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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人天相(小说连载之六)

2017-04-03 10:25:30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康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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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1)

 

 

  大头从派出所出来本应回家。昨天中午在火葬场送走陈爷爷,回家吃完饭大头还要出去,俩孩子问他去哪,他说去给他们买好吃的,顺便找他们的妈妈,孩子高兴极了,充满期待地等在家里,盼望爸爸早点归来,带给他们幸福与快乐。在迈步出门的那一刻,大头的确信心满满的,刚刚认下的死爹留给他的贵物肯定价值不菲,这次他一定会找到,他大头马上就会变成有钱人,这年头有了钱还会有办不到的事情吗?然而这世界永远是这样:计划没有变化快,希望越大失望越惨。他是不敢回家。理想中的贵物变成了狰狞的催命符,许下的诺言如同鬼吹灯,见到孩子叫他说啥呢?

  但是,不回家他又能去哪儿呢?不知道。大头好像掉了魂,又像是没头的苍蝇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

  这会儿太阳刚从东边升起,放射的光焰在周围楼宇面向东边的墙体涂成了一片腥红,按照以往的习惯他会看看东方天际是不是还有火烧云,借此判断未来天气的阴晴,但此刻完全没有那种雅兴,整个城市正在慢慢苏醒,只有他失去了灵魂。街上稍显冷清,行人三三两两,不是去晨练就是赶往火车站飘向远方,马路两旁店铺大门紧闭,辛苦一夜的霓虹灯困倦地闭上眼睛。突然,大头嗅到了空气中一股浓浓的美食香味,就像条件反射一样,肚子里的肠胃立刻咕咕叫唤起来,紧接着下面放了一个屁,大头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好好地吃东西了。懒懒地睁开迷离的双眼,发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卖煎饼的摊床前,香味就是从这里飘出的。卖煎饼的是位中年妇女,一身灰色衣服,外罩白色大褂,一边制作煎饼,一边叫卖:“煎饼,玉米面煎饼,好吃不贵。”听声音有些熟悉,当他俩四目相对时,双方几乎异口同声惊呼:“哦,是你?”

  大头认出了她,尤其是那双肿眼泡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只是眼神里不见勾人的淫荡。女子也认出了他,冬瓜似的大头和那张马脸,看一眼难忘一辈子。人虽丑点可是个难得的好人。

  女子脸红了,垂下头低声说道:

  “大哥,要吃煎饼吗?想吃多少拿多少,现成的不够妹子再给你做。”

  大头怎么也不会想到,前天还是卖身的站街女,今天变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这是咋回事呢?不好意思问,饥肠辘辘的大头要了份煎饼卷大葱,就在摊位前面边吃边与她闲聊。互相交换了姓名。原来这女子也姓丁,名字叫翠花,“哦,也姓丁,咱们是一家子,往后叫你妹子行吗?”“那敢情好,大哥,妹子高攀了。”大头打心眼里欢喜,刚刚捡了一个爹,回头又认下一个妹子,这叫啥?亲人多了路好走,好兆头啊!

  零零碎碎的交谈中,大头听明白了,这位妹子家住农村,丈夫在外打工落下职业病不能干活,狠心的雇主非但不给治病还把他一脚踢出,回家不到半年就死了,留下一大堆饥荒,债主成天堵在家门口。天塌了,地陷了,这叫孤儿寡母怎么活?走投无路之下,经过好心人不断地笑贫不笑娼的洗脑,这个叫翠花女子走进了城里,白天街头摆摊卖煎饼,夜里充当站街女......暗夜下的生意饱含屈辱,不说也心酸。

  “哦,是这样。”

  大头了解这些内情后不禁陡生感慨。我们这个万花筒般的社会,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一会儿把鬼变成人,一会儿把人变成鬼,这是咋地了?他是找不到答案的,于是扔下煎饼钱转身就走。

  “大哥,你等等!”大头走出不到五十米,翠花从后面追过来。

  “咋地了妹子,还有事吗?”

  “大哥,妹子忘记问了,嫂子回来了吗?”

  “没有,一点信也没有,孩子都想疯了。这个挨千刀的,不知跑哪去了。”

  “那,大哥又当爹又当妈,屋里活肯定不少吧,妹子想帮你搭把手,可以吗?”

  “不行!那可不行!别胡思乱想了,卖好你的煎饼比啥都强”

  大头语气有些生硬。翠花把一摞煎饼塞给大头,说了句是给孩子的,转身低头讪讪地走开。捧着尚在温热的煎饼,目送她的背影,大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是不是伤她自尊了呢?——她也是有自尊的啊!

 

  大头继续摇摇晃晃在街上茫无目标地的走着。

  上班时候到了,刚才还是清冷的街道慢慢变得人流熙攘、车水马龙,大头避开人流高峰,从大街拐进胡同,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自己梦游般地又回到老人的木板房,也好,除了这里,他也真的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犹豫了一下,他推开板门走进里面。板门没锁,里面东西一样没少,陈老爷子的骨灰盒依然摆在地中心三条腿的饭桌上。灵堂前昨日香烛已经燃尽,大头找出新的重新点燃,烛光摇曳、香烟缭绕,他的心灵感到平静许多。

  忽然想起教导员刚才的提醒,从板房出来绕到隔壁车棚,看车棚的老韩正用电磁炉熬粥,猛然看见大头出现脱口说道,咦,你咋出来了呢?警察又把你放回来了?大头含羞带愧地把事情如实说了一遍,然后诚心诚意地向老韩深鞠一躬,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老韩听后慌忙起身摆手谢绝他的感谢,哈哈,原来是这么一码事!不敢当不敢当,我可不是想救你,还以为你挖洞要干啥坏事呢,所以马上向110打了举报电话,没想到歪打正着。大头说,不管咋地是你救了我的命,感谢还是应该的,哪天请韩大哥喝酒。老韩感到这家伙是在送空头人情,心里不快,不过脸上倒没表现出来,还乐呵呵说好,以后咱就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哥们相处长着呢。

  重新回到自己的板房之后,大头好像灵魂归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平整被他昨晚挖开的菜窖。就在昨天夜里,这个黑洞还是他的阿里巴巴,他就是那个呼唤芝麻开门的人,而现在它就像张开大嘴随时把他吃掉的巨兽,看一眼都叫他脊梁骨丝丝冒凉气。先把水泥预制板挪回原来的地方,盖好洞口再回填上面的沙土,用脚踩实之后上面依然放回老人的床铺。工程不算大,可也费了半天力气,出了一身臭汗,骨头隐隐作痛。接着擦了擦汗,环顾屋里的一切,又把目光落在碗橱上——这个用肥皂箱改制的碗橱里面那块像石头一样坚硬的半拉馒头,走过去拿在手里想把它扔掉,想了想不知为什么又放回原处。他要这里的一切都保持原样,原来在哪的东西还回到哪里。忙完这些,日上三竿,大头突然产生离开这里的感觉,而且是越快越好,彻底同这里的一切告别,从此再不相见。教导员也是好意,提醒他老人遗留的一切都是他的,他有权做出任何处理,别人无权干涉与侵犯,可是,这些破烂对他来说既不能吃也不能用,还有什么用呢?他掏出藏在怀里的纸条和小本本扔在地上,狠狠跺一脚,他妈地,谁看好谁要,从现在起与老子无关。

  就在大头准备迈步出门的时候,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绊住他,一双大腿好像灌了铅,重似千斤,动了好几次也迈不动步。咦,这是咋回事?忽然一阵困意强烈袭来,眼睛睁不开,大脑有点晕,身子把持不住,一下子倒在老人的床铺上面。不过心里还明白,就在两天前,老人在这张床上闭上了眼睛,此刻大头躺在上面,很想体会一下老人的感受。床铺很硬,凸凹不平,一点也不舒服,破旧的被褥撒发一股霉味,可他还是体会到了闭上眼睛的惬意。世界哪儿去了?那些个欢乐与烦恼哪儿去了?呵呵,一下子在他眼前滚蛋了!真想永远永远这么躺下去,永远永远不再睁开眼睛,永远永远不再为人世间的事烦恼……

  恍惚间,远处走来一个小伙子,细高个子,大脑袋小细脖,带着一脸滑稽的微笑,东游游西逛逛,招猫逗狗,游手好闲,好不自由自在。他是哪个?好像在哪里见过,仔细一看,原来是他自己。那喒他还年少,爹娘手心里疼爱有加的一块宝。

  大头姓丁,大号叫希望,爹妈给起的,一个很不错的名字,足见二位老人对儿子的厚望。大头是外号。顾名思义,他的的突出特点是脑袋大,状如头号大冬瓜,上宽下窄,配上一张大马脸一副大嘴叉子,无论哭笑都像大冬瓜成了精。问题还在于,支撑大脑袋的脖子有如汽车减震弹簧,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直叫看着的人担心,万一哪天承受不住重力可咋办。民间流传一句俚语,脑袋大脖子粗,不是首长是伙夫。首长的社会地位和尊荣自不必说,厨子虽然处于社会底层,但是瘦死厨子三百斤,逢到灾年其岗位优势无人能比。大头于这两点只占其一:脑袋大脖子细。所以直到今天还不是首长也不是伙夫。

  在街坊邻居的印象里,大头小时候就七灾八难不太平,暗地里叽叽喳喳议论,这孩子怕是不好养活,奉劝大头爹妈赶紧把孩子送人,趁年轻政策又允许再生一个。起初大头爹娘也有此意,但是,天下有狠心的儿女,哪有狠心的爹娘?真到计划实施的时候,爹娘又于心不忍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肉臭不能往外扔。留着吧,留着吧,七个天仙女不如一个瘸瞎儿,留着传宗接代吧。

  忽然有一天,一位算命打卦的相士从他家门前路过,大头爹娘好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好说歹说把相士请到家里,请求先生给儿子算上一卦。相士咋见大头,立刻勃然变色,连忙摆手说:“算不得!算不得!”大头爹娘吓了一跳:“先生,是不是……”相士忙说:“不对不对,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此子天生异相,贵不可言!常人都有三目,其中有一只是天目,常人的天目一生都不会打开的。这孩子奇就奇在,不但天目会打开,而且会自行打开,天目一开,绝非常人所及,贵不可言。只是前途坎坷,七灾八难,需要小心应对才是。”说罢相士提笔写下四句偈语:

  “贵人相逢更可期,

  庭前枯木凤来仪,

  好将短事从长事,

  休听旁人道东西。”

  写完扬长而去。啥意思?大头爹妈不懂,询问别人,都说天机不可泄露,说开就不灵了,其实谁都迷糊。接下来的日子里,七灾八难张着血盆大口朝着大头扑来,大头八岁那年掉进河里没淹死又爬上来了,九岁手触电门经过抢救活过来了,和别人家孩子打仗差点被扭断了脖子……大头爹娘不惊反喜,以为这些都是儿子成长为贵人的前期征兆。

  绊绊磕磕苦辣酸甜到底长大了,一眨眼就到了婚娶阶段,对象谈了一个又一个,都因为长相过于对不起观众纷纷告吹,只见开花不结果,干打雷不下雨。为此,爹娘愁眉不展,大头更是无精打采,看着同年伙伴个个娶妻生子,不禁悲从中来,躲在没人处掉几颗眼泪疙瘩。埋怨爹娘当初粗心大意,黑灯瞎火光顾自己乐和,没把自己加工到位。爹娘也有难言之隐。那是什么年代?一间小屋老少三代同堂,挤挤插插就像蒸包子,黑灯瞎火能加工就不错了,哪里顾得上精细不精细?孩子怨爹娘,爹娘找谁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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