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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尔白的悬诗|中国电影:“繁荣”的墓地

2018-01-27 15:00:09  来源: 乌有之乡   作者:克尔白的悬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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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2017年吴京的《战狼2》为一大里程碑,中国大陆的电影市场迎来了自1990年代以降最为“繁荣”的时刻。这种“繁荣”未必能说是空前绝后,但也足以令人吃惊——尤其是与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却半死不活的港台电影市场相比——这个吃惊主要是基于两点:其一是回想到1990年代的萧条冷落,当时不要说是国产电影,就连高仓健、阿兰·德隆等人都已失去了原有的票房号召力。谁也无法想象国产电影在三十年后能有如此的“繁荣”景象;其二则是,支持如此“繁荣”景象的,竟然大多是如此低劣甚至无耻的国产电影。

  此外,随着对于《战狼2》的讨论或争论的展开,从《芳华》到《无问西东》,围绕着国产电影的讨论或争论也逐渐地热闹。毫无疑问,在所有这些讨论或争论的背后,绝非是单纯的美学观上的冲突,而依然是不同意识形态、不同政治立场的对峙。

  那么,以下我们就来简单分析一下以《战狼2》为代表的几部热门电影的意识形态问题。

  首先说说接近60亿票房的《战狼2》。

  在所谓“自由派”及小资产阶级麇集的某些评论网站上,《战狼2》的评价颇低,他们被其中“明目张胆”式的“民族主义”弄得一惊一乍,而他们的“外国朋友”也很适时地出头帮一把腔。不过,很多左翼的评论者同样对此片进行了批评,理由也是其中的“民族主义”。讽刺的是,在这一点上,左右似乎达成了某些共识,但重要的区别在于:“自由派”鼓吹的是“世界主义”,他们反对“民族主义”时使用的修辞是“普世价值”、“普遍人性”、“博爱”、“文明世界”等等;左翼讲的是“国际主义”,他们反对“民族主义”时使用的修辞是“第三世界”、“革命运动”、“剥削压迫”、“帝国主义”、“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等等。

  简言之,构成《战狼2》世界的主要源自两种文化:“录象厅文化”和“八十年代文化”,它们正是产生于吴京导演成长的时代(1980年代),显然对他形成了很大的影响。

  在录象厅兴盛的时期,其实主要地是由几种类型片占据着主角,最为重要的:一种是香港的武侠或功夫电影,一种就是史泰龙、施瓦辛格之类以一敌千、百战不死的肌肉战士片。《战狼2》归根结底,便是这二个流派,特别是后一种流派的继承人——所以“自由派”如果真要批这部电影,先得从它的根上批起,可惜他们不愿这么干。

  关于肌肉战士片在1980年代纷纷登场的政治背景不用在此多论,它是好莱坞出身的里根总统的反共文化战略的一部分。如果说此类影片的经典之作《第一滴血》,是右翼鹰派发自心底的一种愤怒宣泄——影片最后兰博的那些话:“我千方百计想打赢,你们却又不让我赢”——到了续作及大量的跟风作出现时,已经变成了没有任何悲剧性,完全是电子游戏式的快活杀人的夸诞风格。肌肉战士片在美国所谓的B级片里泛滥成灾,电影海报也都千篇一律:一个赤着上身,结实的肌肉上斜挎着一长串弹夹,一手持大枪(通常被解读为阳具象征)的猛男挺身站立;另一只手的臂弯里往往还躺着个衣衫不整、神色近于恐惧与陶醉之间的金发美女——那位批《战狼2》“变态”的中戏老师尹珊瑚说在影片里嗅到“B级片”的味道,倒是没有大错。但她举出好莱坞大片作为正面例子以及一派高高在上的“学院腔”,只能招致多数民众的反感——必须承认,“肌肉战士”是当时的一种流行文化(尽管在意识形态上是反动的),不仅是电影,让我们想一想像《魂斗罗》之类的电子游戏:霰弹、boss、“36条命”......吴京或其同时代的人,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影响着《战狼2》的第二种文化是“八十年代文化”。1980年代“文化热”兴起,最开始的时候倒还是诸子百家,各门各派的都有。但到了末期,实际上就归结为一条:“蓝色文明”对“黄色文明”无可争辩的胜利。所谓的“第五代”导演就是这种逻辑的忠实信徒,特别是领军的“老谋子”。这位“老谋子”如今越发地病入膏肓,对于美国冒牌传教士、欧洲流氓雇佣兵如何拯救苦难中国的故事一往情深。而吴京却在《战狼2》里断喝道:你们不是老编白人、外国人怎么救中国的故事吗,老子我就要打白人、外国人给你们看!我就要让中国人成为外国人的救世主!我就要让外国美女向中国爷们投怀送抱!“我爱国无罪!”你说我的电影很夸张,你洋(美国)爹的电影更夸张你怎么不提呢!

  必须说,如果不是“老谋子”、“小谋子”几十年如一日地自我作践,也就不会刺激出《战狼2》这样的作品,也就不会有吴京这样的“反动”,这也是我们对《战狼2》保持一定正面评价的原因。《战狼2》的主要问题不是它的过度亢奋,而是影片虽然将“传统”的“中国”与“外国(西方)”的主从关系做一颠倒,却并未真正地否定支持着“八十年代文化”那个最终结论的根本逻辑,如我们以前的文章所说的,只是想到了“取而代之”。有意思的是,影响着《战狼2》的“录象厅文化”和“八十年代文化”,这两种与“进步思想”绝对无缘的文化,在今天却成就了一部“正能量”、“爱国主义”的“主旋律”超级大片,这就使得我们需要认真思考一个问题:今天所谓的“正能量”、“爱国主义”、“主旋律”究竟是立足于何处?

  说几句关于电影的题外话。《战狼2》的核心宣传语是:“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去年印度兴兵犯境,都已经入侵中国领土了,结果胡闹了几个月,除了挨了一脚踹和十几颗石子儿,基本上全身而退。入侵国的首脑没多久也大摇大摆跑到中国来,被我方待之以上宾,现在印度却又威胁称要“似曾相识燕归来”,既然这样的近“犯”也未见诛之,又谈何远诛呢?再往前说,《战狼2》中的非洲动乱、撤侨等事件有利比亚的原型在内。我们不妨回想一下,当时如果不是中国和俄罗斯在安理会附和美国一派,利比亚会是现在这局面吗?帝国主义对利比亚展开狂轰滥炸后,又一脸天真地装无辜,坦白讲,利比亚能从非洲最富裕的国家之一变成今天可以自由买卖奴隶的“民主”“国家”,其中还真有中国和俄罗斯的一份“功劳”。出色的撤侨工作值得赞扬,但再怎么撤的高,撤的妙,撤出了世界先进水平,在国际政治领域内的绥靖式“撤退”也是不能遗忘的。我们从不反对在电影中表现真正的爱国主义和民族自尊精神,尤其是当“老谋子”及其徒党依然不肯退出历史舞台之时。但这样的表达同样需要现实政治的有力支撑,不然只能沦为纯粹的意淫,当然,这就不是吴京个人的问题了。

  

2

 

  接着谈谈冯小刚的《芳华》。

  这部电影先是投了一个烟雾弹,虚晃了一枪,最后以一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姿态登台,看似步法婀娜,却总免不了些油滑腔调,与影片宣称的“致敬”之类的严肃宗旨颇不相合。

  其实“致敬”云云也只是表面文章,因为在特定战争的具体性几乎被抽空的情况下,“致敬”自然也就无从谈起;而若是希望悲天悯人地反思一切战争的意义(换言之就是无意义),那么这种悲天悯人只会有一个结果:走向超级的人道主义。战争的性质、是非都不在其考虑中。如此,离“致敬”更差着十万八千里。这里面或许有着审查和外交方面的原因,不过即便有这些因素,影片也没有表现出“致敬”应有的态度。

  关于这部影片,这里且引用一下文化学者河清的观点:

  我觉得,电影《芳华》是强行扭合了冯小刚和严歌苓两个人极其不同

  的青春记忆,应该分割成两半来看:一半是冯小刚记忆中部队文工团女兵

  的生活情景、排演演出、剧目、音乐等,还比较真实,令我这一代人感慨

  怀旧(这也是电影有票房的原因);而另一半,严歌苓笔下的部队集体生

  活,简直是尖酸刻薄的小人窝!只有内心阴暗的人,才会写出如此阴暗的

  部队生活!“军衣事件”,以我的部队生活经历来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件。即使有“未经允许”的不愉快也绝不会演成“事件”。我也曾向隔壁班的海

  军战友借军衣拍海军照,没有任何问题呀。那个政委,被表现成为一个极

  其虚伪阴冷的人,那位审问刘峰的干部也极其猥琐……中国人民解放军是

  有一种官兵平等、战友同志的长期优良传统,像严歌苓笔下这样一种部队

  集体生活,解放军怎么能去打仗、打胜仗?这还是解放军么?

  严歌苓的芳华,尤其阴险的是,她活生生地嘲弄、解构、消毁了一个

  “雷锋形象”。自私小人是人性,雷锋精神是不正常的……我一位朋友的韩国

  妻子说,看了《芳华》一点也不感动,而是对两位好人的悲惨遭遇感到很“生

  气”。

  钦佩冯小刚拍《1942》……再次重复我说过的话:冯小刚找错了编剧

  人,鄙视严歌苓!

  很多论者都指出《芳华》的“分裂性”,但这是无意识的分裂还是有意要达成的效果呢?河清先生是好人,他认为冯小刚“错用”严歌苓,是失误。在这方面我们不如河清先生,我们更偏爱用“最坏的恶意”去看待冯、严之间的关系。当然,先入为主和过度符号化是不对的,但某人某物成为符号,必有它的道理在。好比瑞典的腓鱼罐头,一百罐里没准儿也有几罐是不臭的,但总体上讲,一说到腓鱼罐头就和臭味密不可分。严歌苓也是一样。这倒不是将严歌苓和腓鱼罐头划等号,而是通过根据她小说改编成的电影,诸如《金陵十三钗》、《归来》之类的“杰作”,就能大致知道她的历史观点和作品风格了。如果说冯小刚对此一无所知,那是不可能的。因此与其说是“错用”,冯、严两人气味相投,一拍即合恐怕更接近事实。

  由于《芳华》所谓的“分裂性”,既有左右皆骂的,也有少数左右皆赞的。回到之前的问题:这是无意识的还是有意要达成的效果?依我们看,这种“分裂性”是一种有意的狡猾。冯、严想必都很清楚,表现这样的历史题材,想左右逢源是不太可能的。既然如此,那聪明的做法便是展现“分裂”:浪漫和反浪漫;自由和压抑;神话和现实等等。至于具体怎么解读,那就是你个人的事,与他(她)们无关了。

  冯小刚以“冯氏喜剧”成名立万,所谓“冯氏喜剧”事实上与王朔的思想属于同一系统,以“海侃”为能事,以“躲避崇高”为标榜。即使当他转入厚重题材时,这些特征仍然都保留了下来。比如坚信“人性”,而这个“人性”被解释为但凡枪顶在脑门上,是人就都得害怕。反之就不是人(冯小刚在拍摄《集结号》期间的发言大意)。《芳华》里还“雷锋精神”以“人性”,是这种人性观的必然逻辑,在这一点上,冯小刚与严歌苓看来是完全一致的。如果说冯、严之间存在“分裂”的话,或者只在于王朔式的“躲避崇高”是既怀疑革命的崇高,但同时也怀疑反革命的崇高;而严歌苓之流则是只怀疑革命的崇高。

  当年意大利导演朱塞佩·德·桑蒂斯的新现实主义作品《艰辛的米》(1949)受到的批评之一是影片中频繁出现的女性大腿使观众分心,从而忽略了对作品社会意义的关注。无独有偶,“大腿”也是《芳华》的一个热议点。不过,现在我们倒是希望这种堪比好莱坞“前法典”时代的换衣服、露大腿的场面能更多些,以便我们能更好地从电影的“分裂性”情节中分出心来。若能如此,当这部电影更名为《大腿与火焰喷射器》上映时,我们或许愿意再次走进影院。

  

3

 

  最后我们略看看两个最新上映的电影。

  陈凯歌用《妖猫传》证明,所谓“第五代”的每一部新作都是一篇献给自己的拙劣祭文。

  在中国电影界自负才高的陈凯歌,似乎认为只有用日本大众小说家梦枕獏的幻想故事才能表现他心目中向往的大唐盛世。在加拿大接受采访时,他大谈长安有几千名诗人,尊重文化的国家才是好国家云云。然而被“自由派”捧上神坛(祭坛)的陈寅恪却说到安史之乱前,传统的中原(中国)文化中心河北一带已尽为不识汉字的胡化地区。陈凯歌理想中的好国家标准就是是否善待“知识分子”,而过去他在日本出书时则大谈毛泽东时代捕麻雀的“恐怖”。“第五代”的眼界如此,加之想象力枯竭,仍厚颜不退,实在精神可嘉。

  “老一代”堕落,“新一代”也没好到哪儿去。

  据说是李安“同门师妹”的李芳芳自编自导的《无问西东》,不禁令人想问问:这片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位“芳芳”和前段时间“大出风头”的另一位“方方”一样,充满着为旧中国报仇雪恨的激情,用的技巧也相差无己。新中国不是说国民党是反动派吗?我就为你们献上一个乐善好施、最后为国壮烈捐躯的贵公子国军;新中国不是说传教士是帝国主义的尖兵和代理人吗?我就为你们献上一个救苦救难的好神甫。然后,是这些人构成了中国最高学府之一清华大学的“人性”面孔。

  

4

 

  “今天的西班牙电影在政治上是虚假的,在反映社会方面是不真实的,在知识上是贫乏的,在美学上是毫无价值的,在企业上是萎缩不振的。”

  这段话曾被用来描述佛朗哥时代的西班牙电影。因为这段话,我们专门看了一批那个时期的西班牙电影,由此可以极负责任地说,除了最后一点,这样的描述其实更适合今天的中国电影。佛朗哥时代的西班牙电影界,仍然有巴尔台姆、贝尔兰加、绍拉、阿兰达等人的佳作问世,而今天一派“繁荣”背后的中国电影,却极少有真正具有生命力、真正“活”的作品。今天的中国电影基本上就是一个“繁荣”的墓地。

  很多人都在问,文艺工作座谈会的讲话都三年多了,怎么文艺风气并不见多少好转。表现新中国历史尤其是前三十年历史的文艺作品,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咬牙切齿,要不便是空洞的八股文章。

  就我们看来,讲话有理没理?基本有理;有用没用?基本没用。

  之所以说基本有理,因为其中讲到的诸如“社会主义文艺,从本质上讲,就是人民的文艺”;诸如“文艺不能当市场的奴隶”等等的观点都是对的,特别是继承自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宗旨的那些观点,都是正确的。但之所以说基本没用,同样地,只要重温一下延安文艺座谈会的讲话就能明白了。

  延安的讲话中提到的立场问题、态度问题、文艺为什么人服务的问题、如何服务等等的问题,所有这一切都是以一个全面而明确的革命战略为前提的。这个全面而明确的革命战略规定了文艺与政治的关系,即文艺在为革命政治服务的过程中,如何实现其自身的革命化。所以讲话才说:“我们是无产阶级的革命的功利主义者”。因为其有着很强的目的性。这里最关键的是,在这样的关系之下,革命政治对于文艺具有“专政权”:有利于革命政治的文艺,发扬之;有害于革命政治的文艺,压迫之。所以,杀不杀王实味是一回事,《野百合花》这样的作品是必定要镇压的。这不是什么言论自由不自由的问题。

  今天的问题却是,我们还有没有一个全面而明确的革命战略?如果没有这样的战略,也就不存在对于文艺的专政权,而将完全落到言论自由的层面里。说“文艺不能当市场的奴隶”,但另一方面又赋予“市场化”以绝对正面的意义,那么文艺当然不会去为工农兵服务;电视节目追求收视率和广告费,电影或其他公共演出追求票房,书籍追求印数和版税,就完全是天经地义之事。这样一来,想要落实讲话精神,也无非是告朔饩羊而已。

  无论如何,中国电影向何处去,中国的文艺向何处去,不取决于任何的主观意愿,而全然取决于中国最终将走向何种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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