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辱母」更残酷的底层江湖

　　杜少按

　　上周，山东聊城杀人案刷爆互联网，吸引全国目光，所有焦点汇聚到一个格外刺眼的词汇：

　　辱母。

　　由于未能还清17万欠款，苏银霞母子遭到11名催债人辱骂、抽耳光、鞋子捂嘴。凌辱一小时后，看到催债人杜志浩脱下裤子，用极端手段污辱母亲，情急之下的于欢抄起水果刀，疯狂刺了过去，1人死亡，4人重伤。

　　很难想象，作为事发地的山东曾是礼义之邦，冠城县更是留下孟子名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现在，人们只知道这里有：辱母、血案和人伦尽丧。

　　这是杜少的第22篇真实故事，你将通过一个残忍催债者，看到隐藏在礼义之邦土地下的阴暗，以及所有欠发达地区深处的忧虑。

　　

　　只有在山东，「老师」可以称呼任何人。

　　2000年前，当孔子提出尊师重道时，这个曲阜老师也许从未想到，自己的言行深深扎根在脚下这片土地，直到今天。

　　不止在于称谓，诞生于齐鲁的孔孟之道深深影响这片土地，放眼全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山东更讲究孔孟传统，堪称礼义之邦。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成为欢迎全世界的口号

　　好客、热情是公认的山东性格。「好客山东欢迎您」成为无人不知的广告语。08年奥运会，一句先秦Slogan「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成为欢迎全世界来到中国的口号。

　　就算走出齐鲁，山东人身份认同感和上进心也极强。

　　一个「山东人说话爱用倒装句」就能刷爆微博、知乎、豆瓣你们知不道?上世纪，英属香港政府大量引入威海汉子赴港当警察，其热情、勤奋的文化基因令英国人服气，前任香港行政长官梁振英祖籍正是威海。

　　

　　图片来自网络

　　上世纪中叶，港英政府中的威海警察

　　生活中，糖醋鲤鱼、爆三样、黄焖鸡，讲究吃的山东人几乎决定了整个中国北方人的味觉，京菜、东北菜无不出自鲁菜。作为世界上最讲究吃的国家，四大菜系中唯有鲁菜属于北方，西北面食、河南胡辣汤从未进入宫廷，成为御膳代表。

　　从帝王泰山封禅到百姓婚嫁，作为中国传统仪式的发源地，山东现在依然是全国最讲究仪式感的省份。据最新统计，论年俗保留，最为讲究的山东将河南、北京、广东甩在其后，其他地方，甚至有90后年夜饭没吃完就跑到夜店浪。

　　作为礼义之邦，山东大地也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暴力、高利贷的阴影渐渐笼罩齐鲁大地，始作俑者中，道哥就是先锋。

　　

　　望着鲜血从男人手指滑下，道哥捡起地上那块粘稠的小指头，闻了闻，扔掉。

　　伴随血液特有的铁锈味夹杂烟味涌入鼻腔，解开裤子，对着男人尿了一脸。

　　「张老师，这40万，3天后我要见到，否则老子卸了你儿子的手」，带着3个小弟，转身离开阴暗的厂房。

　　

　　图片来自网络，并非事发地

　　春节后，这个山东小县城的催债之王已经从63人手里敲回423万欠款。

　　其中45人一见他立即东拼西凑还完欠债，骗也要骗来。12人被恐吓后，弄来一小半;只有5人不大老实，他不得不动手，狠狠踹两脚，也能拿回10万。真正亮刀，今天是第1次，麻利依旧。

　　跟普通催债公司不同，道哥专催月息8分以上的债务，换算成年化利率96%，一年翻将近一倍，民间俗称，高利贷。

　　我国法律规定，年化利率超过36%算作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但高出银行存款几十倍的利息，很少有人拒绝，一旦高利借贷开启，道哥就是放贷者的唯一保障，很是吃香。

　　

　　只需一个电话号码，通信公司的兄弟就能帮他定位当事人，误差不超过20米。一个银行账号，内部人士就能查出欠债者身份证号、家庭住址乃至全部通讯录。

　　文催为主，武催为辅。临近还款日，他会先打电话吓唬，挨个问候家人安危。拖账总不可避免，一通电话打过去问：「老板，还钱了…不在家没关系，反正我10分钟以后就到，帮你收拾屋子，有什么值钱的先收着了。」

　　遇见实在没钱，也好办。在人门口泼油漆，还贴上血红的条幅，语言极尽侮辱：「老板欠债，让你妈出去卖了还!」他甚至派一群小弟披麻戴孝拿着花圈，在这人家里撒泼打滚地哭：「老板啊，你爸死得好惨啊!你老婆怎么跟着也去了呢?」

　　砍手、撒尿侮辱、拍人姑娘裸照，什么都干，甚至光天化日将人孩子、老人绑走软禁，不拿到钱绝不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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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年来，他来来回回从1229人手里拿回10个多亿。当地人人知晓他的大名，催债斗狠，无人能及，但他并不是个例。

　　

　　这两年，道哥和兄弟们压力很大。

　　要得回来，算是能干，要不回来，家法伺候，和创业公司一样，看结果。

　　挽起道哥和兄弟的袖子，手臂一个一个烫痕来自烧香，点上就往胳膊上杵。整块刀疤，全拜菠萝刀所赐，一挖一个眼。

　　

　　门口喷漆只是小儿科为了催债，道哥能想尽一切办法

　　偶有兄弟被打，讨债混混之间相互出卖也不少见，有人去搬东西、抢店铺，竞争者会故意报警，一抓进去就是关5年，出来早已人无再青春。

　　因为非法拘禁、械斗伤人，很多讨债人多次进过公安局。每次听见警笛声，他们本能地拿出手机，随时准备捞人。

　　实在僵持不下，老板出面，拉着大家吃顿饭，一杯酒下肚，大道理就来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道墙」，表面和和气气，其实利益冲突从未消泯。

　　随着近两年互联网发展，同行们开始利用高科技，从网上黑客处拿信息。

　　看直播、网购、点外卖、约车回家，一切蛛丝马迹他们能轻易扒到，住址、公司、通讯录、开房记录甚至支付宝交易，信息应有尽有，精确打击。400元一个人头，黑客们坐在家动动鼠标就能收钱，衍生出庞大的信息贩卖市场，山头林立。

　　更有人使用「呼死你」软件，拼命电话骚扰，免了上门。道哥听说，甚至有人雇佣艾滋病人讨债，拿着诊断证明四处撒泼，有人上前阻拦，他们就抓挠啃咬，人人畏惧。

　　到了去年，山东催债已经膨胀成一个巨大的产业，甚至包含完整的培训机制。

　　授课视频中，孔孟之乡的「老师」们激情洋溢告诉大家：「催收是终身催收，死了以后遗产也要催收，那些法外债务，也不完全讲法…就一直盯着你，隔三差五打你一顿…恨不能把你的房子都给烧了，把你的娃卖了…让人一刻不得安生!」

　　

　　伴随实体产业凋敝席卷全世界，道哥所在的县城实体经济一捅就破。

　　银行收紧借贷，民营企业一旦资金不足，立即投向高利贷的怀抱，法外催欠债务膨胀，一大批的高利贷生意就此走向高潮，道哥这样的讨债者随之鸡犬升天。

　　报酬少则30%，多到90%，来钱快，不费劲。高额佣金吸引下，越来越多年轻人加入其中，参与人多为当地混混，白天催债，晚上走进KTV，更有人开着百万豪车满街招摇。

　　

　　混混们被警方收缴的凶器

　　相比之下，被他们死死踩在脚下的欠债人才是真正的弱势群体，同样的事情也不止山东一域：

　　2012年，「济南时报」报道了山东邹平1000亿元民间借贷破碎，30多人在纠纷中身亡的悲剧，全省震动;

　　2013年，四川省内江市父子因高利贷还债压力大，相继上吊;

　　同年，湖南溆浦信用社被曝雇催债人带着砍刀上门要钱，险些致人死亡;

　　2014年，河北献县安庄村几十名催债人提着钢刀棍棒入村讨债，债主放话，不给钱就活埋;

　　放眼整个欠发达地区，横行乱象不止于高利贷一点。

　　在一个名为「快手」的APP上，4亿用户以底层人群为主。

　　吞蛇、裤裆放鞭炮、连喝10瓶二锅头、生吃蛆虫、玻璃渣、病死猪的视频泛滥，也最吸引他们关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令人们咋舌。

　　

　　快手上直播生吃老鼠，靠猎奇吸引点击

　　主播能接到更多农产品广告

　　高端人才与年轻劳动力大量进城，留守农村的老年群体身体、心理健康迅速衰退，留守儿童缺乏照顾与师资教育，逃学、辍学、以游戏厅与网吧为家成为常态，校园霸凌肆虐。

　　由于当地宗族崩解，无人调解下暴力斗殴横行，邻里之间一个口角就能引发斗殴甚至伤残。年轻人不愿回到欠发达地区，警力根本不够，想管也管不过来。

　　广阔的欠发达地区就像一艘艘巨大的沉船，拖着内耗的人们走向深渊。

　　根据统计，全国农村常驻人口仍有6.56亿，绝大多数属于广阔的欠发达地区。同在山东一省，既有紧追北上广的青岛、烟台，也有聊城这样的欠发达地区，GDP相差可达4倍。

　　随着内陆跟发达地区差距愈发拉大，大批人涌向大城市，留下欠发达地区，任其凋敝。

　　

　　美国艺术家「Andy Warhol - 安迪・沃霍尔」曾说：每个人都可能在15分钟内出名。

　　只不过有的人动动手指，有的人要付出生命。

　　2012年11月，贵州省毕节市5名儿童在垃圾箱内生火取暖，全部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成为热闻。

　　2015年，被拐卖到河北曲阳县，遭受强奸、软禁、凌辱的郜艳敏竟然被评为最美乡村教师候选人，引发全国讨论。

　　同年，贵州省毕节市七星关区田坎乡4名农村留守儿童在家里集体喝农药自杀，再次触碰所有人的神经。

　　去年，内蒙警方发现一伙云南、四川农民将同乡骗至煤矿井中，杀害骗取赔款的惊天命案，24人遇害，而此前，还有类似案件发生。

　　但在报纸和媒体上，我们已和美国平起平坐，高铁修到非洲、南亚，产品更是行销全国。为国自豪同时，我们又在忙着买房、出国、移民，真正转过身看看这个国家腹地及亿万生命的人，少之又少。

　　美国哲学家爱默生曾说：检验一个国家是否真正文明，不是看它的人口有多少，也不是看它的城市有多大，更不是看它的收成有多好，而是看它造就出了什么样的人民。

　　当无数底层命案略过我们眼前，引爆大众讨论，没过几天，迅速沉寂，现在回看，而问题解决与否，又有多少人关心?

　　多数人只是看客，消费新闻，咀嚼热点。

　　就像山东聊城辱母案一样，一周前，这是人人关心的热点话题，刷爆互联网，自称正义的人们争相表达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