官,会是一个好官吗?痛恨官场黑暗腐败,不过是自己没机会罢了,不是真正痛恨,反倒是羡慕。这哪里是革命派?

  而杨志最终还是上了梁山,物是人非,王伦那时早已不在人世了。是王伦自己害了自己。智取生辰纲泄露后,晁盖等7人也只得上梁山来投靠,王伦的狭隘心肠又一次发作了。一个林冲就怕得要死,来了7个怎么得了?如同对待林冲一样,王伦好酒好肉款待晁盖,又以银两相送,看似很友善,实则很卑劣,这不是再一次把人往死路上逼吗?人家十万生辰纲都取了,在乎你那一点银两吗?王伦临时与林冲结拜兄弟,可是事情已经晚了。

  王伦不准人家革命,结果把自己的命革掉了,也是令人唏嘘。尽管王伦是投机革命,是假革命,不是真革命,也不一定非要死,可以改造嘛。有一点令人费解,一向隐忍的林冲此刻怎么不忍了?可以解释的,是在吴用的明里暗里的鼓动下,林冲火并了王伦。结合全书来看吴用,一个典型的装X范,阴阳怪气皮里阳秋,不是个好东西。

  就这样,水泊梁山易主,晁盖当上了梁山领导人。梁山结束了1.0版本,进入了2.0版本,晁盖时代开始了。

  梁山2.0版本:晁盖的革命

  晁盖的革命性从“智取生辰纲”一开始就显露出来了。为什么要劫?不论是大宋的律例,哪朝哪代,抢劫都是为当局所不允许的,都是犯法的行为。但晁盖与王伦的不分青红皂白打家劫舍截然不同,他要寻找正当性与合法性。蔡京蔡太师是朝中有名的奸臣,和高俅、杨戬、童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号称“四大奸贼”。女婿梁中书送给他的十万生日贺礼,都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按照阿甘本的例外状态理论,不承认维护封建地主、土豪劣绅利益的律法,不承认沾满百姓鲜血和汗水的十万金银财宝的正当性与合法性,抢劫也就具有正当性与合法性了。

  “智取生辰纲”是晁盖的大手笔、大制作,一出场就气势非凡,短时间内从策划到组织到不费一刀一枪不伤一人一卒的智取,非常人所能为。这一行动不仅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不仅仅是参与抢劫的几个人,也包括官府里的宋江、雷横、朱仝,还有后来朝廷派来攻打梁山的关胜、呼延灼等。晁盖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朝廷宣誓了不满与反抗。他取代王伦做了梁山的领导人之后,梁山的面貌就焕然为之一新了。

  王伦时代滥杀无辜,梁山兄弟下山不但抢了来往客商的财物,还伤及了人命。这是晁盖绝不允许的,他需要新的指导思想,新的原则,新的路线、方针和政策。但毕竟梁山要生存下来,还需要财物补给,这样晁盖就定了规矩:一是每次行动的目标是地主、富人;二是只要钱财,不伤性命。初到梁山后的一次,听山下有客商数十人经过,晁盖一面遣头领下山,一面叮嘱:“只可善取金帛财物,切不可伤害客商性命。“等到回来,晁盖第一个问题问的就是:“不曾杀人么?”与孔子一样,马棚着火了,只问:“‘伤人乎?’不问马。”

  这种“民本”思想、关爱百姓的情怀,不是晁盖上梁山后的改变,他一向如此。仗义疏财,义薄云天——这是《水浒》里反复出现的词汇——除了宋江,就是晁盖了。这是一个最豪爽最义气的人,“托塔天王”的名头虽不及“及时雨”响亮,十里八屯也是响当当。他不单单是为自己,从“托塔天王”的绰号上就能看得出来,他是为整个东溪村百姓服务。孤身一人把塔托回来镇压鬼,这是弥天之大勇。否则晁盖也不会在江湖上留下美誉,让素昧平生的刘唐、公孙胜慕名前来,也不可能号令阮氏兄弟参与“智取生辰纲”这么一桩大买卖。

  晁盖作为一个革命者,讲政治讲正气讲原则;也讲宽容,但不是团团伙伙,一团和气。这上要胜过宋江。晁盖肯为朋友两肋插刀,为救宋江、柴进都不惜性命。白日鼠白胜是个叛徒,背叛了革命,但晁盖考虑到具体情境,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认为白胜被形势所迫,不得已。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他还是千方百计把白胜救上梁山。而对偷鸡的时迁就不这样了,上梁山入伙虽然不再需要王伦时的“投名状”了,但也要“政审”,一个贼眉鼠眼、行为猥琐的小偷肯定过不了晁盖的法眼。杨雄、石秀也因此受到牵连,差点被问斩。——时迁后来的表现还不错,一个有过“前科”,有小偷小摸小毛病的人,终于成长为革命派。不过时迁在梁山排名不高,倒数第二,宋江力主救他,怎么没给他一个更高的位置呢?

  可惜天不遂人愿,晁盖创业未半,中道就去世了,梁山革命成果随之毁于一旦。而他自己,连个牌位也没得到,被屏108人之外。盖棺定论,晁盖时期,梁山是最红火的,充满了精气神,在走上坡路。各路英雄好汉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二龙山的鲁智深、武松和杨志也来了。晁盖死后,宋江的招安路线让梁山上下士气下降,梁山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之前写过关于宋江和吴用的文字,都谈到晁盖的死与这两人不能脱离干系。宋江太过阴险,吴用见风使舵,两人一唱一和,架空晁盖。晁盖嘴上没说,不会看不出来的,想想晁盖临终的“政治交代”:“若那个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这就是要找一个稳妥可靠的交班人,否则他怎么不直接说让宋江来接任呢?

  梁山2.0版本结束了,3.0版本开始了,这是宋江的新时代。

  梁山3.0版本:宋江的投降

  宋江并没有在晁盖死后就急不可待地就任梁山最高领导人,他不会蠢到那种地步。他没有见过袁大头称帝,应该见识了曹操、司马懿的精明。孙权劝曹操称帝,曹操笑了,说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司马懿以曹操对待汉室刘家一模一样的方式对待曹操子孙,也没有称帝。——奇怪,以曹操的精明,自己活着时怎么没有解决掉司马懿?——宋江学会了这一招,一切还得要从长计议。

  梁山这时出现了一段表面上的最高权力“真空”,这是名义上最高领导人不是宋江的宋江时代。宋江以代理最高领导人身份行使最高领导权,你说就任不就任还有多大的意思吗?就算是宋江想马上就任,但有晁盖的“政治交代”在,他就失去了合法性,梁山兄弟们是不可能都答应的,这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吴用背主了,阮氏兄弟是不会的,尤其阮小七,更是看不惯宋江的招安。还有鲁智深和武松,也都是坚定的革命派,反对宋江招安投降的。李逵是另外一回事,他也不同意招安,反对也坚决,还屡屡当面顶撞宋江难宋江的堪,一次还砍了杏黄大旗,但他毕竟是宋江的嫡系、亲信。

  宋江的投降路线确定下来了,他就一步一步地开始谋划,在吴用的帮助下。他们制定了一个一举两得的方案,既能解决梁山接班人问题,又能为招安做好铺垫,这就是要骗卢俊义上山来。以前写吴用的文章中就说过,这是吴用最阴损最坑人害人的主意,与宋江一拍即合。宋江也曾以秦明家破人亡的代价骗得秦明上了梁山,还有朱仝,加上卢俊义,他们三个是最惨的。不是被官府逼上梁山,而是宋江、吴用把他们逼上梁山。

  晁盖在时,宋江没有敢公开说招安,至于替天行道的大旗也没有公开挂出来。这四个字最初出现在还道村古庙里九天玄女所授的三卷天书中,后来晁盖死了,终于打起“替天行道”大旗来了。在梁山英雄大聚义排座次时,进一步加以明确,“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高高树起。宋江也终于名正言顺地当上了最高领导人,把“聚义厅”改成“忠义堂”,给兄弟们加官晋爵,皆大欢喜。这个时候的梁山,政治路线、思想路线和组织路线完全掉了个个个。从内到外,从形到神,从指导思想到具体名称,都已经完全改变了。

  多次说过,宋江黑白两道通吃,拉拢兄弟为他死心塌地的效力是他的拿手好戏。比如上面说的,晁盖不救时迁是出于原则,而宋江主张救时迁打祝家庄,就是搞兄弟团团伙伙一团和气一己之私。你想,时迁被救出来,是感谢晁盖还是宋江?为安抚秦明,把花荣妹子许配给了他;为安抚王英,把扈三娘搭进去了。宋江深知反对招安者众,为了招安,他不断地吹风、试探,把兄弟们的前程挂在嘴上。对他忠心耿耿的李逵的反对,又正好成为他的“靶子”,借力用力,顺势一击,起到杀鸡骇猴的作用。

  两赢童贯,三败高俅,给宋江加大了招安投降的筹码。这是一种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逻辑上很奇怪吧?哪有赢了还输了的?还主动投降的?还主动找虐待的?小说如此,历史确有其事,比如1883年到1885年的中法战争,中国不败而败,法国不胜而胜。宋江最终如愿以偿,投降成功,“替天行道”变为“顺天”“护国”,除他外107位他口里兄弟长兄弟短的兄弟们的命也给他搭进去了,当然也有他宋江自己;同时还有江南方腊的起义军。

  魏巍青山无语,茫茫水泊呜咽,自此世上无梁山,英雄好汉们的故事成为了一段传说。

  水泊梁山经历了1.0、2.0、3.0三个版本,经历了三代领导人而亡,最终没能成为红色革命圣地井冈山。何也?首先是最高领导人不行。如果一直在王伦的领导下,也注定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到修正主义者宋江手里,更是被直接葬送掉了;晁盖好一点,是个革命派,却不幸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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