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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之初我在赤峰锅炉厂的那段日子

2017-08-05 16:41:14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金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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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4我结婚后因两地生活偏远的林场调到赤峰锅炉厂。开始让我管业务,因为工业跟林业不一样,那些人总是挑我的毛病。无奈调到到青年服务部搞三产,每天蹬着三轮车到食品厂打酱油、醋,然后到百货站进货。过年的时候还到头道街市场出摊买过鞭炮。

  后来老板单拉出来在松山区(当时叫郊区)穆家营五队组建第二锅炉厂。当时我是现金出纳,管着承装公司、锅炉厂、针织加工厂和食堂四个账户的现金。单位的开户银行在市区的东郊,单位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我从穆家营到东郊,大概有将近15公里的路程。我在那里干了有两年时间。后来我开始了人生的滑铁卢。

  会计是老板把兄弟的老婆,她原来是城郊大队粮店开票的,除了打得一手好算盘(两手同时打,结果准确无比),其他什么都不会。会计分录都是我做,他的工作就是每天根据我做的会计分录记账,月底的时候,总厂的会计过来帮她汇总。因为她和我岳母年龄相仿,所以我叫她【婶】。按说我帮了她那么多忙,对她也很尊重,何况我的岳母当时还是单位党办主任兼工会主席。我们应该相安无事才对。可这娘们儿不知怎么了,总是在领导面前说我的坏话。我这脾气一两次还可容忍,时间长了就不行了。有一次我终于爆发了,跟她大吵了一架。结果我悲剧了,被发配到承装公司去安装锅炉……

  老板是一个很牛逼的人物。我因为参与一个他家乡的人入党调查,在他的家乡了解了他的部分历史。他从小失去母亲,很小就到煤矿工作。这人很会来事,搭上了当话务员的矿长女儿,结果鲤鱼跃龙门。他的发迹始于文革,据说当时他曾经是一个造反派的头头。还听说文革后曾经有人拿着血衣告他,他先后在赤峰钻机厂(原天顺铁工厂)、赤峰柴油机厂(后更名赤峰电线厂)任职。后可能受文革牵连,被弄到锅炉检修所管理十几个人。老板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他从这里起家,从当初的十几个人发展到五六百人,在内蒙都占有一席之地的赤峰锅炉厂。

  老板有个口头禅,说话之前必带【我操你个M的】,在他的影响下,锅炉厂有一个六十年代初哈工大毕业的女厂长(后任市工业局局长),因为她家的暖气不热,一次跟承装公司的经理理论,居然也用这个口头禅开头了。这事儿一直在承装公司流传了很久……

  老板在锅炉厂绝对一言九鼎,开会的时候,别人讲话的时候,下面乱哄哄的。可他一上台,下面立马儿鸦雀无声。最有意思的是,他说当时的赤峰陈曲好喝,大家逢宴不管有没有老板在场,都必喝陈曲。后来又说宁城老窖好喝,大家全都不再喝陈曲改喝老窖。无意中得罪了这样的人物,我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我在承装公司干了不到半年,带我的田师傅是承装公司经理一个农村上来的姨夫,对我很好。我跟他先后在林东、大阪、乌丹等地安装了大概有十几台锅炉。在安装的过程中,我学会了用铁板制作大口径九十度弯头(俗称虾米腰弯头)和天圆地方。安装这活儿挣钱很多,但条件都很艰苦,因一般都是新建单位或企业,有时候就是住在工地。总这样也不是个法儿,我得改变一下。

  1987年我开始复习,最后以271.5分的成绩(录取线是270分)考取了电大。我开始报的是统计专业,因为姐姐的一个同学在市统计局工作,这样毕业后可能沾点光调到审计局工作。谁知这个专业在距离赤峰一百多里的平庄上课,而且还是全脱产的,单位不给我时间,无奈我就转了法律专业,属于半脱产,每周六、日上课。因为需要上课不能外出安装锅炉了,我就被调到锅炉主机厂。我一边学习法律,一边在厂里学电焊,当年就在工友们的帮助下考取了焊工证。

  工人的论资排辈主要是看一个人的技术高低,虽然很多人都比我小很多,甚至有些人入厂的时候,还是我领着他们体检的。但因为我考取焊工证的时间很短,在他们那些老师傅面前,我是小徒弟。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对我都是吆五喝六的。比如干完活收拾焊把线和工具等都是我的事儿。后来我的技艺不断提高,才慢慢的跟他们拉近了,再收拾工具就是大家一起收拾了。

  在技术工人堆里,一个人的地位跟手艺的高低有着很大的关系。有的人入厂时间很久了,但就是手艺不行,所以大家都不拿他当回事儿。可一旦你的手艺上来了,你就有跟他们平起平坐的资格了。而悟性高的人,手艺提升快的佼佼者,不但在工人中很牛,厂里也很重视。我们车间的计忠民,是厂里第四期培训考试的焊工,但其技术提高的很快,他焊接的锅炉几乎百分之百都是水压试验一次合格,他带出来的徒弟也那么牛。结果他连续长了好几级工资,还经常代表市区到外地参赛。他八四年参加工作,我77年参加工作挣84元的时候,他已经120多元了。有人说国企工人吃大锅饭,干好干坏一个样,这纯粹是胡说八道。那时候的工人干好干坏的待遇真的不一样啊。

  锅炉生产的流程,首先是筒体车间将钢板按照一定尺寸下料,然后卷成锅筒焊接,最后在两边加上封头用自动焊机焊接成完整的锅筒,再经过x光射线拍照,如果有问题则要用气刨将焊道挑开重新焊接有问题的地方。合格后,再锅筒上密密麻麻的开孔,然后运到组装车间。

  我在组装车间,工作就是将锅筒放在特制的架子上,拉对角线找正点焊固定后,然后将弯管机弄出带有弧度的锅炉管插进开好的孔内,由于管子的内壁和回弹不一样,几乎每根管子都要拿下来摔打调整弯度到合适为止,弯度大的摔几下,弯度小的顿几下,等一排管子都调整完了以后,钻进锅筒内用石笔在插进锅筒管子的根部划线,再取出管子将多余部分的管子锯掉,再放进去用点焊固定管子。这个活儿最累。尤其是大炉,管子特别长,锅筒钢板又厚,打孔都是垂直的,而管子因为有弧度稍有倾斜,故取放管子特费力,而摔管子更累,几米长的钢管,一根几十斤重。

  焊接,大锅炉还好一点,小锅炉就太难受了。两米长60公分直径的锅筒,钻进去两个人,然后在外面焊上风扇,再用天车将锅炉吊起来不断升降调整焊接角度。一台锅炉几百根管子,一根管子用一根焊条焊接,只要电焊起弧就不能停,而且必须全神贯注,一不小心或者手有一点抖动,就可能出现夹渣或气孔,水压试验的时候就会漏水。

  两个人在几个小时内,将几百根直径3毫米的焊条融化成铁水浇到焊接部位,里面的温度虽然有排风扇也热得不行,尤其是脚下,钢铁导热是很快的,踏在刚刚焊过附近的地方,脚被烫的用脚趾拼命抠着鞋底。(车间工人的鞋底没有一双是好的,都是被这样抠烂的)。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个中滋味是难以想象的。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现在这个大肚囊进去,别说干活了,就是待一会儿也会憋屈死。

  当焊完从里面爬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自来水龙头哪儿拼命的往肚子里灌凉水,然后就躺在地上,静静地享受着地上传来的丝丝清凉。。。。

  当时厂里有小报,我曾根据切身感受写了一篇《弧光交响曲》,后来还被推荐到红山晚报发表了。说实话,若没有切身感受的人,绝对写不出那样的文章的。

  由于经常在冰凉的地上或钢铁上面坐着或躺着,几乎所有的工人都有痔疮的毛病。而眼睛被电焊弧光刺伤(俗称打眼)更是常事儿。新手夏天焊接时怕热坦胸漏背,裸露的皮肤也经常被弧光灼伤的一层层的掉皮。

  我在车间干了六年,除了电焊,我还学了很多东西。首先是尺寸,工业都是毫米。60厘米,在工厂都称之为600。无缝管用毫米表示,锅炉管是51的,其他部位的有108,133、377等。有缝管用寸或分表示。而民用锅炉用大卡表示,一吨民用锅炉为60万,最大的360万,最小的15万。工业用的蒸汽锅炉则用蒸吨表示,最小的0.1吨,最大的是30吨电站锅炉。

  那时工人的劳动热情特别高,由于计件工资,大家都想方设法的改进工艺缩短工期,有很多工艺改进,厂里没有任何奖励,但大家仍然不断琢磨改进,然后在各小组中推广应用。我在组装车间那几年,仅我知道的改进就多了去了。过去组装一台十吨锅炉要一个星期左右,到后来同样是四个人,一天一夜就齐活儿。劳动效率上来了,大家的收入也跟着上涨。记得当时一台十吨锅炉的工时是45个,一个星期赚45个工时跟一天一夜赚到的自然不一样。如果水压试验一次合格还另有奖励。有人说那时工人吃大锅饭,干好干坏一个样纯粹是胡说,上面这个事实证明,干好干坏真的不一样。

  锅炉的利润很高,当时锅炉钢板和钢管的价格是两千多一吨,以两吨锅炉为例,用料不到五吨,但售价却是十几万到几十万。这样的劳动效率,在加上这么高的利润,想不赚钱都难。最后导致企业举步维艰,主要是当时的“洋跃进”政府搞建设没钱拖欠企业,而企业之间因为资金不能及时回笼就互相拖欠,这就是中国著名的“三角债”。当时锅炉厂的年产量在两千万左右,而外面多年拖欠就高达五千多万。在这种情况下,朱镕基总理的软着陆强力紧缩银根不让银行放贷款。欠钱的没钱还债,企业没钱继续经营,举步维艰乃至破产只能是早晚的事儿。

  锅炉厂不像纺织和服装那种密集型企业,一个不大的车间就上百人。我们几千平米进出汽车的一个车间,只有十几个人。组装一台大锅炉四个人,小炉只有两个人。我们经常加班,如果中午加班,单位食堂就给安排免费的午餐。如果晚上加班,可以到财物拿钱到街里的饭店去买馅饼、熏兔之类的食品。但领导规定不准喝酒。我周六日白天上课,晚上就加班焊锅炉。所以我念电大那三年,几乎没影响什么收入。

  锅炉厂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非生产人员过多,大概百分之四十到五十,有很多人都是领导们的亲亲顾顾。而且有些人来头很大,有市长、区长等领导的亲戚。有很多人都是因人设事。后来企业改制,非生产人员一下子压缩到百分之十以下。有人说国有企业是工人大锅饭弄破产的。其实这不对,那时的工人根本就不是大锅饭,而是干多少活开多少钱。真正吃大锅饭的是那些被领导们安插进来的亲戚。这些人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因人设事,本来没有那个岗位,因为照顾亲友和上级,单位就设立一个岗位安排一个人。

  后来我又被调到附件车间,跟一个叫范景荣的劳模在一个小组。这人干起活来简直就不要命,据说他就是靠这个入的党和连续长了好几级工资。他对我很照顾,只让我干电焊的活儿,其他体力活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干。那是我在锅炉厂最惬意的一段时光,也是工资开的最多的一段时光。我们每个月报工的时候,都要留下一部分不报。他说报太多了有人气肚眼涨,留下一部分等生产淡季再报。我们最多就报一个月开300左右(那时候行政人员每月最多才五六十元),剩下的在春节过后的生产淡季,每个月仍然是200多。

  老范对我照顾,也跟我出活儿快有关。他说原来跟他搭伙的那个电焊工,一天也焊不了几个管座,而我在工作中找到了窍门。焊接管座外面的时候,用嘴吊着焊帽子,将管座放在一个可以旋转的圆盘上,一只手拿焊把,一只手转动圆盘,这样就不用随时调整焊条的角度,只有一个角度就行了,而且焊接成型非常好看。而焊接法兰里面与管子接触的地方,则是将管座放在一根角钢上倾斜,还是用嘴吊着焊帽子,一只手拿着焊把,一只手拧动管座旋转,让焊条与管座和法兰盘交接的那一小块成45度角,分分钟就是一个。每次焊接管座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拿着角尺找正再点焊,然后交给我焊接。因为找正也是一个很麻烦的活儿,要前后左右都调整到管子与法兰面绝对垂直。所以有的时候,他还供不上我焊接。我最多的时候一天焊了一百多个管座。

  八九十年代是赤峰锅炉厂是最风光的年代。厂里的福利是市内最好的,几乎什么都发,电饭锅、压力暖瓶,沙发、全铜火锅、衣架、煤气灶、煤气罐、电子钟、太空被、毛巾被、毛线、毛毯,毛料、呢子等等,我在锅炉厂一共发了三身毛料,做了一套中山装,两套西服。还做了一套呢子中山装当时流行呢子大衣,我又做了一件呢子大衣。我家现有两块腈纶毛毯,好几块毛巾被。除了这些,每年的端午节、中秋节、春节都发各种水果和鸡鸭鱼肉,后来清欠又开始发食用油。最丰盛的一年,光单位发的牛羊肉和鸡鸭鱼就让我家整个冬季愣是没买一斤猪肉。到第二年开春家里的肉吃完了,我买回来一块猪肉,当时感觉味道特别不好。我爸爸说这就是长时间不吃猪肉造成的。同时说为什么回民不吃猪肉?就是因为受不了这股味道。

  这么好的单位,难怪诸多领导们的亲属都要来了。那时要进锅炉厂,没几千快钱的礼门儿都没有。我的侄子跟时任市委秘书长的小姨子结婚后调到锅炉厂,还送了一千块钱意思意思呢。 (当年的一千块钱,差不多是行政人员八九个月的工资)

  厂里每到秋季一人给一麻袋大米,厂里每年都派车到盘锦去拉大米分给大家。而土豆、大葱、白菜等冬季储菜,都是事先由厂办的人过好称一堆一堆的码放在篮球场,职工下班的时候排队挨着拿,不允许挑挑拣拣。而那些出差在外,尤其是常年在外安装锅炉的,则由厂里派专车专人往各家送。

  那时候秋季发菜金,冬季发取暖费。我们厂有自己的热电厂余热,一年的取暖费也没几个钱,大概四五十元,还免费用热水洗澡洗衣服。

  那年头集中供热没有后来那么普及,没有住在家属楼的职工家里安装土暖气,在场里焊一个暖气炉只需要交五块钱,而且用的绝对都是好料。当时市场的价格大概在一百元左右。

  每到春节过后,厂里都要把那些年出差超过200天的职工家属请到单位开个茶话会,首先是厂长向这些家属们表示对工作支持的感谢,然后就是询问生活中有什么困难。最后在单位食堂招待一顿,等这些人回家的时候,不是每个人几斤毛线,就是一块毛料等物品。有这样的领导,家属们也特别支持自己爱人的工作。

  单位有幼儿园,满一周岁会走路就收,不像现在必须年满三周岁。早上上班将孩子送到那里,中午还有一顿免费的午餐,晚上下班再接回家,一个月才六元钱。这事儿搁现在都不敢想像。据说现在最贵的就是孩子上幼儿园的费用。便宜的千八百,贵一点都几千上万。

  那时候职工的医疗费都是百分之百的报销,家属的药费还报销百分之五十。现在有了医疗保险,但到了报销的时候,却有很多费用不报销。我在2011年做了两个支架,花费十多万,说报销百分之八十,结果报销的还不到四万,据说有很多费用是不给报销的。

  当时职工家中有超过六十岁的老人或八周岁以下的孩子,厂工会都要统计过生日的日期,到了那天,工会要派专人带上生日蛋糕到家里祝贺,同时送上一百块钱。我的父母和孩子都赶上了那个时代。

  职工的业余生活也很丰富,有台球室、乒乓球室、象棋室,卡拉OK(那时用录像机播放)等,厂里还有足球队,经常参加比赛。厂里还组建了乐队,购买了手风琴、大提琴、小号、萨克斯、黑管等乐器,刚开始流行跳舞的时候,厂里又到工人文化宫请老师教跳舞并经常组织舞会。每到年底,生产也进入淡季,各部门都抽人排练节目参加元旦晚会。

  春节除了发食物,还发鞭炮。元宵节发元宵和鞭炮,晚上还举办焰火晚会。35吨吊车将全部架杆接起来,吊起几十米长的鞭炮燃放,然后就是燃放烟花和礼花弹。厂里用159管子焊制的燃放礼花弹的器具,据说一发礼花弹当时的价格就60元,厂里每次都要放出几百个礼花弹,职工们携带家属,穿着节日的盛装和附近的百姓围着观看,那壮观的场面,现在想起来仍唏嘘不已。

  那时锅炉厂一线工人的工资最高(计件工资),我当时基本工资最后张到84元,但我每个月都开200多。比我当会计的时候开的多多了。而其他坐办公室的人就是基本工资,没有一分钱的奖金。老板说了,想要多挣钱,就到一线去。那时企业的工资普遍比事业单位高,我们厂公安科的两位科长都是从公安调过来的,还有很多人都是政府部门托关系调过来的,后来企业破产改制,政府机关大幅度调整工资,他们都悔青了肠子。

  那时赤峰流行打扑克(三抠一),我们电大班里的同学大多都是公检法系统的,他们当时的工资都很低,玩的时候都是一毛两毛的,而那时我们已经在玩儿一块两块的了。再后来企业破产,昔日的主人公被扫地出门,工厂被领导们廉价买下成了私企,高工资和高福利没了。而公检法灰色收入增加,人家开始玩麻将,都是成百上千的玩儿。再后来据说都是上万的干活。

  三十多年就这样在弹指一挥间过去了。过去的小伙子,现已白发苍苍。回想那一段尘封的往事,还真挺怀念那个年代的。我常常在想,那样的福利待遇,不知我们身后的第几代人还能再遇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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