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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奋志:根子还乡记(小说)

2018-04-04 17:09:38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汤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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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车快到阔别十年的故乡了,根子忽然产生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因为他既想见到家乡父老兄弟姐妹,特别是培养自己成人的大伯大妈,又怕他们当众找他要账,让他难堪,让他受辱,他对这一点特别敏感。可以说他十年前离家出走,就是为了逃避永远还不清的债务。那时他为赌博已经债台高筑,无力偿还,面对络绎不绝的债权人逼债,他只有耍无赖,拍拍胸脯说钱没有,只有命一条。他知道总是这样也不是事,因为人不死,债不烂,跑掉和尚跑不掉庙,于是下决心出去打工,发誓不混个腰缠万贯不回来。天无绝人之路,他到山东一家外资企业上班,没想到因头脑灵活,做事负责,竟为老板大学毕业的独生女所爱,很快升为独当一面的公司总经理。岳父见他经营有方,上任不到一年,就扭亏为盈,成为当地利税大户,被选为市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就干脆把公司让给小夫妻俩料理,自己则与老伴回美国安度晚年去了.

  这件喜事若发生在十年前,他肯定要写信回来报喜的,但他现在却没有声张出去,因为他一怕露富,二怕乡亲们不相信。为了把企业做大做强,他又参加工商管理函授学习,拿了大学文凭.这次回乡,他不仅仅是为了还账,还想为家乡人民做点好事,那就是利用漫山遍野的毛竹资源,办一个工艺制品厂,带领大家走共同致富的道路。想到这件事做成之后,会给家乡父老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禁胸潮澎湃,浮想联翩,恨不得马上到家,立即着手办理有关事宜。

  正想得天花乱坠,班车到了竹川乡。一下车,他就感觉十年不见,家乡变得焕然一新了。原来的公路变成了人来客往的街道,以前的老街则变成了农贸市场。许多人家的土墙屋也变成了三层大楼房。

  我们家在哪里?并肩行走的妻子满有兴趣地问.。

  我们家还在上街头.根子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改姓了,因为我当年欠账太多,把房子抵账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在大伯家歇,如果你睡不惯,我们住旅馆也行。

  随便,妻子说,反正这次回来,只住几天,还不是将就点算了。好,我一切听你的安排。根子高兴地说。

  说着说着,就到了大伯家。大伯头发都白了,见到侄儿回来,又惊又喜,怪他出去十年,怎么不写封信回来!

  我还估计你不在世上了呢!哪晓得你不但没有死,反而混好了!年轻人是要出去闯闯,总是象你大哥一样,一辈子不出门,是没有多大出息的。

  听到这话,根子不禁暗暗感叹,真是人死得穷不得,过去他混得不如大哥时,大伯总是量他黄鼠狼变猫,变死变不高。现在眼看侄儿混发了,他又反过来说自己儿子没有能耐!

  大妈呢?根子见大伯自己泡茶待客,就有点不安地问。

  她早就过辈罗,大伯苦笑着说。

  那现在你跟谁过?根子关切地问。

  我跟谁过?你大哥一家搬到城里去了,你小哥又在部队没回来,我只有一个人过,靠房租过日子。

  侄媳妇觉得大伯怪可怜的,不忍心给他老人家添麻烦,说今晚还是在馆子吃住算了。

  根子邀请大伯一道去吃晚饭,大伯死活不去,就送了一千块钱给他补补身子。

  在馆子吃饭时,根子发现店老板就是他过去女朋友小菊的父亲。他当年是大队书记,最看不起根子的味道,说他是骗子,混子,坚决反对女儿嫁给他。小菊跟他好了半年,最后还是嫁给温州一个富翁了。根子为此伤心了好几个月。这也是促使他离家出走,十年不归的原因之一。没想到冤家路窄,十年后,根子又来到他家吃饭。他想刁难他一下,让他办一桌子价值千元的酒席,看他能不能在短时间里办出来。转而一想,这是低级趣味,还是算了,跟这种势利眼计较,不值得,也有失自己企业家的身份。

  吃完饭,正准备出去还账,刚好十几个债主闻讯赶来了,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的,大家好,我终于回来了!我欠你们的账,拖了十年,这次要连本带息还给你们。你们不要争先恐后地找我要账,让我一个个地还,以免搞错。我本来就对不起大家了,如果钱给少了,那不是更不好了嘛!

  想到从小一块上学、读书、玩耍长大、赌博的街坊邻居,十年不见,一旦见面,竟然这样冷冰冰地对他,甚至想把他一下子撕成碎片,一起分掉,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他感觉自己整个身心都冷了,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似的。

  事过之后,他跑进旅馆房间,感到无脸见妻子,便伏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夜,他的性欲也没有了,象小男孩一样,把老婆甩在一边,独自睡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他和妻子去乡政府洽谈买地办厂的事,谁知干部正在搞换届选举,没人理他。

  从政府回来,根子又无意中听见几个过去的麻将朋友对自己的议论。

  这几年不知在哪里鬼混唐朝,发了一笔横财,不然哪有许多钱还账办厂!

  就凭他的初中生水平,还想办厂?也不洒泡尿照照自己!

  别看他不成器,他还带个怪漂亮的女朋友回来了哩!

  还不是从哪个红灯区里带回来的小婊子!

  这些充满妒忌的话,幸亏都是用当地方言讲出来的,妻子听不懂,如果听得懂,准要气个半死!

  根子实在听不下去了。

  哎,家乡十年来,仅仅是生活变了,风景变了,人情还是老样子!任我怎样改过自新,他们还是照样看不起。难怪古人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确实是如此!他决定取消原订计划,不再筹划办厂的事了。

  第三天等几个昔日的猪朋狗友来找他打麻将,他和他的妻子早已比翼齐飞,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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