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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杨松诗词集:岩石的旗帜(第二辑)

2018-01-08 15:55:26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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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杨松,1954年出生于重庆。1971年再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守备师坦克团服役。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毕业后再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刑法室工作。1985年深圳从事法律工作至今。

    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诗,后因工作原因中断。2012年后重新开始诗歌创作,以“梁山雪夜”笔名再百度等诗吧里发表诗作。不仅热衷于现代诗歌,对古典诗词亦有浓厚兴趣。

 

    目录: 

岩石的旗帜

你的微笑是给我的吗

其实 我们并不同在

  ——给一个灵魂

给即将到来的那场台风

我醉的时候 你在哪里

要过多少年 你才会从泪水中升起

你是我永远的花朵和春天

风去了 而花还在

你会让你的心灵不再干涸

这条河刚刚沉睡

只要你不让我们再听到北风的呼啸

我好像看见他站在风雪之中

那一天 我的诗将汇成海洋

因为我见证过我自己的冬天

这世界 其实并不安静

我会在你的眼睛里尽情奔跑

你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

  ——致一位母亲

致审判者

如果我还能和你一起站立

不要告诉我谁最爱你

我们的旗帜还会在你脸上飘扬

我的船长 这条船该驶向哪里

没有人知道你会飞向哪里

兄弟

斯诺登 你开启了一扇门

如果这感激能制止死亡

在这个星空颠倒的夜晚

今夜 我不能离去

当你血色的黎明打开翅膀

秋天

沉船

我看见安徒生坐在街上

普希金 你的身上停满了鸽子

阿芙乐尔

这匹狼

曼德拉 当你自由的心脏不再跳动

还在吗 我们七岁时种的向日葵

南京 你已经死过一次

你的梦准备好了吗

他们说末日不会来临

当你来到这棵树的面前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这样一条河流

邂逅

只要我还期待着你

只有走进更深的大地

这午夜的钟声 到底为谁敲响

天涯 等着我们一饮而尽

给一只爱鸣的小鸟

今夜 让我做一滴露水

我在海边听你吟唱

假如我能唤醒山河

不要再隐瞒我了吧

我想我的自由会和你一起融化

三月

春天

海不是梦的终点

清明

稀土啊稀土

你把他们带到海上

加西亚 你种的葡萄熟了

狮子

旋涡

端午

毁灭

理由

终点

岁月

庄子——秋水

庄子——至乐

庄子——天道

庄子——大宗师

黄继光

堰塞云

祭奠、自尽或重生

生命之课

  ——献给谭千秋们

今夜 我们无眠

  ——致旅美华人歌唱家田浩江

 

    正文: 

 

 岩石.jpg

 

岩石的旗帜

 

就这样升起来

你这面岩石的旗帜

用你粗糙的掌纹来抚摩历史

来抚摩这本书的封面

你会让所有的记忆都显得单薄

 

站在你的面前

读你的故事

从水开始

从水漫过山冈

淹没这片天空开始

读这一页页土地

被浸泡了很久的文字

 

读你雕刻在旗帜上的

悠久的苦难

当我仰起的脸

为你的抚摩所召唤

你就成为我的镜子

我渴望在这里

看到自己

 

看到你冉冉升起来的

我的魂魄和尊严

飘动在你的每一个瞬间

每一道皱褶里

看到生命的故事从你的脚下开始

 

2012.5.12

 

你的微笑是给我的吗

 

你的微笑是给我的吗

连同这双眼睛

这储藏了很久的阳光

连同你放在我额头的飞鸟

你画在纸上的航船

 

纯真地驶向远方 又回来

让所有的海岛都感到困惑

你宁静地围绕着我

像围绕着一座礁石

直到夜晚 海浪和血液都不再喧哗

 

看到你的时候 橘红色的天空

会悸动 风会将纸鸢吹起

路灯会亮起来 而雨

会从睫毛般的屋檐滴落

只有那弯月亮 一直和你在海中航行

 

也只有我 会在海岸堆起城堡

等着你 我会安置你的微笑

和你眼睛里的阳光

在暴风雨到来之前

把心点亮 把篝火升起

 

2012.5.19

 

其实 我们并不同在

——给一个灵魂

 

其实 我们并不同在

我只在你的嘴上 你的云中

你脚下的尘土里

你笑的时候我正在哭泣

你的脸花儿一样绽放

而我的落叶正在路上飘零

 

不要耻笑我

像你每天都要见到的那个乞丐

我不会对着你的眼睛

低下头来 我不会把手伸向你

像树杈那样

在风里摇晃着天空

我们并不同在

你所见到的行人 和脚印

都可以写进回忆

但你无法把火焰封在纸上

无法禁止睡梦中的鸟鸣

唤醒世界

 

而那些雪雨雷电 那些叹息

每时每刻都在注入土地

让我和它们一起沉醉

直到我的灵魂也被注满

直到这漂浮的大地

颤动的黎明开始苏醒

 

直到我的枕边 花在生长

浪在飞 你再用粗粝的岩石

敲打我的额头 我们并不同在

我不会熄灭这盏灯

即使你山脉的手掌都攥紧了血液

每个人的河流都走到尽头

 

2012.7.14

 

给即将到来的那场台风

 

在这个世界上要徘徊多久

才来到海上

展示你的风姿

 

舞蹈般的从容

诉说着海洋

失落的梦要重新开始

 

从人的内心失落

就在海上升起

星星会在夜里见证

 

当无数失落的灵魂

像岛屿一样漂浮

像海浪般聚在一起

 

他们会随着风的召唤

返回故乡 轻轻地

撕开屋顶和道路

 

然后用雨水

在波涛中长大的眼泪

一滴滴敲打这个世界

 

2012.8.31

 

我醉的时候 你在哪里

 

我醉的时候 你在哪里

我把世界抛开 而你还在

你和这世界一起沉浮

 

那么让我离开你

一个夜晚 让我无牵无挂

走在没有你的地方

 

没有月亮 你的那颗心

没有挂在空中

星星里也找不到你的眼睛

 

整个山野都在晃动

整条河流 一杯杯地流淌

整个夜晚 都没有风来劝说

 

没有你的夜晚就没有尽头

没有悬崖 只有无尽的海浪

我醉的时候还能听到你的喘息

 

2012.9.4

 

要过多少年 你才会从泪水中升起

 

你说 你是一粒沙子

早晚要飘回风中

而我是一滴眼泪

只会滴落在苦涩的海里

 

而今夜

你这粒沙子

被我的眼泪包裹

打不开的黑夜如同贝壳

 

要过多少年

你才会从泪水中升起

才会挂在空中

像今夜被洗过的月亮

 

2012.10.7

 

你是我永远的花朵和春天

 

很多时候 我们并不陌生

因为呼吸很近

因为在我们醒来以后

都喜欢把手伸向阳光

都知道梦是咸的

雪崩的时候 泥石流的时候

心都会颤抖

 

这就注定了我们的苦难

多么相近

像两棵树的年轮

像两座山上的岩石

同样被烈日炙烤之后

在黑夜里同样孤独

然后同样滚落山谷

 

注定每次把窗户打开

都会有雨飘进来

我曾经是被你注视了很久的

那枚窗前的落叶

而如今 你让我看着你

在黑暗中飘落

在雨中飘零

 

血液凝固很久之后

地壳还会移动

而你仍然目不转睛

望着我和世界

因为命运无法更改

在落叶飘回枝头以前

我是你的太阳

 

而你 你是我永远的花朵

和春天 开不败的夜晚

和所有的星星一样灿烂

你是这大地的根须

在苦难中生长

在岩石的触摸下

以你的渴望呼唤黎明

 

2012.10

 

 

在离冬天不远的地方

有一片热烈的火焰

在手掌上燃烧

 

无数的伸向天空的手掌

点燃了云

映红了我们的脸

 

点燃了山脉

点燃了我们心里涌动着的

此起彼伏的波涛

 

直到风雪降临

这火焰也不会熄灭

这火焰将埋在层层冰雪之下

 

温暖整个冬天

这沉默无言的火焰

将是这片土地最后的希望

 

2012.10.17

 

风去了 而花还在

 

起风的时候

你长长的叹息

也掠过山顶

云也来湿润我的长发

 

而树拖着沉重的影子

走进黄昏的帐幔中 

开始低语

蒙眬的眼睛泛起波澜

 

风就是这样过来的

当旗帜都飘起来

烟在飞散

没有人听到你的叹息

 

只有花听到了

只有花紧贴着大地

和草叶一起 含着露水

倾听着你的诉说

 

它还听到了 你说

荆棘正在地上匍匐着

正在黑夜中摸索着道路

远方的海浪正在拍打着礁石

 

在黎明到来之前

露水和草叶都一直醒着

望着天空 直到风都去了

大地也仍然醒着 因为花在

 

2012.11.1

 

你会让你的心灵不再干涸

 

这片沙漠

已经很久没有雨了

因为海湾还很遥远

河流也没有临近

生命还在很远的地方

盘旋着 云

还没有找到故乡

 

只要有一点点绿色

就会唤醒

你记忆中的森林

 

看着一点点

久违的希望

又站在这广场上

站在这比沙漠还荒凉的地方

你会感觉到

有一股甘泉

从你的身体涌出

 

你会走出沙漠

回到自己的房子

让自己空洞的眼窝

和嘴 注满泪水

对着夜空

让你的心灵不再干涸

 

2012.11.15

 

这条河刚刚沉睡

 

这条河过早地睡了

过早地让激情停顿

过早地把寒冷的目光

低垂在乌云下

 

透明的肌肤

挡不住心

它可以在梦里

看着大片的雪花

无声地飘落

 

在沉重的冰封下面

鱼可以像雪一样沉默

风无法惊扰它们

它一直吻不到它们的脸

也吹不干它们的眼泪

 

只有潜入河底

你才能读懂这条河流

这条河刚刚沉睡

但你能听到冰凌撞击的声音

 

2012.11.11

 

只要你不让我们再听到北风的呼啸

 

这两个装垃圾的箱子

现在装着五个孩子

他们睡了

这箱子

成了他们梦中的天堂

 

在睡前

他们抱怨过

为什么没有一个姐姐

天使般地降临

站在箱子外面

拿着话筒

 

你幸福吗

这个冬天

他们流浪了很久

直到他们找到了

那一点点温暖

从没有人来问过他们

 

现在

这五个天堂里的孩子

对着闪光灯

对着全世界的疑问

像五个明星

他们会争先恐后地回答

 

只要你再给我一些炭火

只要你帮我们把头上的

这个房顶

捂得再严一些

只要你不让我们再听到北风的呼啸

我们就幸福了

 

2012.11.22

 

我好像看见他站在风雪之中

 

今年的冬天 多雪

多雪中的行人

你看不见他的面孔

只有他的身影在你眼前晃动

 

雪地里传来的声音

像雪一样冰凉

风雪在掩盖他的脚印之后

又匆匆离去

 

现在 这个人

他停下来了

我好像看见他站在风雪之中

在回望这个世界

 

他在回望冬天

回望他所熟悉的土地

现在变得如此陌生

而他熟悉的岁月在漫天飘舞

 

他站在这风雪之中

笔直的 像树一样

在注视着我们

我们是他身边的匆匆过客

 

我们低下头来 路过他

一座很窄的桥

他闪过身子 为我们

为所有的行人让出了道路

 

2012.12.5

 

那一天 我的诗将汇成海洋

 

为了你每天都昂起的头

我每时每刻都在吟唱

像不知疲倦的夜莺

像夜晚的风铃

清澈的酒

在杯中

摇荡

 

那时

你门前

某个行人

也许就是我

我向灯光张望

当溪水流向灯光

那是我在夜里看你

 

记着啊

飘过你眼前的

每一片云

都是行人

都可能再飘回来

因为风铃

和酒

 

那些草叶

当被你的土地

攥紧的时候

不会在风中抖动

如同夜莺

守着你

却不会抖动羽毛

 

只有我的诗

流过你门前的溪水

每日每夜

都在环绕着你

都在为你

激起浪

和猜想的云雾

 

像一滴滴眼泪

都汇聚在手心里

像山洪在某个早晨暴发

淹没你的嘴唇

和你龟裂的天空

那一天

我的诗将汇成海洋

 

2012.12

 

因为我见证过我自己的冬天

 

在这场大雪之前

有人看到了这片土地的真相

看到你身上的血迹

和伤痕

看到一次劫掠的现场

慌乱的车辙和脚印

你是受害者

这一切都有人证

 

今夜

他们蒙上了你的眼睛

他们用冰凉的手

用漫天的状纸

纷飞的谎言

掩埋现场

让罪恶

消失

 

而我

还活着

没有消失

作为一棵树

作为证人之一

我还和我的良知

一直站在这雪地里

直到你听懂我的证词

 

包括我的尊严

倒在地上

像我倒下的影子

和亲人

被踩进泥里

却始终没有哭泣

多么猛烈的暴风雪

都没有让它移动一步

 

这场大雪

足以摧毁我的家

和我所爱的人

足以掩埋他们给予过我的爱

尽管这爱像他们的脸一样

纯洁 并且无辜

尽管这爱并不在现场

这场大雪要覆盖整个冬天

 

当世界都远离我

弃我而去

你就松开你的手

让我的灵魂也去远方漂泊

但你要相信

我的证言

不会离开这片土地

因为我见证过我自己的冬天

 

2012.12

 

这世界 其实并不安静

 

这世界 其实并不安静

缠绵在你耳边的云

不是没有声音

鱼不是没有语言

 

雪飘在八月

雨落在阳光下

海浪被压在玻璃板下

拍打着天空

 

在那根针掉在地上

把你从梦中

惊醒之前

这世界不是没有雷声

 

只要你紧贴大地

感觉这些沙砾

在夜深人静之时

撕扯着你全身的肌肤

 

你的每个毛孔

你的每一寸土地

都睁着眼睛

等待着血涌出来

 

涌向地平线 而你的手

会一遍遍敲打我的门

这世界 其实并不安静

因为你的岩浆要从我的嘴角流出

 

2012.12

 

我会在你的眼睛里尽情奔跑

 

我知道

我渴望的秋天

在你的阳光照耀之前

还不够明亮

我的摇荡在风中的果实

在你的手触摸之前

还不够成熟

 

而此时 我还醒着

我不会躺在你的脚下

任你犁耙般沉重的爱抚

继续开垦我 继续

一遍遍地翻动我的土地

和夜晚

翻动每一寸黑色的波浪

 

如同你热辣辣的手指

爱抚过这天空的

每一片羽毛

我不会躺在夜里

等着风来翻动早晨

我要在你的手掌中奔跑

在你的脸上奔跑

 

我要在那里

在你蔚蓝色的眼睛里

找到我渴望已久的阳光

和收获阳光的季节

找到可以漂到彼岸的果实

然后我捧着它

把它放在你的波涛上

 

当你的脸在天边泛红

我的果实

就找到了秋天

我就可以用成熟的眼光

和你对望

我会看到你眼睛里跳动着的自由

我会在你的眼睛里尽情奔跑

 

2013.1.3

 

你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

——致一位母亲

 

(一)

你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

不时地弯下腰来

捡拾一些生命

一些被行人遗落的孩子

为了不让他们

被风吹散

 

是你的眼睛睁得太大

还是行人太粗心

这些孩子

怎么像树上掉下的果子

捡也捡不完

掉在地上

摔裂了

没有人能听到哭声

 

你就这么捡着

日复一日

让那些果子

在你的泪水中发芽

在你的心窝里长大

在你的肩头

长出树冠

直到他们也结出果实

 

(二)

日复一日

因为你的捡拾

一百多个孩子

得以新生

一百多位母亲

灵魂得以被拯救

像女娲修补天空那样

你在修补着

她们残破不全的母爱

和母亲的称号

 

被修补着的

还有人们遗落的良知

在深夜

你用粗粝的手

敲打着每一扇窗户

拿回去吧 你说

让我把这盏修补过的灯

交还给你

 

天堂还很遥远

路会很黑

带上它

这盏灯一旦修补好

还会照亮你的心

还会指引你

穿过黑暗和泥泞

 

(三)

你就这么跋涉着

日复一日

直到有一天

你身上着火了

直到火烧毁了

你肩上的那棵树

和树上的果子

当你从噩梦中惊醒

你头顶的天空

一片灰烬

 

白茫茫的

没有一个人影

只有无数只手

从四面八方

伸向你

阴暗的面孔

吐着

火焰般的舌头

 

告诉你

在得到许可之前

你没有资格

像拾荒者那样

去捡拾这些果子

这撒落一地的

明天的种子

哪怕它们没有明天

哪怕它们被踩进泥里

 

(四)

也许

我就是和你同路的

那个行人

是遗失者

是被你寻找了很久的

那个名字

我惶愧

当你在深夜

敲打我窗户的时候

我没有把门打开

 

而现在

让我怎么

望着你的眼睛

望着你被烧毁的希望

不再覆盖这世界

让我怎么伸出手来

面对你

为我点燃的那盏灯

 

而在通往天堂的路上

你还会继续走着

还会弯下腰来

继续捡拾那些果子

还会日复一日地

重复着苦难

你深知

一个母亲

只有当她作为母亲的时候

她才会有快乐

和尊严

 

(五)

那么

在这同样深的夜里

我渴求那些行路的人

打开窗子

倾听你

一个母亲的呼号

并且看看自己的孩子

看着他们的真实的生命

有没有遗失

不要在通往天堂的路上

留下悔恨

 

让那些指责你的人

也学会弯下腰来

去风中捡拾

去雨水中浸泡

让他们学会去爱

学会去修补

自己残缺的灵魂

让他们懂得

他们的母亲

寒夜般的白发

跌倒在雨中

是他们的耻辱

 

但愿

当下一场大火降临

除了房子

和纸币

和纸币包裹的罪恶

还有谎言

再没有什么能够被烧毁

我们相信

希望不能烧毁

大地上的果实和母亲的眼泪

都不能烧毁

 

2013.1.12

 

致审判者

 

(一)

谁让你端坐在

这把椅子上

当太阳照耀着你

星星们都凝望着你

 

当你手中的那把木槌

落下 夜晚便会飞散

飞迸四射的星星

会点燃早晨

 

在你抬手之前

天平已经开始晃动

为了让你的肢体平衡

你必须追加良知的砝码

 

那一瞬间

会地动山摇

这木槌划出的闪电

会随时撕裂这片天空

 

(二)

在被告还没有提出申请的时候

你就可以申请

回避公平和正义

假定它们就坐在你的面前

 

你不习惯让它们

这么长久地审视着你

审视着你面前的状纸

上面浸透了黑色的结了疤的血痕

 

铁铸的事实

会被血水融化

当它被重新浇注

你会看到不同的文字

 

被告辩护的时候

你也可以尽情地为自己辩护

但你的辩护不要太长

长过你的良知给你的时间

 

(三)

审判还在进行

你不要捂住你自己的眼睛

你所看到的每一页纸 每个字

都会从天空坠落

 

把你的血

也涂在发霉的纸上

涂在冰凉的漆黑的案卷里

看人的血的颜色有什么不同

 

或许你还会有一滴眼泪

滴在这字里行间 但这案卷

如同荒凉的坟岗堆满了石头

用多少江水都无法冲刷

 

直到最后 这签了你的名字的判决

在一个没有人的夜晚

自己打开

让被告人走到你的面前

 

(四)

在你的梦坍塌之前 我希望

你不要低下头来

我希望你有足够的勇气

和他对视

 

我希望你有足够的力量

再一次举起木槌

让它落下的地方

端放着一个法官的良心

 

是的 被告会随时来到你的面前

因为这被告不是一个人

他们会成群结队 会不约而同

从四面八方来到你的面前

 

甚至你脚下的土地

你头顶的星星

都可能是你判决书里的被告

当你感觉到这空气颤抖的时候

 

(五)

直到某一天

你会不会把早已经写好的

另外一份判决

放在他们的面前

 

说 被告是无罪的

你会真诚地平反 道歉

可你怎么补偿

那一夜给世界造成的伤痛

 

你将怎么缝合

被你的闪电撕裂的天空

你将如何面对废墟

面对一场大火之后的灰烬和迷茫

 

你可以把颠倒的文字

再重新颠倒一遍

可你怎么能把被你颠倒的历史

再颠倒过来

 

(六)

那个被你审判的人

不会成为审判你的法官

他的手中没有木槌

但他的微笑会救赎你的灵魂

 

我看到 当你厉声宣判的时候

他在朝你微笑

他那么坦然地望着你

看着你的心你的手你的声音都在发抖

 

这一刻使我感觉到了

谁是被告

谁是历史的审判者

谁会来书写这最后的判决

 

那判决 你写不出来

因为那是历史 你写不了

你只能被写进历史

但历史的判决你写不出来

 

2013.2.2

 

如果我还能和你一起站立

 

当你听到我的歌声

雪也一定在飘

鸟也一定在飞翔

你打开的窗子会飘满了雪片和鸟

 

飘满了灰烬

只要你把我的翅膀

想象为一面旗帜

在灰烬中升起

 

烟雾散尽的时候

你的眼神

也从原野中飘过来

飘过这片褴褛的土地

 

像每天早晨

每个新生的太阳

都照耀着这片大地的

每块疤痕

 

荒芜的旗杆

如同过火的森林

如同挥着残疾的手的野草

如同黄昏里行走着的孤独的手杖

 

都会被你亲吻

被你温暖的潮水打湿

我知道你不能亲手抚摸

脸一样的海洋

 

而我的深埋在矿井之下的骨骼

经过这么多年的伤痛

还支撑着这片潮湿的梦境

还没有坍塌

 

如果我还能和你一起站立

在明天 在山野中

在你日夜奔涌的溪流里

和你一起支撑起这飘雪的天空

 

我的雪片般飞舞着的身影

也许就是我唯一的骄傲

当你看到我的灵魂雪水般融化

每颗冰凉的石子都浸透了我的歌声

 

2013.2.16

 

 

(一)

这条路

很长

像在天际中

不断伸展的梯子

像一条条肋骨

支撑着我们的血肉

和国土

 

长得像江河

流遍我们的全身

像血管输送着血液

输送着氧气

输送到我们每个细胞

让每个灵魂可以在早晨醒来

 

那些年迈的父亲

从深山里走出来

在这条路上看见了世界

而远离故乡的孩子

顺着这条路

又回到母亲温柔的掌中

 

告诉亲人

和情人

天涯并不遥远

因为这条路就在你的脚下

这条先辈开辟的道路

就在你的脚下

 

告诉那些路边的田野

那些推着犁铧的人

告诉那些闪着光的脊背

他们的富饶和贫困

都能在这条路上找到源头

 

只要你从车窗外望去

你就能看到真实的早晨

和黄昏

看到在沉默中行走的

我们的祖国

 

(二)

在没有路的地方

你开辟了道路

如同在没有土的地方

你开辟了花园

没有文字的时代

你写下了诗篇

 

而这一切

都离不开你沸腾的血液

在血管里

你的血液

始终都沸腾着

始终都没有凝固

 

许多年过去了

谁还能记得你的面庞

和你倒下时的身影

谁还能把你的歌声唱响

不管在云雾中

在硝烟里

 

谁还能在黑暗被打通的时候

奔向你

和你拥抱

谁还能跪在你的坟前

颤抖着

泪流满面

 

(三)

记忆可以消失

但你的血痕无法磨灭

如同刻在岩石上的

你的名字

如同刻在我们民族身上的

每一道刀痕

 

每条路都有自己诞生的日子

像每个孩子都有生辰

都有父母

都有父母对你的记忆

都有你自己的血脉

 

我是说

只有亲手抚摸过你的人

才会吻你 爱你

只有用牙齿

和铁锤敲打过你的人

才会懂得你的心思

 

只有在梦里呼唤过你的人

才会为你哭泣

而你

只有你匍匐在这大地上

听见过我的哭号

只有你才能听懂我的悲愤

 

(四)

当我知道

我所熟悉的道路

在明天已经不属于我自己

我会把手掌伸出来

让你看看我手上的膙子

 

然后把手攥紧

伸向你

伸向天空

让你看看我的拳头

随时可以在空中炸裂

 

把肩膀袒露给你

让你看着我脱了皮的

山脉

古铜色的夜晚

有多么荒凉

 

让你看没有覆盖的我

在太阳下

还有什么江河不能暴露

还有什么风暴可以隐瞒

还有什么土地不能燃烧

 

(五)

我所熟悉的道路

将不属于我

这就意味着

我以后不能在你面前

走来走去 哪怕在春天

 

哪怕在播种的日子

在秋天收获的日子

意味着我只能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背着我的多病的父亲

和母亲

 

意味着你将对我哂笑

将随时唤醒我的记忆

一百多年的耻辱

随时在刺痛我

意味着你将把那根锋利的针

插进我的血管中

 

你吸吮着

让我无奈地

看着你的狂笑

意味着我将死去

意味着最后的时刻

已经到来

 

(六)

这条路

像天梯一样

倒在地上

已经很多年

它就这么倒着

伸展着四肢和柔软的梦想

 

这条面朝天空的路

什么时候

能够站起来

伫立在大地之上

像一个巨人

 

以它的钢筋铁骨

站在这原野中

站在我们这个民族

五千多年

荒凉的站台上

站在血的洪流里

 

站在历史的脚下

站在那些死者的

尸骨中

站在被苦难浸泡很久的

愿望面前

发誓

 

(七)

真心地爱你

真心地

不希望道路被停止

如同我们的生命

不被停止

如同江河不会被停止

 

如同你

不会让我站在水的中间

看着生命被堵塞

看着洪水泛滥

或看着你的诺亚方舟

在旋涡里

沉没

 

而此时

还有很多双眼睛

在打量着我们

还有月亮和星星

几千万年的注视

在凝望着我们

 

你这条躺下的路

倒在睡梦中的天梯

继续伸展吧

像河流一样伸展

像云一样地抚摩

我只盼太阳升起的时候

你会站起

 

2013.3.23

 

不要告诉我谁最爱你

 

(一)

是谁让我

站在这里

站在这洪荒之中

注视着迷雾笼罩的

我的故乡

 

都知道

我脚下的这片土地

曾经是那样肥沃

曾经养育了我们

和我们的祖祖辈辈

 

这片被我们的祖祖辈辈的血泪

浸泡过的土地

现在它荒芜了

野草在迷雾中

覆盖了祖先的脚印

和天空

 

从什么时候起

这土地学会了沉默

学会了在暴雨的敲打之下

闭上眼睛

学会了在梦中叹息

像无言的被风化的岩石

 

(二)

而这土地的主人

正奔走在一个城市里

在几千里之外

拖着孩子

和最后的信念

 

为了养活这片土地

养活留在这片土地上的

父亲和母亲

为了让他们守住

自己的祠堂

和墓地

 

这土地荒芜了

我们的祖先

在梦中曾追问过我们

让我们

把手插进土里

去搜索他们的血泪

感觉这土地

还是不是热的

 

除了我们自己

没有人

怀着我们祖先的情感

像他们一样叹息

没有人在深夜里

为这大地的荒芜而忏悔

 

(三)

我知道

我的土地荒芜了

但这并不构成

你抢劫我的理由

如同我的贫困

不能构成你践踏我的理由

 

即使你给我很多钱

也不能让我出卖我的祖先

出卖我的祠堂和墓地

因为这是我童年

做梦的地方

我死了还要回到这里继续做梦

 

别看这土地沉默

它知道荒芜的原因

知道始作俑者

知道种子

不能在屈辱中生长

你不懂得土地的忍耐

和宽容

 

这回

在你打算用匕首

把我的土地割走之前

问一问我的土地

行或不行

或用你的听诊器

听一听土地下面

岩浆的脉搏

 

(四)

也许这就是战争

也许战争早已开始

从两千年前

从那个叫陈胜和吴广的人

开始

 

我们每个人都熟知的历史

你竟一无所知

为了我们的土地

进行了两千年的战争

血浸泡了这块土地

两千年

你一无所知

 

本以为结束了

但这两千年的伤口

又被你撕开

我们祖先的手

又从地下伸出来

在荒野中晃动

 

曾经站在这里对着大地

信誓旦旦的 是你

是你的电闪雷鸣吗

而现在让我跌倒在地上

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还是你

是你的狂风暴雨吗

 

当我终于懂得

我的生命

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

我也就懂得了

血也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

血可以再流许多次

而土地无法像血那样

一次次再生

 

(五)

我终于知道

是谁让我站在这里

对着我的祖先

看着迷雾中我的故乡

在这么深的夜里

凝视

 

是我自己

是被这土地上养育过的

我的父老乡亲

失血的土地

现在正期盼我的血液

流回去

浇灌干渴的江河

 

只要我们的江河

能重新奔流

太阳就会升起来

驱散迷雾

土地就不会被夺走

从地下伸出来的手

就会抚平我们的创伤

 

只要我们

诚实地望着祖先的眼睛

和他们对话

我们的脊梁

就会挺立在这夜里

听这土地呼唤着你的名字

仔细听吧

不要告诉我谁最爱你

 

2013.4.7

 

我们的旗帜还会在你脸上飘扬

 

(一)

颤抖了几千次

还不够

哭泣了几万次

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我的大地

你打算把我的泪水

和血浆

搅在一起

多少回

 

才能砌成你的

万丈高楼

或森森墓碑

砌成我们每年凭吊的

花岗岩的森林

 

我的大地

为了撕裂我的心

你才这样久久地颤抖吗

而你的眼睛里

整夜都在坠落着我的星星

 

(二)

这么多年

我呼唤着你

你竟毫无知觉

而当你悸动的时候

我的血就会四处飞溅

 

就止不住

用我们雪白的

云一样白的药棉

包扎这个早晨的伤口

都止不住

 

告诉我

我苦难的源头

在哪里

这如此深重的诅咒

又来自哪里

 

我可以把耳朵

紧贴你的胸膛

听你诉说

听你在海沟里

被深深压住的喘息

 

(三)

我把耳朵

紧贴你的灵魂

感觉我自己的心跳

感觉我们的亲人

他们在今天早晨的心跳

 

这个早晨

他们的心跳停止了

被埋在瓦砾下的时针

指向夜晚结束的时刻

也指向梦的终点

 

他们的心跳

本来可以唤醒这个早晨

唤醒四月

冰凉的河水

唤醒我们广袤的原野和群山

 

但他们的心跳停止了

这个早晨

他们的阳光被突然折断

而通向阳光的道路

也被就地掩埋

 

(四)

而只要我们的心跳

还在继续

我们就会感觉到他们的疼痛

感觉流过全身的

他们温热的泪水

 

在洗涤着我们

像这场灾难之后的春雨

洗涤着大地

洗涤着遍体鳞伤的

我们每一个人

 

那么让我们站在废墟中

为逝者默哀

因为那埋在地下的

是我们自己的血肉

我们自己的一部分已经埋在这里

 

让我们把头

也埋在这深深的夜里

啼听生命

值得珍藏的每个瞬间

珍惜每一个早晨

 

(五)

如果在某个早晨

有人把手伸向你

不要以为这是乞讨

这是曾令你痛彻肺腑的

那个逝去的灵魂

 

在召唤阳光

当我们举起酒杯

要为我们自己

为深埋于地下的种子

一饮而尽

 

许多年的往事

都会在杯中浮起

看着你的眼睛

看着在黑暗中

你身后倒下的旗帜

 

看着从四面八方

涌来的滚滚人流

知道这杯酒

下去之后

有一块岩石将会崩塌

 

(六)

也许这就是

我没有离开你的原因

你在撕裂我的时候

也撕裂了世界

撕裂了你自己

 

撕裂了你抚育过的每一片叶子

撕裂你每一条春天的血脉

你是在告诉我

你所蒙受的苦难

比我深重

 

只要你还在继续抖动

我就知道你的痛苦

如此真实

当我为亲人哭泣的时候

你的江河会淹没我的山脉

 

淹没所有的日月星辰

当你下次

把苦难再展现给我的时候

记着这个早晨

我们的旗帜还会在你脸上飘扬

 

2013.4.26

 

我的船长 这条船该驶向哪里

 

蛋壳破碎的时候

黎明会流出来

而现在

四周都是绝壁

 

我的船长

这条船该驶向哪里

 

把铁锚

沉在夜里

把心沉在你的枕边

把早晨埋在你的烟斗中

 

我的船长

这条船在等着你醒来

 

狂风暴雨都上路了

它们会在不远的地方

迎接我们

那些鸥鸟也起飞了

 

那些从你的梦中起飞的鸥鸟

要飞翔在翻滚的乌云下面

 

而礁石

还会像水草一样

疯狂地生长

还有一群群海盗要劫掠我们

 

我的船长

我们的船会不会沉没

 

像在电影里

未来的岸上挤满了人影

准备打捞我们的尸体

和灵魂

 

准备把我们制成标本

展览我们

 

像不幸言中的世纪的预言

当船桅沉没的时候

除了阳光

没有谁能到达彼岸

 

我的船长

这条船该驶向哪里

 

2013.5.1

 

没有人知道你会飞向哪里

 

你的翅膀和云一样

舒展 和诗一样自由

当音乐和流水

穿过每个人的蓝天

 

当所有的云

都顺着雨水跌落

所有的光芒

都被闪电注入岩层

 

你还在飞翔

我看见你沿着地平线

寻找光明

看着它一点点破土而出

 

飞临每个人的上空

看他们仰望着的脸庞

寻找他们湖泊一样的眼睛

和眼睛对天空的记忆

 

当断了线的珍珠

星星般散开

会有一道道血丝

升起在东方

 

疲惫的夜晚

会从天空飘落

而你的翅膀还在盘旋

没有人知道你会飞向哪里

 

2013.5.20

 

兄 弟

 

兄弟 你在哪里

遍地的菊花还在沉睡

你不在东篱

 

但我们会和你一起

仰望南山

在不同的方向

 

会和你一起

蹚过河水

到另一片河岸

 

有茂密的菊花盛开

日日夜夜

绽放晴空之下

 

2013.6.16

 

斯诺登 你开启了一扇门

 

(一)

你一直在云里面

向地上张望

地上没有墙

有的只是透明的风景

和赤裸裸的人

 

只要你愿意

你可以在世界的

每一颗白杨树上面

都生出一双眼睛

睁得大大的

 

或在每一次雨后

每一片林中生长出来的

蘑菇般的耳朵

听每朵花

每一次绽放

 

当张望还不是窥望

聆听也还不是窃听的时候

你可以尽情享受这一切

而从不用躲避

你自己的眼睛

 

(二)

在这之前

没有人告诉我

你是谁 你飘自哪里

你一直在哪片云中

望着我

 

没有人告诉我

你什么时候飘到我的头顶

你的手

什么时候掀开了我的窗帘

拧亮了我的灯

 

看我写在墙上的日记

看我在日记中珍藏的

那片枯黄的叶子

你找到了我初恋的凭证

却解释不了我的爱情

 

但我相信 在你的手

触摸过的地方

月光也会一点点移动

海水也会漫过沙滩

而这一切都不会留下指纹

 

(三)

在你的背后

那个操纵着你的手掌

其实并不是上帝的手掌

只要在他触摸过的地方

就有火光在飞

 

有许多家园眼睁睁地

望着你 在风中破碎

许多飘荡着的心

在向着遥远的祖先呼号

有许多手在海里挣扎

 

以自由和正义的名义

他们让你看到了

你不想看到的一切

尽管他们也懂得

自由不等于无边无际的黑暗

 

正义也不等于谎言

不等于被灿烂的霞光

粉饰过的天空

在沉重的乌云里面

正义只能是人们内心的闪电

 

(四)

当你看清了

这个夜晚的本质

和血有关

和死亡有关

你就闭上了眼睛

 

那个时候

我仿佛看到你年轻的泪水

无声地涌出

在你纯洁的脸上

划出伤痕

 

你深知

被你在深夜里窥望过的每个人

都已经失去了自由

都被你囚禁

都被你钉在他们的墙上

 

不仅如此

那地狱的火焰

已经在人的身体中蔓延

遍布在世界的导火索

开始像血管一样燃烧

 

(五)

于是你站起来

踉踉跄跄地走到

上帝的面前

你说 把钥匙给我

我要开启这扇门

 

我要远离罪恶

不仅仅是为了拯救我自己

让我坦然地面对世界

和我的亲人

也不仅仅是为了你的名声

 

把门打开 让我飞走

看看我以你的名义

能飞得多远

在那些信仰你的国度

谁能和我站在一起

 

在信仰你的

每一个灵魂里

谁能在这黑夜

亮出闪电 和我

一起拯救这苦难的星球

 

(六)

斯诺登 你要知道

仅仅以你的勇气

开启这扇门

远远不够

即使上帝把钥匙给你

 

此时此刻

这个星球没有白天

所有的国度都是夜晚

你曾经望过的每一条跑道

都没有灯

 

通向这个世纪的

每一条道路都被关闭

全世界都屏住呼吸 看着你

跌倒 看着你突然间失去了家

和祖国

 

也只有在这一刻 门开了

斯诺登 你开启的这扇门

不通往任何国度

只通往天堂

只通往被你窥望过的世界的良知

 

2013.7.16

 

如果这感激能制止死亡

 

(一)

不是不会哭泣

不是不会写下遗嘱

不是不懂得和亲人告别

 

在你倒下的那一瞬间

阳光彻底飞散

黑暗成了你唯一的记忆

 

以太阳的名义

他们谋杀了这个早晨

从田野里长出来的最后的希望

 

不许发出声音的死亡

其实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飘浮在死亡周围的沉寂

 

(二)

是漂浮在人们心中的疑问

随着额头到脚边的鲜血

流淌在每个人的街头

 

流淌在河里

流淌在眼睛中

流淌在每一扇玻璃窗前

 

在这滴无辜的血

被你解释清楚之前

这个夏天会暴雨成灾

 

涌向大地的泥石流

会涌向天空

仅仅为了听到你的回答

 

(三)

即使你把他埋在土里

让证据一点点腐烂

真相也会在某天长出来

 

从他的坟前长出的树

会讲述这个早晨

他身上每片悲惨的叶子

 

而这世界上的云

不会掩盖所有的天空

如同你的手捂不住我的耳朵

 

当真相说话的时候

你会和他躺在一起 

在阳光下面对世界的解剖

 

(四)

其实 死因并不重要

凶手的姓名也并不重要

死亡的地点和时辰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突然倒在

我们每个人的面前

让我们如何承受死亡

 

如何理解生命

理解梦想

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在瞬间毁灭

 

如何期待明天

假如明天真的还在

我们将如何站在它的面前

 

(五)

更悲哀的是

我们要在死者面前保持微笑

我们还要笑着感激凶手

 

感激黑夜

能永远地陪伴着我们

我们内心的黑夜将没有尽头

 

如果这感激能制止死亡

即便他躺在地下

也会站起来

 

说 再杀我一回吧

当我再次倒下的时候

我会笑着望着你的眼睛

 

2013.7.21

 

在这个星空颠倒的夜晚

 

在这个星空颠倒的夜晚

最后的夜晚

我们要学会睡眠

 

学会把耳朵镶进墙里

让眼睛迎着风

心淋在雨中

 

当错乱的脚步临近

呼吸急促的时候

咬紧嘴唇

 

像掐灭烟头一样

掐灭你内心的火焰

你醒过来的火山

 

在它喷发之前

再感觉一下这最后的夜晚

再爱抚一次这个世界

 

2013.7.25

 

今夜 我不能离去

 

今夜 我不想离去

就像眼睛不想离开烛火

月光不想离开流水

风不想离开叶子

 

很遥远的早晨

黑色的路口模糊不清

我回家的路

比你的整个夜晚都要漫长

 

何况你还守着星星

守着这片没有草的夜空

这荒凉的屋顶

就是你整夜要跋涉的沙漠

我不知道谁来陪你

谁会把云的帐幔

覆盖在你的身上

谁会为你梳理思绪和波涛

 

当沙漠还没有走到尽头

谁会把雨滴在你的嘴里

如同这一页黑暗没有翻过去

谁会为你升起太阳

 

谁会为你召唤那些鸟儿

让它们衔着你的梦

让它们也围绕着你的手掌

和你一起见证蓝天

 

今夜 我不能离去

因为我早晨的歌声离不开你

我的每一个音符

都停在你断了弦的琴上

 

2013.8.18

 

当你血色的黎明打开翅膀

 

把海浪攥在手心里

再感觉一下这海的脉搏

直到你贫困的手掌

只剩下一粒粒盐

 

只剩下苦涩的记忆

等你回过头来

在礁石沉默的地方

海浪还在喘息

 

海里面没有路 和路灯

你的目光要穿过云层

要穿过几千里外的暴风雨

独自托起月亮

 

如同 一片草叶托起夜晚

一片羽毛托起乌云

在你沉重的天空下

我的梦总被潮水打湿

 

如同你冰凉的手

穿过地平线

托起红日

托起这个世界的早晨

 

当你血色的黎明打开翅膀

我会醒来 在沙滩上

我会像海浪一样渴望着你的喘息

直到你脸上的霞光把我覆盖

 

2013.9.4

 

秋 天

 

叶子飘落的时候

树会眨一下眼睛

而风会伸出手来

摸一摸沉重的果实

 

还在吗 还要等待多久

你的愿望才能落地

还要摇荡多久

这片土地才能成熟

 

还要仰望多久

才能记住那些鸟儿

让你们也飞向阳光

像灿烂的羽毛随风飘舞

 

每片叶子都有记忆

每片叶子都是金子

都会割开伤口

这个季节会飘满心痛的日子

 

2013.10.6

 

沉 船

 

(一)

这艘船

停在博物馆里

像一条鲸鱼的标本

停在这个世纪的岸边

 

在游人的好奇的凝望中

在导游热情的解说里

她要不断地回忆着

她曾经的辉煌和哀伤

 

三百多年前

在她离开港湾的那片阳光下

在她应该展现光荣的时刻

她绝望地沉入海底

 

波罗的海的波涛

瞬间覆盖了她的梦想

当太阳再次升起

躺在海底的梦已经没有知觉

 

连同她的几十门大炮

连同她骄傲的船长和船员

连同在海边一直眺望着她的国王

都失去了知觉

 

(二)

而在这片蓝色的坟墓下面

水草像她飘舞着的绶带

始终拍打着船舷

感觉她的脉搏

 

当那些飞翔的鱼

鸟一样飞进她的心

围绕着她的金币和酒

围绕着她在水中威武的雄狮

 

它们会激动地

从炮口中喷涌而出

让每个船员都感到欣慰

让每门炮都找回自己的尊严

 

它们会日复一日

直视着岸上的城堡

直到这城堡都失去了记忆

直到太阳也忘记了它沉没的时辰

 

像一个在病榻上没有知觉的人

只要有手来拍打她

有鸟来啄她的心

她早晚都会流出眼泪

 

(三)

当她睁开眼睛 看到

自己从海水中升起来

看到所有的鱼和水草都缠绕着她

她会对这片陆地感到陌生

 

那时被惊动的

不仅仅是波罗的海的波涛

还有另一片大陆

和另一片陌生的天空

 

那个把她送到海上的国王

已经被世人遗忘

没有人会去追问他

让他对那个上午负责

 

或许只有那些朝向天空的大炮

那些船员的空洞的嘴和眼窝

还认得国王的脸

还记着他们为这张脸付出的代价

 

她只看着游人 没有怨恨

她只听着导游对他们一次次地解说

听着她的身世被不断地重复

让游人一遍遍地来触摸她的伤痕

 

(四)

因为海洋是永远新鲜的

可以保存记忆

所以这条船没有腐烂

那些金币还闪耀着光泽

 

她曾经有过的光荣和梦想

还可以被打捞出来

那两尊在海中昏睡着的雄狮

还可以在三百年以后复活

 

那些真实的生命

还可以被复制

那些被海水浸泡过的图景

还可以重播

 

在一次次闪光之后

在每一个游人都和灾难合影之后

那个日子里那片死亡的阳光

会迷倒世界

 

只少了那一刻

这艘船下沉的那一刻

那一刻没有录像 听不到尖叫

那一刻没有哪一个导游能替你解说

 

2013.9.6

 

我看见安徒生坐在街上

 

(一)

我看见安徒生坐在街上

望着天空

他的目光被金属锻造

坚硬而又冰凉

 

谁记得这目光

曾经温暖了一个世纪

让一片大陆

在冰雪中复活

 

是的 安徒生的眼睛

望过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他一直在笑着

望着他眼前的每一个灵魂

 

当你来到他的面前

触摸他青铜的手臂

他停顿在风中的衣角

你可曾感觉到他的心跳

 

(二)

他不知道他的女儿

海的女儿

正坐在礁石上

忧伤地望着海底

 

许多年以前

她在那里变成泡沫

为了证明爱情

证明这海的纯洁

 

这些泡沫

在我们举起的酒杯里

在海面下升起的沉船中

似曾相识

 

都知道他的女儿

深爱着她心中的王子

谁知道她心中的王子

就是你向往的世界

 

(三)

而现在的他和她

隔着许多街道

隔着各种肤色的语言和游人

永世不得相见

 

他和她被永远地隔开了

他只能在天空中寻找她的身影

而她只能背对着他

思念着海的深处

 

安徒生 你是个旅行家

为什么坐在街上

一动不动

是不是也想把自己变成泡沫

 

或者 让你的女儿

你的海的女儿

游遍世界的美人鱼

游在空中

 

(四)

让全世界都像你一样

仰望着她

当她兑现了自己的爱情

漫天的泡沫像雪片纷飞

 

如果可能

让我们也当一回王子

站在你的女儿面前

看她愿不愿意回过头来

 

或者当一滴泡沫

当一次你的女儿的叹息

看看美丽的爱情

如何破碎

 

安徒生 你沉默不语

你只望着天空

你只抚摸着自己的心口

直视着黄昏

 

2013.8.8

 

普希金 你的身上停满了鸽子

 

普希金 我站在你的对面

站在丹特士当年的位置

想象着他当年如何颤抖地

抬起眼睛 如何举起枪

对着俄罗斯的良心

 

不用说 你是被谋杀的

像这个世界

无数的谋杀案一样

阳光下的谋杀

谋杀了阳光

 

那一声枪响

惊醒了彼得堡的早晨

惊醒了彼得堡郊外的鸽子

它们看到了冒着青烟的枪口

却来不及扑向那颗子弹

 

许多年以后

当你青铜的身躯

再次站立在俄罗斯

在你脚下的这片广场

飞翔着无数只鸽子

 

无数只为你哭泣过的鸽子

不愿被生活欺骗的鸽子

复活 并且守护着你

守护着你仰望过的蓝天

守护着你祈祷过的多灾多难的祖国

 

每个游人来到这里

都会看到和士兵一样

忠诚的警惕的眼睛

普希金 我就站在你的对面

我看到你的身上停满了鸽子

 

2013.11.12

 

阿芙乐尔

 

在一个漆黑的夜里

你以曙光的名义

炮打了冬宫

点燃了流淌的涅瓦河

 

涅瓦河的流水

流淌的是俄罗斯的血液

流淌的是寒冷而忧郁的音符

在那个冬天的夜晚全被你点燃

 

阿芙乐尔 你不知道

被你点燃的还有人类的激情

像传说中的普罗米修斯

曾经点亮过人类的眼睛

 

你让这场大火

燃遍了广袤的俄罗斯

燃遍了东方 和整个世界

燃烧了一个世纪 和一整页历史

 

当这火焰从它燃起的地方

一点点熄灭

阿芙乐尔 我的曙光

我想听到你真实的心跳

 

我想感觉你坚硬的甲板下面

曾经热烈的脉搏

阿芙乐尔 你不要沉默

我想再一次听到你清醒的炮声

 

2013.11.18

 

这 匹 狼

 

这匹狼

能在旷野中嚎叫

让夜晚的每个毛孔

都为它张开

豆粒大的星星

沁满天空

 

这匹狼即使在奔走

也能辨认出血的颜色

和血色的黎明

当它在风里

嗅到了黎明的味道

月光就开始抖动

 

它的尖利的牙齿

就开始撕裂旷野

空旷的夜晚

再没有一种声音

会比他的嚎叫

更使你清醒

 

你仿佛听到

很久以前

被荒野放逐的你

找不到家园的灵魂

月光下抖动着的影子

狼一样的嚎叫

 

每个人的内心

都会有一匹狼

潜伏在夜里

都会在旷野中发出声音

都会在漆黑的生命里

找到血色的黎明

 

2013.12.6

 

曼德拉 当你自由的心脏不再跳动

 

以你的不自由的身躯

作为种子

深埋于非洲大地

 

深埋于坚硬的水泥墙下

隔绝在铁窗里

浸泡在血水中

 

二十八年

直到你黑色的皮肤

和土地 都长出阳光

 

直到不自由的种子

被自由渴望 当非洲

都渴望在好望角自由地眺望

 

你这粒不自由的种子

汲取了所有的苦难之后

终于让自由破土而出

 

曼德拉 你这颗参天大树

终于覆盖了你的国土

和随时卷起的黑色的风暴

 

让你的人民仰望着你

像仰望着一面旗帜

每个人都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现在 当他们感觉他们的胸口

你自由的心脏不再跳动

他们宁肯降下他们自由的旗帜

 

2013.12.8

 

还在吗 我们七岁时种的向日葵

 

七岁时的田野

纯洁的

像我们的年龄

 

七岁时播下的种子

热烈的

像黎明前的篝火

 

七岁时的阳光

温暖的

像我们的血液

 

遍野的芬芳

满眼的金黄色的希望

满世界的围着太阳转动着的脸

 

还在吗

当你的火炬

还没有在这脸上熄灭

 

真的还在吗

在我们残存的记忆中

我们七岁时种的向日葵

 

2013.12.11

 

南京 你已经死过一次

 

南京

七十六年前的这个冬天

你已经死过一次

 

三十万人的尸骨

一江血红的江水

见证了你的死亡

 

那个在刺刀上尖叫的孩子

那个在母腹中挣扎的孩子

见证了你悲惨的末日

 

末日降临的时候

你要用你足够的鲜血

来浸泡这片土地

 

才能复活 南京

当你从血泊中站起来

复活在那些尸骨之上

 

告诉我

还记不记得

杀戮你的人是谁

 

还记不记得

那些狰狞的面孔

那面血腥的膏药旗

 

告诉我

如果他又站在你的面前

又一次把刀举起

 

这地狱之门

应该为谁开启

这一次该是谁的冬天

 

南京

你已经死过一次

这一次该是谁的末日

 

2013.12.13

 

你的梦准备好了吗

 

你的梦准备好了吗

这个冬天的夜晚

很长 像通往雪山的道路

你的梦就是你的行囊

 

没有终点的路

如同没有边际的海洋

让梦载着你

在风浪中游荡

 

在隧道里

在深不可测的矿井中

你的梦会一次次地坍塌

而你始终都不愿醒来

 

你始终都不愿睁开眼睛

面对这坍塌的世界

一点点坠落

你始终都不愿推开你的窗子

 

只要还有一粒钻石

可能发芽

你就会让梦

伸展成肥沃的原野

 

只要你不睁开眼睛

希望就会继续飘着

花瓣就会像漫天大雪

覆盖你的早晨

 

2013.12.14

 

他们说末日不会来临

 

他们在高谈阔论

他们在深夜里

点燃篝火

然后添加着纸币和干柴

 

忽明忽灭的脸

沟壑很深

他们围坐在篝火旁

颤动的火焰舔舐着夜晚

 

直到嗜血的鹰

也飞临头顶

尖锐的利爪和眼睛

盘旋在篝火之上

 

阴暗的翅膀

煽动着火苗

煽动着地上的每一颗火星

煽动着末日的亢奋

 

而他们还在高谈阔论

他们说 火焰很美

夜晚很动人

他们说末日不会来临

 

在很远的地方

我望着这幅景象

望着这最后的宁静

我窒息的山谷发不出声音

 

2013.12.15

 

当你来到这棵树的面前

 

要踏破多少铁鞋

才能在天涯的尽头

找到这棵树

 

看它在绝壁上

用手掌翻动着云

像一个人在翻动着书页

 

天空中飘满了文字

没有一只鹰

能读懂这个故事

 

但我知道

一个曾走遍天涯的人

撒下了他怀揣着的种子

 

他播种希望

也播下了爱情

播下了和爱情一样凄美的苦难

 

他期待他的种子

从岩石 从上帝的指缝中

长成连绵不绝的森林

 

当你历尽坎坷

来到这棵树的面前

你会看到这个人的身影

 

和他怀揣过的种子

晃动在树叶之间

晃动在天涯的没有尽头的阶梯上

 

2013.12.16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这样一条河流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这样一条河流

在黎明 当你的思想开始舒展

或者在黄昏 让你的视野移向那宽广的海口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这样一段历程

 

每个人都可以孤独地走在天边

但他内心的河流不会孤独

因为有浆 有摇晃着的航标灯

还有迷雾中的点点渔火

 

还有岛屿 那些移动着的森林

那些沙洲和礁岩构成的经历

纤夫的号子 拍打着船舷的疑问

还有那一阵阵把你从梦中惊醒的波涛

 

还有日月轮流着的照耀

有漂浮着的星星像宝石洒遍全身

让每个人的河流不仅富有

而且迷人 像每个人脸上流淌过的青春

 

当这条河流从内心流遍你的肢体

日日夜夜 滋润你的天空

肥沃你不断荒芜的灵魂

这条河流就算找到了它的归宿

 

即使在最冷的时候也不会冻结

即使有山在前面沉重地挡着

这条河依然会流向海洋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这样一条河流

 

2013.12.21

 

邂 逅

 

遇见你的时候

你正站在这个街头

你站在灯光下

望着过路的行人

 

像定格在橱窗里

我和你对望着

不仅隔着街口

也不仅隔着陌生的夜晚

 

我们 隔着很多年

隔着岁月中堆满的石头

我看着你 像看着千年的雕像

你的姓名已模糊不清

 

在你划燃火柴的那个瞬间 

记忆开始亮起来

我看见你又习惯地

用手掌捧住光明

 

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你就是这样地划着火柴

一根根的 你说

风太大 这夜晚太潮湿

 

那一刻 即使

所有的路灯都熄灭了

心也会发出光芒

我们终于会彼此相认

 

终于会 我看着你

像看着雕像复活

像看着记忆中的雪山

在你的手掌中融化

 

风还是那样大

夜晚还是那样潮湿

当我们彼此相认

我们会把路灯让给行人

 

2013.12.23

 

只要我还期待着你

 

我每天都期待着

你画的美景

挂在我的窗前

期待着早晨

你画在街上的阳光

 

当那支沾满阳光的笔

被折断 或遗失在

记忆的尘土中

森林就停止了生长

你画出的只是年轮和创伤

 

一起停止生长的

还有岩石 和山脉

还有这张被涂改的地图

它曾经碧绿的原野和蔚蓝的海洋

它的被砍伐过的春天

 

还有我的手可以爱抚到的地方

当你遗失了那支笔

它曾经浸泡过的河水

曾经挥洒过的天空和大地

都停止了生长

 

而只要我还期待着你

我就还会在早晨

在梦醒之后 拉开窗帘

看着愁苦的烟霾

紧锁着每个人的眉头

 

我会不断地要求你

找回那支笔

找回你遗失很久的那幅图画

那些色彩 那片云

找回你向往过的那片阳光

 

2013.12.25

 

只有走进更深的大地

 

当思想都枯竭之后

我们才懂得

大地的矿藏是如此宝贵

 

才理解天空

为什么总在夜里

闪耀着钻石的光芒

 

而空洞的眼窝

如同死去的湖泊

比空洞的矿井还要绝望

 

只有走进更深的大地

穿过黑暗的书页般的岩石

来到没有愈合的断裂带的边缘

 

才能触摸到源泉

永远不会枯竭的源泉

涌流在生命的最深的地方

 

2013.12.28

 

这午夜的钟声 到底为谁敲响

 

当最后一片叶子

从日历上飘落

这原野便空空荡荡

只剩下钟的指针

挂在干枯的树上

等着午夜最后的心跳 

 

其实 你所等待的

午夜的钟声

早已敲响 早已

在你月光如水的床前

在你身影晃动的台阶上

一遍遍响彻你的骨髓

 

这新的一年

被你无数次地眺望

被你在那面墙上

无数次端详

被你在失眠的夜里

无数次抚摩

 

新的一年

这被装扮好的

送给世界的礼物

被你无数次在想象中

张开双臂 只要他正在

一步步走来

 

现在他来了

当你终于把门打开

你看到一个苍老的人

披着凄厉的风 和满头白发

他的空着的手伸向你

和你身后空荡荡的世界

 

那时 你美丽的想象

突然跌落 你脚下白茫茫的

你小心地问他 你是谁

这钟声是为你敲响的吗

这午夜的清澈的钟声

到底为谁敲响

 

2013.12.31

 

天涯 等着我们一饮而尽

 

当月亮在海上升起

岩石的花朵

在你的渴望中绽开

天涯也许就在你的眼前

 

让我们斟满酒

对着月光 和芬芳的夜晚

为每一颗归来的心

接风洗尘

 

为你千辛万苦地

跌落在黄昏中的树影

或摸索在石壁上的野藤

或消失在山谷的铜铃的声音

 

深深地祈福 为这些年

你留给我们的

猜想的岁月 你们

留在路上的模糊的脚印

 

把所有的伤痛

都融化在这杯酒里

让这酒的颜色

和月光一样清纯

 

是的 天涯并不遥远

天涯就是我们嘴边的

这片金色的云 这杯沧海

等着我们一饮而尽

 

2014.1.10

 

给一只爱鸣的小鸟

 

天还没黑的时候

这片树林还在叽叽喳喳

只有你已不再说话

 

你想着一棵树

在那些悬挂着的果实中间

有一双望着你的眼睛

 

想着被头顶的树叶破碎的

你们的蓝天

想着撒了一地的阳光的碎片

 

和星星点点的花朵

有一只蜻蜓

正在草地上盘旋

 

而你也正准备起飞

准备和那些果实和花朵

和那双望着你的眼睛

 

一起掠过树林

去寻找一片完整的天空

去寻找可以自由飞翔的早晨

 

你这只爱鸣的小鸟

只要你叽叽喳喳

这棵树就会挂满你的声音

 

可是你不再说话

天还没黑 云还没有到来

你的羽毛已经被雨水打湿

 

2014.1.11

 

今夜 让我做一滴露水

 

你这枚红色的枫叶

风的记忆中

心的碎片

被秋天的阳光打磨

 

去寻找另一颗心

如果在蓝天下

在每一对飘动的翅膀下面

这颗心也在飘荡

 

如果心的碎片

飘满了天空

你就去寻找花朵

看它们心一样的跳动

 

今夜 让我做一滴露水

在草地上等着你飘落

当花朵还没有醒来

破碎的心还飘在空中

 

2014.1.20

 

我在海边听你吟唱

 

我听见你的脚步由远而近

穿过云和海浪

穿过沉默的鱼群

 

你的歌声

沉在这海的深处

没有人听懂这海浪的节拍

 

我在海边听你吟唱

我看着月光下的海潮

一波波向我涌来

 

你破碎的脸庞

一波波在我面前晃动

你的歌声一波波淹没这夜晚

 

2014.2.3

 

假如我能唤醒山河

 

(一)

不是所有伸出来的手

都能触摸这片天空

不是所有的云

都能来擦拭你的脸庞

 

而这只手

穿过了天空

穿过了厚重的云层

穿过一道道冰冷的闸门

来到你的面前

 

来摇撼你 一遍遍地

摇撼着你贫瘠的原野

没有知觉的岩石

你被毒化的骨骼和肌体

摇撼着你渴望天空的湖泊

你被荒草遮住的眼睛

 

望着你 盼你

在这个早晨醒来

像所有年迈的母亲

望着儿子的眼神

 

而这只手

会拾起粗糙的落叶

会一遍遍擦拭着你的脸

会抚摸着你的皱纹

揩干净你脸上的泪痕

 

(二)

会告诉你死亡的经历

会告诉你

虽然死亡不一定等于谋杀

但在这里坠落的每一个灵魂

都像在地狱里煎熬

 

没有谁能托起他们

没有一只手能握住他们的生命

当他们躺在你的面前

他们的脸和你一样平静

你有没有感觉到他们最后的挣扎

 

我不知道

那些被泪水浸泡过的

屈辱的生命 当他们

咽下最后一滴水的时候

是否能咽下这绝望的苦涩

 

是否会渴望

他们的最后一次呼吸

空气会变得纯洁

让他们也望一眼真实的早晨

让他们也抚摸一下太阳

 

是否会想

他们咽下的最后一粒食物

一定没有毒

一定不包含转基因的谎言

一定比鲜艳的草莓还要真实

 

这些简单的愿望

曾经写在纸上

写在每片颤抖的空气中

写在那些庄严而华丽的台阶前

写在永远写不完的回忆里

如今写在他们冰凉的墓碑上

 

(三)

只要你愿意

你就会继续做梦

你会继续望着你梦中的殿堂

比天空还要蓝的屋顶

看你自由的双翅

正美丽地展开

 

你不愿在光明中

看到你黑暗的影子

但你怎么会相信

你黑影子下面的土地

会长出希望和翅膀

会和你的梦想一起飞翔

 

在这个脆弱的

轻轻碰触就会破碎的夜晚

雨水怎么可以浸泡闪电

乌云怎么可以掩埋雷声

而在人们的湿透的的眼神中

道路怎么可能伸向黎明

 

只要你愿意

你就会继续地

把这片土地和蓝天

浸泡在水里

我只希望你不要忽略了水的颜色

 

如同你不要忽略了酒的颜色

天空和眼睛的颜色

你尤其不要忽略了血液的颜色

皮肤的颜色

我们这个民族延续了千万年的颜色

 

大地的颜色

如同每个人脸上的颜色

你要懂得

当这些颜色改变

一定会有风暴降临

 

(四)

告诉我 在你做梦的时候

这片睡梦中的土地

这片曾经生长着

你的骄傲和光明的土地

从什么时候起被注入了毒液

 

曾几何时

我们的生命

在空气中停止了生长

当阳光被无情地拖入水中

这片土地什么时候没有了知觉

 

在你做梦的夜里

我听见了风的呼啸

和土地的呻吟

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声音

从你很深的喉咙里

一声声撕裂我的夜晚

 

我仿佛看见

被注入了毒液的躯体

抽搐着的四肢

和被放大的瞳孔

和痛苦得无法喊叫的内心

 

抖动在深夜里

抖动在我无法翻下去的

这本书上 这一页纸

你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合上

因为这是一页无法翻越的历史

 

(五)

当你被晃醒

面对飘在眼前的

支离破碎的心

无声地愤怒地控诉

如同你面对梦中的飞雪

 

这个纷纷扬扬的早晨

你还会被捧在手上

还会被含在嘴中

让你感觉保护着你的牙齿

和柔软的抖动着的爱

 

但你的伤痕无法覆盖

你的满目疮痍的痛楚的山河

你的空洞的没有泪水的眼窝

你的粗粝的像沙漠般延伸的皮肤

还有你的人民的在深夜里绝望的呐喊

 

都无法覆盖

你揭不开的伤疤

在那页书上记载着

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土地

和纸张

不是为了覆盖毒液和火焰

 

你的梦

被涂改了千万次的

纸上的愿望

会在这个时候被你撕碎

你会坐在荒原上

一页页撕着谎言

看你撕碎的纸像雪片纷飞

 

(六)

不管你是谁

我都是深爱着你的

那一滴滴血液

从遥远的黄土高原浸出

流向你曾经清澈的河流

 

是流向你两万八千条已经死去的河流

流向你两万八千条已经干涸的血管

流向你被我唤醒的每个人的四肢

流向你被我加热的每个人的灵魂

流向你破碎的天空大地和海洋

 

是那只手

从很远的地方和年代伸向你

伸向你的眼睛和脸

抚摸着你隆起的山脉

你瘦骨嶙峋的尊严

抚摸着我们祖先的愿望

 

只要我还站在你的面前

你就不要流泪

只要我举起手臂

像旗杆一样挥舞在空中

你就不要倒下

 

用我们的血和汗水

清洗我们的土地

用我们受伤的舌头

一寸寸舔干净这些毒液

和我们的耻辱

用我们几代人的心血来清洗山河

 

假如我能唤醒山河

让它重新站立

如同我们的祖先躺在地下

欣慰地看着我们从地上爬起

看着我们的子子孙孙都永远地站立

 

2014.2.10

 

不要再隐瞒我了吧

 

不要再隐瞒我了吧

如同你不要再遮掩烛火

不要再让那些树叶

遮掩悲哀的果实

 

天空很暗的时候

你让伞飘过来

飘在巷子里

让黄昏在雨中滴落

 

石头铺的路

沉浸在水洼里

沉浸在你闪着光的回忆中

每一行字都崎岖不平

 

听着路人的脚步

如同听着星星在歌唱

听着由远而近地走过来的

你的一生

 

听着滴滴答答的往事

滴落在这屋檐下

从遥远的天空滴落

浸透你无边无际的夜晚

 

你不要再隐瞒我

你的脸上有云

耳际有隐隐的雷声

而你的眼睛里没有黎明

 

2014.2.23

 

我想我的自由会和你一起融化

 

我知道

我渴望的自由

在你的阳光照耀之前

只认识风

 

只认识和风有关的

无拘无束的飘雪

和雪中的行人

和他们飘散在天空中的脚印

 

飘起来的

雪白的自由 自由的

只要你望上一眼

就会飞上山顶

 

飞过许多画卷

飞在我们的头上

那不是我把头仰起来时

你嘴中飘落的鲜花

 

只要你望上它一眼

炽烈的眼光

就会和你的心

一起融化

 

而我渴望的自由

那些破碎的花瓣和风

都会一起融化

都会和阳光一起灌溉这世界

 

2014.2.24

 

三 月

 

三月不是飞翔的季节

你让鸟的翅膀

在空中折断

 

三月不是行路的日子

你让路上的行人

都终止梦想

 

三月

你把暴风雪

吹进每个人的心头

 

让我们的血

滴落在深渊里

流淌在冰凉的绝壁上

 

让全世界都来看

这开花的梦里

花在飘零

 

三月

是你用雪或雨水

浇灌死亡的日子

 

是毁灭的日子

也是生长的日子

三月是一个多泪的季节

 

也是苏醒的日子

解冻的日子

三月让每一个灵魂都睁开眼睛

 

2014.3.12

 

春 天

 

春天

花儿开

铺满道路

 

而这个春天

花儿还没有醒来

道路上铺满了荆棘

 

道路上的冰雪还没有融化

这个春天注定是寒冷的季节

这个春天注定不是花儿的节日

 

这个春天

花儿在哭泣

路上铺满了碎片

 

碎片覆盖了道路

但它们并不是花儿

它们是一些心碎的日子

 

2014.3.24

 

海不是梦的终点

 

海在沉浮

但无论如何

海不是梦的终点

 

海很咸

梦很苦涩

但海不是梦碎的地方

 

梦的深处

深过黑色的海渊

海水覆盖不了梦的世界

 

甚至覆盖不了

一片小小的沙滩

甚至覆盖不了一小片帆船

 

当你在某一天

在梦里听到海鸟的尖叫

你会惊醒 站起来

 

你会看到许多条船

涌向破碎的早晨

打捞梦的残骸

 

那不是梦终结的地方

梦会开花 会在天空飘散

但没有残骸

 

梦始终都睁着眼睛

当你仰起头来

看到黎明的血丝布满每个人的眼睛

 

2014.3.30

 

清 明

 

四月

比三月还要凝重

四月躺在地下

四月的脸上布满阴云

 

四月的花朵

沉默而哀怨

四月的酒

浸泡着干枯的土地和风

 

四月的纸

飘上天空的灰烬

四月的歌曲

湿透在烟雨中

 

四月是远方归来的行人

肃立在原野上

四月是茫然的野草

一遍遍抚摸亡灵

 

四月让生命面对泥土

低下头来

四月听得懂所有的河流

灵魂破碎的声音

 

四月只挑选了一个日子

一个下雨的时辰

你用双手捧着你的心

让它在这个时辰盛满雨水

 

2014.4.4

 

稀土啊稀土

 

(一)

在这荒凉的夜晚

当人们在昏睡的时候

我在数着

我身体里最后的

这一粒粒盐

 

像石榴在数着它仅存的宝石

像月光在数着它黎明前的碎片

 

我在数着

我的祖先为我支起的骨架

和群山

数着祖先盛着酒的陶罐

盛载了千万年的

太阳和月亮的光辉

 

当它们都融进我的血液

融进我故乡的泥土

我在抚摸着我的祖先的肌肤

 

而现在

这些仅存的盐

像花朵一样

都开在春天里

都凋谢在晴空之下

都被吹干

都被风装载着

飘向远方

 

(二)

即使我不站在这里

像纤夫一样引导着河流

 

这温度

这搅动的手

也足以让盐融化

而我现在看着它的波涛

一浪浪地涌向世界

 

涌向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的骨骼里结晶了很久的盐

让我的祖先在我的眼前看着它流逝

 

让我的儿子

南方的没见过雪的孩子

听见了盐的呼号

看见了颗粒在闪光

看见了那些装着酒的陶罐

如今装满了祖先的结了晶的眼泪

 

(三)

你在何处

看着那只手

伸向我

那最隐秘的深处

 

那只被你吻过的手

有没有背弃对你的诺言

 

那只窃取盐的手

伸向夜晚

摇晃着坠落的星星

摇晃着村落里寒冷的灯光

伸向沉默的山岭

和流淌着记忆的河流

 

伸向我梦里的

每一粒闪着光的石榴

伸向每一寸被剥离的国土

 

而这一切

都被你默许

你以上帝的名义

出卖了我身体里的

最尊贵的盐

 

连同所有的星星和村落

所有的春天的花朵

和我们祖先的眼泪的结晶

连同下一个世纪的琥珀

连同这一粒粒破碎的河山

 

都被你卖掉

都被你卖给了那些盗墓者

 

(四)

今夜 他们把枪对准我们

让我们交出祖先的珍宝

和祖先站立着的骨头

交出我们的后代

交出这祖先留给我们的未来

 

他们要和我们共进

这最后的晚餐

 

你接到了

他们的请柬

你听到了他们在深夜敲门

 

而我失血的心

在这一刻

却无法伫立在国门之侧

无法唤醒国土

无法阻止我的国土向远方涌流

 

我身体里流逝的盐啊

今夜你身在何处

 

我只知道你随风漂泊

知道你将被暴风雨抽打

在异国他乡

 

(五)

现在 我替你站立

替你喘息

替你覆盖上

你不愿睁开的眼睛

 

当我身体里的盐

还没有背叛我的血液

在我倒下之前

 

我会像行道树一样

站立在所有的行人之间

 

我身体里的盐

会发出它自己的声音

它会开花

会霞光满天

会诉说这一切

 

只要生命

和盐一起融化

去替代流逝的国土

 

尽管盐的洁白的光辉

无法覆盖死亡

 

(六)

当我望着江河

流向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会记住你的手

和你手上黑暗的闸门

 

你的名字

刻在这片土地的墓碑上的名字

会渗出你的耻辱

 

而交易还在进行

这个被世界当作笑料的交易

写在黑幕中的

一页页印着各种语言的纸

各种谎言的文字

 

贱卖了我的盐的订单

贱卖了石榴和琥珀的合同

都被你灵魂颤抖的签名

背书转让

 

你转让了我的河山

我的日月星辰

 

像血在无声地滴落

我身边的每一个

盐的主人

每一双认识字的眼睛

都一无所知

 

(七)

也许是我

出卖了我自己

我用我的身体

同你交易

 

是我放纵了你的丑恶

和我的羞愧

 

我无法原谅

我自己

当你把手伸向我的时候

我内心的长夜

居然没有一盏灯

 

盐醒着的时候

我在昏睡

盐在呼唤着我的时候

我在死亡

我在看着你的手伸向我的墓穴

 

直到我的祖先冰凉的眼泪

滴在我的脸上

直到一枝瘦弱的野花

在坟前摇醒我

让我看到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八)

看清楚我自己的

每一个毛孔

每一寸泥土

每一滴血和泪水

 

我懂得

当我们的脸朝向夜晚

没有光亮的时辰

我们的心就会

摇摇欲坠

就会疼

 

而我的血还在流着

还在流向这个黑暗的世界的

四面八方

 

谁能给我一把刀

不管这疼痛

有多深重

只要我能割断

涌向世界的河流

 

让我的这最后的盐

结疤在我的伤口

 

结疤在

正午时分

当太阳的光芒

照耀在我的每一寸国土

和盐的波涛回望我的时候

 

2014.4.8

 

你把他们带到海上

 

船出发的时候

海岸并不在前方

 

海岸一直飘在你的航程中

如同海鸥飘在船舷

银白的海浪在天空喘息

 

这个早晨 你把他们带到海上

带到没有海鸥的地方

 

让海岸沉入海底

消失在地平线

让鱼群在水草中迷失

 

当你爬上了自己的海岸

太阳正在海上淌着鲜血

 

湿漉漉的火焰

正在海上一点点燃烧

正在海底找寻你沉没的灵魂

 

2014.4.20

 

加西亚 你种的葡萄熟了

 

你用泪水浇灌玫瑰

用手攥紧花刺的痛苦

你让每一阵路过的蜂群

都被花瓣亲吻

 

写在冰上的仇恨

被你融化

流淌在你孤独的脸上

供你享受一百年

 

拉丁美洲

你种的葡萄熟了

你把它挂满了夜空

等着我们也伸出手来

 

等着我们一粒粒把它吃尽

等着我们和你一起

一粒粒享受这孤独

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加西亚 你种的葡萄熟了

你的葡萄挂满了这世界的夜晚

 

2014.4.22

 

狮 子

 

(一)

我诞生在那片遥远的星空

那个夜里我的身体透明

 

山在摇动

风吹在我的脚下

我的目光带我穿越荒野

 

从那一刻开始

我就已经属于荒野

属于荒凉的岩石和狂暴的沙砾

属于耸立着的山冈的孤独

 

当我被森林覆盖

我就属于困惑和迷茫

我穿行于死亡遗漏的光芒里

穿行于饥饿和捕获的快感之间

 

因为我的牙齿

和我的闪着光的爪子

足够锐利

因为我的目光可以洞穿黑夜

 

还有我在山冈上日日夜夜的守望

我被所有匍匐着的生命

称之为森林之王

 

(二)

让我站在山顶

看着生命在我的脚下

像滚滚流淌的河水

永不回头

 

星星在闪烁

那是我的星座

指给你我辉煌的地方

告诉你我在这个世界的位置

 

在所有的星座中

只有我沉默

只有我的目光在凝视你

 

只有我成为这夜晚的眼睛

 

当你也站在山顶

只有我的姿势配得上你的庄严

 

提醒你

不要把我的眼神

用来装饰你的书页

或装饰你的旗帜和徽章

不要让我死在你门前的石雕里

 

不要忘记我是森林之王

我活着 并且在主宰着这个世界

 

(三)

我来之时

这大地血腥一片

是我的血温暖了大地的泥浆

 

是我用牙齿

开辟了丛林的道路

是我的足音唤醒了早晨

 

唤醒了东方的血液

当羊在吃草

是我用牙齿唤醒生命

我让大地在我的眼前飞奔

 

东方的大地

在我的脚下一点点展开

 

在我们的词典里

文明是一个苟且的字眼

当生存仅仅是一种渴望

并且永远都是一种渴望的时候

 

那么 请记住

当猎物在我眼前晃动

你不要再用指甲油

来涂我的爪子

 

(四)

我是狮子

我的为狮之道

高悬在我的星座之上

 

我是自由的没有囚笼的狮子

我的快感来自于我的敌人的死亡

 

来自于山谷中的风

扫着残败的纷纷飘落的叶子

来自于我的宿命

我的祖先遗传给我的愿望

 

太阳坠落的时候

我的血会涌上山冈

我会站在天边

把太阳含在嘴里

 

我会把光明一直含在嘴里

 

因为我是狮子

我的苦难是这大地上沉重的影子

 

2014.5.7

 

旋 涡

 

(一)

我们 流淌在同一条河里

我们的方向不同

但我们构成了同一个旋涡

 

自从造物主

让我们在这条河里

永无休止地旋转

 

自从灵魂

穿过死亡和生命

旋转着我们的每一道门

 

你的手

穿过很多光年

来到我伸出手的地方

 

你会触摸到我失落的语言

触摸到我的心

触摸到我眼睛里的风景

 

(二)

我留在那个地方的眼神

会看着你 请你

在这个旋涡中继续舞蹈

 

继续在这里重聚

或者分离

继续长歌或者哭泣

 

只要你相信

时间不会燃尽

天空里的烛光没有尽头

 

这旋转着的命运

波涛中的心

汹涌地起伏不会停止

 

流遍全身的每时每刻

每一道旋涡

都在拥抱着永远的河流

 

(三)

你的蝴蝶

来到我风暴的边缘

正准备展开双翅

 

而我的飓风

停在你的嘴边

一直在等待着你的喘息

 

我在等待着你的雷鸣

和你止不住的雨水

我在等待着你把干渴的嘴张开

 

我们在彼此旋转

在交换着彼此的命运

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举起杯子

 

交换这杯子里的露滴

和酒的渴望

我们在饮着杯子里的旋涡

 

(四)

不要再把雨

滴落在河水中

滴落在命运里

 

哪怕这是一滴热泪

热得可以让星星溅开

哪怕它可以浇灭所有的灯光

 

你告诉我

这旋转着的星辰

不仅仅是我们的命运

 

不仅仅是水漫过的荒原

风穿过的许多世纪

也不仅仅是日月交替升起

 

哪怕黑暗和光明

都在这旋涡里

都旋绕在我们的手掌中间

 

2014.5.16

 

端 午

 

(一)

这个节日

为了祭奠一次死亡

一块沉在江底的石头

 

绑在这块石头上的

家国的良知

在江底下望着我们

 

在这个节日里望着我们

笑着 划着龙舟

说着昨夜的梦话

 

他的眼睛

在寻找和他同样的身影

和一颗必死的心

 

(二)

只有在这片必死的土地上

生长出来的生命

才能拯救阳光

 

只有经历过死亡

才知道比死亡更沉寂的

是灵魂的没有知觉

 

这个节日

他的尸骨会浮起来

汨罗江的水会漫过所有的江河

 

这个死亡的节日

花草都会流着眼泪

诉说着没有了音符的波涛

 

(三)

应该说

这不是一个节日

这不是生命的高贵的葬礼

 

你的剥开粽子的手

剥开一页页的历史

剥开我们的心

 

剥开夜晚的壳

剥开我们的血肉

看我们究竟被谁埋葬

 

你的手覆盖在我的脸上

你擦尽了我脸上的河流

但你擦不尽我脸上的星光

 

(四)

当你终于理解了这条河流的意义

你就不再像河流一样流淌

你终日的翻滚的浪花

 

而我们不会永远地死去

不会永远地以你的名义

站在这个节日中间

 

我们不会永远地站在死亡中间

任凭民族的血液流逝

任凭龙舟装载着我们的忧伤

 

不会永远地剥开历史

一页页翻着死亡的日历

不会永远地吟诵着失魂落魄的祖国

 

2014.5.30

 

毁 灭

 

(一)

也许毁灭

仅仅是个开始

这个黑洞将没有尽头

 

这个黑洞

吸尽了所有的星球

所有的梦想

 

吸尽了我们的爱

吸尽了新星爆发的光

也吸尽了我们无边无际的伤痛

 

吸尽了我们的脚步

行走在原野上的春天的语言

吸尽了我们和原野拥抱时的火焰

 

(二)

即使这朵美丽的火焰

在这个时刻熄灭

也不会给夜晚留下伤痕

 

没有任何毁灭的理由

会让我长坐在窗前

没有坠落的流星会惊动这片土地

 

没有人在深夜里

敲打我的门

没有风来唤醒沉雷

 

来奔走呼号

没有鸟儿蜷缩在夜里

在这夜晚舔舐我们沉默的伤口

 

(三)

这个时刻

你只看着褴褛的天空

飘动着死亡的倒影

 

你眼前会飘过很多岁月

很多张脸

每一张脸都很陌生

 

当那个陌生的时刻降临

你的灵魂也会飘起来

会变得纯净透明

 

没有人来捧住这个时刻

如同捧起清澈的溪流

把甜美遗漏在早晨

 

(四)

如果我们还在

我们就是上帝的手

遗漏在夜里的颤抖的星光

 

如果我们真的还在

我们的脸就不再陌生

我们就不会在深山里孤独地相望

 

并且孤独地行走着

就不会望着湍急的溪流

在吊桥上摇摆不定

 

就不会惧怕死亡

就会走出内心的黑洞

我们就会由衷地赞美新的太阳

 

2014.6.9

 

理 由

 

这片泥沼

不是行人堕落的理由

也不是天空塌陷的理由

 

这条河流

不是阻隔生命的理由

也不是心灵挣扎的理由

 

这场灾难

不是毁灭我的理由

也不是你毁灭世界的理由

 

爱或天堂

都可以被毁灭

只是你无须任何理由

 

2014.6.11

 

终 点

 

终点和〇一样

终点只是一个句号

你的心从沸腾归于沉寂

 

人生的终点

或许是一次盛宴

所有的花朵都会应邀而来

 

翻过一页页礼单

再盘点那些熟悉的日子

饮下最后的酒

 

饮下浓郁而热烈的一生

然后看着瓶子破碎

看着水晶般的眼泪四处纷飞

 

2014.6.12

 

岁 月

 

(一)

从树上飘落的

是这片土地的疤痕

是望着疤痕的迷惘的眼睛

 

顺着河流飘逝

又爬上雪白的山顶

又悄悄覆盖每个人的冬天

 

每天都在飘着

如同一本书

每天都在飘落一些文字

 

如同我们每天都唱着情歌

每天都在飘落花朵

如同我们的酒每天都飘在雨中

 

(二)

我们的嘴里的花朵

我们曾经的骄傲

可以飘在空中

 

可以被月光照耀

可以被风眷恋

也可以在火焰中枯萎

 

我们走过的路

凝结成岩石的脚印

可以被后人丈量

 

我们在暮色中的光辉

青铜般的影子

可以被锻造成历史

 

(三)

我们的记忆

可以被雨淋湿

也可以被黑夜笼罩

 

也可以被大地的鲜花掩埋

当手在一点点沉没

心却像岛屿一样升起

 

海潮会退下

珊瑚会亮起来

每一只海鸟都会发出尖叫

 

可以在某一个早晨

让洪波再次涌起

让每一粒沙子都放出光芒

 

(四)

让每一页纸都站起来

抖落掉自己身上的文字

如同每棵树抖落掉身上的雨水

 

可以让我们的石头

继续破土而出

如同竹笋在继续蔓延

 

可以让我们立在悬崖

啼听石头爆裂

让我们望着雷声一次次远去

 

数着你内心的鼓角

数着上帝的脚步

可以让海浪撕碎每一片月光

 

2014.6.16

 

庄子——秋水

 

(一)河伯:

在你面前

我们其实很浅

尽管我们也汇聚了很多河流

 

而你却无边无际

接纳了所有的江河

却从来没有让水溢出你的杯子

 

把水注入一颗心

永不停止

却从不会让眼睛干涸

 

任日月轮番升起

任四个季节交替降临

这个世界的旱涝却与你无关

 

(二)海神:

我看着你朝我涌来

我看到你失落的眼神

我不会因为你的羞愧让霞光满天

 

你不必兴叹我的浩大

和你的渺小

其实我也是苍天下的一小片水洼

 

在茫茫星海之中

我也不过是一滴露珠 或水滴

如同你放到我的心里的一粒石子

 

因此我不会在月满之时

骄傲地站在它的光辉之下

如同你不会在河水泛滥时洋洋自得

 

(三)河伯:

聆听你低沉的海浪

我好像看到了你光辉的穹顶

覆盖着最辽阔的生命

 

你让我仰慕天空

看我们飘在穹顶的神

你让我看到他主宰的一切

 

你让我看到天的浩瀚

和至高无上

你让我知道毫毛的渺小

 

我会继续聆听你的海浪

抚摸你的声音

让你的神谕在月光下一点点展开

 

(四)海神:

其实你所仰望的天空无穷无尽

而我们的时间也无始无终

只要你的心没有坠落

 

不盈不亏 不愁不喜

只要你懂得大有所失而小有所得

每一粒灰尘都有自己的宇宙

 

你所见到的光明

永远小于你没有见过的黑暗

你的奔涌永远短于你死寂的时间

 

与其用你细小的河流

去丈量时空

不如用一根毫毛来丈量我的海洋

 

(五)河伯:

那么告诉我

和我所拥抱的这个星球

怎样区分它的尊贵和卑贱

 

在你苦痛的核里

或在你坚强的外表下面

在哪里观照你的光荣和耻辱

 

大小该如何断定

当我自以为大的时候

你是如何看出我的渺小

 

告诉我生或死亡的界限

告诉我天究竟是什么

而人又在哪里

 

 

(六)海神:

万物没有贵贱

而万物都自贵他人

其实贵贱并不在万物自身

 

顺着宇宙之大能看到大的无穷

顺着毫毛之小能看到小的极致

有或无其实都在你的眼里

 

这一切如同夜晚和白昼

东方和西方

你的生死或荣辱取决于你心灵的方向

 

看着牛悠然地走在地上

你就会看到天

而牛的鼻子被绳穿过就是人的世界

 

2014.6.23

 

庄子——至乐

 

(一)

谁能告诉我

天下有没有终极的快乐

有没有长生的秘诀

 

在你做出肯定的回答之前

先告诉我的手

它应当放在哪里

 

而我的飘荡着的心

应当飘落在什么地方

应当远离哪条山谷

 

或接近哪片云

告诉我应当喜欢哪些面孔

或厌恶哪一类灵魂

 

(二)

你们 你们这天下的生者

告诉我你们向往的生命

富贵或是长生

 

告诉我你们喜欢的居所和美食

像华服一样靓丽的容颜

和拨动你心弦的音乐

 

也告诉我你的厌弃

当你追逐的这一切全部消失

你的恐惧和哀愁

 

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把你的形体彻底裸露在我的面前

我会挡着你 不让世人看到你的浑浊

 

(三)

你们 你们这些为富者

把金子深埋地下

让它们只在你的梦中闪光

 

而你们 自以为尊贵的人

整夜都在失眠

让星星一直在陪着你的尊贵熬夜

 

当你们快乐的时候

苦痛会紧随你

像你黑色的影子寸步不离

 

而你所渴望的长生

带给你的哀怨会覆盖喜乐

我不知道你向往的天路有多么漫长

 

(四)

那些烈士

为了他心中的善念

无法保全自己的生命

 

那么谁能告诉我

那让自身陷于地狱之火的

还是不是善念

 

如果善的花朵

结出了恶的果实

这善念为什么不能独善其身

 

而如果恶的火种

点燃了无边的黑夜

这土地为什么能长出光明

 

(五)

正因为如此

当昏君坐在朝上

你万不可轻易谏言

 

伍子胥忠诚直谏

导致了他的杀身之祸

而没有这直谏他又怎么会扬名于世

 

生命或名节

你尽可以自己选择

水与火你只能二者择一

 

不能两全

你郑重的选择

取决于你对快乐的认知

 

(六)

我只是在提醒你

你所挑选的快乐不一定是我的快乐

而我的快乐一定与世俗无关

 

什么是快乐

我会坐在原野上静思

如同风在沙漠里数着砂粒

 

当你看不到我

我还会清净地坐在这里

在无为的季节里被快乐的雨水打湿

 

即使你永远地看不到我

也不要低下你的头

不要在苦痛的深渊里辗转反侧

 

(七)

现在让我来告诉你

极致的快乐就是不乐

最好的称赞就是缄口不言

 

如果黑白无以定论

那么无为一定会定论黑白

无为会让天地还原它的本色

 

天之无为才一片湛蓝

地之无为才一片宁静

是无为的天地孕育了我们这个世界

 

梦 或醒着 或梦

极致的快乐便是无为

极致的无为便是永生

 

2014.7.9

 

庄子——天道

 

(一)

只要苍天不老

只要日月的运行不会停止

万物的生长就不会终结

 

而圣人之道

通向真理的阶梯

就会不断地闪耀光芒

 

看懂了天空

听懂了圣人的语言

你才有资格引领世界

 

如果你自诩为一个帝王

让你的人民四时酣畅

你就会自然地四时仰望和倾听

 

(二)

而圣人无言

圣人像夜晚般宁静

不是为了刻意躲避你的到来

 

圣人的心沉在海底

任海面波涛翻滚

而不会随海浪起伏喧哗

 

当水面平静的时候

你能看到这颗心

你能看到一面明澈的镜子

 

看到你脸上的眉须

圣人的宁静就是一面镜子

你能在镜子里看到你真实的容颜

 

(三)

当这虚静的夜晚淌着恬淡的月光

这寂寞的时辰飘着无为的叶子

会令多少帝王和圣人的心跳停止

 

令他们的思想停止

因为他们看到了天地的原貌

他们听见了道德的初衷

 

那一刻 他们的灵魂如同旷野

从荒凉的远古走来

在路上一点点收集生命

 

再一点点充盈真理

如同色彩一点点随风变幻

然后再一点点充盈每一个季节

 

(四)

只要你让心空旷如野

你就会得到安静

你会在安静的旷野下储藏生命

 

你会在某个早晨动起来

跑 或飞奔 或跳跃着

从树上摘下你渴望的果子

 

安静自然无为

无为不仅是叶子随风飘落

更是飘落的心又被风重新卷起

 

心在飘着 当然安逸

当这安逸的心抵御了世间的忧患

无为的生命就一定能抵御死亡

 

(五)

回到这虚静的夜晚 恬淡的月光

这寂寞的时辰 无为的叶子

你看到的世界像一个婴儿

 

南方的尧看到了他

仿佛看到了自己

这个婴儿让尧成就为伟大的帝王

 

北方的舜触摸到他

如同触摸到自己的血脉

他懂得他的位置是一个贤臣

 

这天道无声无息

无形无影 且无喜无忧

这个世界的婴儿始终不会长大

 

(六)

还有谁能深明此理

站在这天道的河的上游

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或守在河的下端

成为贤臣

还有谁能出没朝野进退自如

 

退可以在山野中隐居闲游

进可以开创你的伟业

或书写历史

 

静 你或许成为圣人

动 你或许成为王者

而这质朴的无为之尊谁人能及

 

2014.7.23

 

庄子——大宗师

 

(一)

当你触摸到天的脉搏

又看懂了人的脚步

你就能了解整个世界

 

能触摸天的脉搏

是因为天赋予了你健全的手指

看懂人的脚步是因为你一直走在路上

 

用你习惯的步伐

丈量你陌生的道路

直到这路的尽头而不折返

 

当你站在高山之巅

回望你走过的日日夜夜

当你看到你前面的道路依然陌生

 

你自信的步伐

会在黑暗中停顿

所有的路会像云一样飘起

 

你无法断定

是你的脚生出了云

还是这云托起了你的脚步

 

(二)

那么让真人说话

只有我们看到了真人

你才能聆听到这个世界的真知

 

古时候的真人

不会在我们的头上炫耀

或从天空俯视我们琐碎的屋顶

 

不会因为错过了金子

而悔恨所有发光的时刻

也不会把所有的光芒都当做真金

 

他站在冰凉的绝壁上

双腿不会抖动

他跃入水中衣服不会打湿

 

把他投进火里

他不会有灼热的感觉

因为他的智慧会让火焰熄灭

 

让真人说话

让他把我们带入火中

或沉入水底沉入我们所不知道的明天

 

(三)

我必须强调

古时候的真人

睡眠的时候没有梦境

 

不会因为石子投入深潭

就泛起阵阵涟漪

不会有忧愁让他在深夜醒来

 

不会因为追求美味

让他的喉咙被骨鲠卡住

也没有任何手能卡住真人的喉咙

 

欲望很深的肉体

和很浅的灵魂 都看不到真人

如同很深的泥沼和很浅的沙滩都看不到苍松

 

还有 真人不明生死

不懂得生之快乐死之不幸

只知道可以哭着走来笑着走去

 

真人的温暖如同春天一样

真人的冷肃像阵阵秋风

真人的喜怒哀乐其实就是我们的四个季节

 

(四)

圣人进行的战争

灭亡了敌国

却不会失去敌国的民心

 

让雨露泽被于大地

和千秋万世

却不会偏爱某些个人

 

沉湎于物质的不是圣人

有了偏爱就扭曲了仁的本意

玩弄于天时的早晚被天时玩弄

 

看不懂利害的谈不上君子

为功名失去自我的绝非有识之士

丧失了身心的自由只能任他人役使终生

 

像狐不偕 务光 伯夷 叔齐

像箕子 纪他 申徒狄

注定都只能被他人役使

 

都只能被安放世界的手掌

一点点安放

这些人安放不了自己的命运

 

(五)

古时候的真人

像高山般巍峨耸立

但绝不会让你感到矜持

 

像河谷般低陷

却没有什么不能承载

安闲自在特立超群却毫不固执

 

真人的胸怀像天空一样宽广

没有半点浮华的影子

自然地笑着却一直在望着你的眼神

 

他的微笑让你心仪

你能看到他辽阔无比的生命

和他内心的深邃岩层

 

以你现有的认知

不一定能读懂他的生命

如同有脚的人不一定能登上山顶

 

但同一的眼睛能让你看到同一的自然

不同一的掌纹能让你摸到不同一的灵魂

而他们同在 这就是真人要告诉我们的真知

 

(六)

死生有命

犹如黑夜和白昼交替运行

没有人能改变这自然的道的法则

 

如果天作为万物之父

能得到我们衷心的爱戴

那么对于道我们又该如何地敬仰

 

都觉得国君高不可攀

甚至不惜为他献出生命

然而在道面前我们又该如何谦卑

 

泉水干涸的时候

困在陆地上的鱼相濡以沫

不如让他们忘掉在江湖里的日子

 

与其赞美尧的圣明而非议桀的暴虐

不如把他们全都忘掉

不如把他们的尸骨融进江河的水中

 

这大地托载了我的形体和生命

给了我生的劳苦老的闲适和死的安息

所以乐见我生的人也就一定乐见我的死亡

 

(七)

把船藏匿于山谷里

渔具藏于水泽中

应该是绝对的安全无忧

 

然而竟会有大力士

把山谷和水泽一起背跑

且让在睡梦中的人毫无觉察

 

把一粒米藏于米罐里

仍免不了会消弭

而如果将天下万物藏于天下就不会丢失

 

人啊 仅有了你现在的形体并不值得欣喜

要知道人的形体千变万化不曾穷尽

这无穷的快乐又都藏在哪里

 

要知道圣人生活的世界

万物都不会丢失

圣人将与你的快乐同在 与万物同喜

 

善小善老 善始善终

这道理人们尚且可以参悟效仿

何况那弥漫于宇宙和四时的无边无际的大道

 

(八)

道不是虚无飘渺的

它真实地存在确凿可信

然而它所在之处无为无形

 

道可以被心灵感知却不可言传

你可以在深夜抚摸它

却永远见不到它的身影

 

因为道自身就是根本

是天地之根 天地之本

道存在于天地之前

 

孕育了天地

并且催生了鬼神

并且看着天地在它眼前诞生

 

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以为高

在六合之下而不以为深

道之久远于天地之前却永远不以为老

 

没有人能知道它的开始

正如没有人能知道它的终结

这永恒的大道亦久亦远 无始无终

 

2014.9.4

 

黄 继 光

 

在这个没有英雄的年代

我不是一个英雄

我不会在你的泥沼中挣扎着站起

 

来数我身上的弹孔

当你的良知被泥水糊住

当你的灵魂被子弹洞穿

 

在我倒下的时刻

我冰凉的身体

会和我们的旗帜一起站在三八线上

 

守护历史 六十年了

我站在这里

你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当被我用身体挡住的枪口

复活 再次射向我

和我身后的母亲

 

从地狱中射出的火焰

让这祖国的黑夜

布满弹痕

 

让你们在黑夜里颤抖的

不是星光

是我的黄继光的名字

 

我的名字不会消逝

如同我们民族的血液不会流尽

如同我身后的江河不会不滔滔不绝

 

我会一如既往地扑向你

让你再一次认识我

我会再一次扼住你的喉咙

 

2014.7.2

 

堰 塞 云

 

你的湖水曾如此澄澈

如同你晴朗的星空

你彩云的南方的眼睛

 

你的眼神如同你蓝色的飘带

飘过几千里之外

飘到我的眉目之间

 

和你传情

感觉你的羞涩

和你微红的早晨

 

如果没有那一阵颤抖

我们就会这样彼此望着

我的心就不会强烈地悸动

 

如果那飘带不被撕碎

我的脸就是你晴朗的星空

你澄澈的湖水就会继续覆盖我的夜晚

 

今晚 我的眉目之间有片云

这是你崩塌的山谷

堰塞在我的眉目之间

 

这片死亡之云

阻隔了天空

阻隔了我们眉目相传的生命

 

这片堵在今晚的我的眉目之间的云

压碎了我的土地

和这土地下面不堪重负的心

 

2014.8.5

 

祭奠、自尽或重生

 

(一)

这片星光

我望了很久

今天才看懂了它的光芒

 

路一样的生命

会在这最后的夜晚

墙一样坍塌

 

当死亡的风

吹临这片土地

让墓碑像野草一样生长

 

没有别的选择

我只有倒下

像所有的河流一样顺从

 

我的孩子

当我倒下的时候

你能不能只当河水流过

 

只当你陌生的流星

从天空坠落

只当你遥远的记忆被风吹走

 

(二)

我的孩子

你能不能站起来

迈过我的生命

 

在没有鲜花的早晨

延续我们的道路

延续我们祖祖辈辈的愿望

 

能不能摸着你的胸口

让我听到你的心跳

如同听到你最初的啼哭

 

不用看清我的脸

只要你记住这夜晚的每一条沟壑

记住每一道山岭和江河

 

记住那些开心的日子

那些被我们揉碎的苦难

那些节日里闪亮的爆竹和灯光

 

当结束的时刻到来

我先睡了

你们不要让我错过这个时辰

 

(三)

我先睡了

但你要远离死亡

你要远离你们崩塌的山谷

 

不要用我看不懂的文字

解释你的生命 如同

不要用我粗糙的手来擦洗你的眼睛

 

死亡是一个早晚要到的客人

当他一步步到来的时候

你不要去驱赶他

 

而我的死如同我的睡眠

当我终于不再失眠的时候

你不要惊扰我的梦

 

在我们这个村子我们这个年龄的人

到了该睡眠的夜晚

我们会把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你看不懂这杯子

就不要把手伸过来

你不要触动这夜晚的风铃

 

(四)

不要追问

很多年后也不要追问

为什么这酒杯里会摇荡着死亡

 

不要追问我的祖国

那些在风中迷失的花朵

不要追问这土地上颤抖的声音

 

被风吹散的灵魂

会重新聚起来

站在湿漉漉的河边

 

望着我们的土地

被生命肥沃过多少回的土地

到没到应当收获的季节

 

望着我们的孩子

把你们的幸福

像星星一样眨一下眼睛

 

如同这片我望了很久的星光

那就是我们遥远的祖先

在河边望着我们

 

2014.8.8

 

 

生命之课

——献给谭千秋们

 

坐下吧孩子们

现在我给你们上最后一课

这堂课我将使用身体语言

 

你们必须懂得 生命是脆弱的

脆弱的可以像粉笔一样

在一瞬间被突然折断

 

当灾难降临的时候

大地上会伸出很多臂膀

如同森林的手掌伸向天空

 

托起你们 像托起早晨的太阳

能让天塌不下来

能让天使打开翅膀

 

你们 为了这托起你们的手掌

会走向远方

直到有一天你们见到海洋

 

你们会看到那些手

飞翔在空中

你们会看到生命的蔚蓝和广阔

 

瓦砾下的鲜血 会凝固

会在某一天变成琥珀

会成为这片土地美丽的矿石

 

而你们的手

应当成为山脉

应当支撑起我们的明天

 

请记住我的话

现在 灾难来了

让我在你们的头顶把翅膀打开

 

作于汶川地震之后2008.6月

2014.8.10改

 

今夜 我们无眠

——致旅美华人歌唱家田浩江

 

(一)

今夜 你打开了闸门

你让波涛席卷着我们

你让我们的生命重新流淌

 

因为你的歌声

这即将归入大海的波涛

又回到了它最初的源头

 

因为你河流一样的歌声

让风声停止

让月光照耀着很多年前的夜晚

 

让我们在这片月光下

彼此相认

用你的手来抚摸每个人的脸庞

 

(二)

让每一个灵魂

在你的指引下

找寻他所熟悉的屋顶

 

他所熟悉的道路

在那些坎坎坷坷的道路上

找寻他所熟悉的曲调

 

沿着这曲调

找寻他的亲人

和他逝去的生命

 

找寻他的爱

找寻遗失在在那片黑森林里的

他的苦难和梦想

 

(三)

这么宁静的夜晚

没有人能打扰我们

因为你的歌声淹没了岁月

 

站在这个搭建了五十多年的舞台前

我们每个人都是歌者

我们在同台演唱

 

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你的歌将始终响在我的耳畔

而我的歌也一直会停留在你的嘴边

 

在这个世界的舞台上

我们在同台演唱

我们的歌声会永远此起彼伏

 

(四)

这广袤的田野

流淌着浩浩荡荡的

我们的永不枯竭的江河

 

你让我看到了

在你歌声涌流的地方

爱和良知一直都在涌流

 

一颗伟大的心

一直都跳跃在波涛中

跳跃在我们模糊的泪水中

 

今夜 我们无眠

我们要沿着你的歌声

回到我们梦开始的地方

 

2014.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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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心(序)

岩石的旗帜(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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