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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暴雪的《暴雪将至》,没有凶手的凶杀案

2017-11-22 18:27:59  来源: 土逗公社   作者: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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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暴雪将至》这部讲述上世纪90年代国企工厂区连环杀人案的悬疑犯罪电影里,凶手始终没有露脸的。实际上,正如现实一样,痛苦的工人们根本无法指认凶手、无法辨识凶手,他们不知道该向谁去索要这笔血债。

  作者 | 姐姐

  编辑 | 大蘑菇

  美编 | 黄山

  微信编辑 | 侯丽

  《暴雪将至》是一部需要倒着看的影片。只有将片末巨大的厂房在爆破的滚滚浓烟中顷刻坍塌,以及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冶金厂老工人群像作为影片的入口,才能理解这一部包裹着黑色电影、悬疑片、侦探片外壳的影片的真正内核:这是一部90年代国企改制下岗潮中遭受降维打击的中国工人阶级的一部哀歌之作。在这个意义上,买票进影院准备破案的观众,恐怕要失望了;被片名吸引而来准备赏雪的文青们,也要失望了。

  剧情启始于一起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连环杀人案。在湖南某小城的国营工厂区附近,相继有女工在不同地点遇害。刚刚当选冶金厂劳模、一心为工厂保卫事业尽职尽责的保卫科工人余国伟(段奕宏饰)在配合当地公安追凶的过程中,拼全力博出位。然而,他很快就遭遇了双重失败——他先是被在编的警察教训“认清自己的位置”,然后在某钢铁厂中与疑似凶手正面交锋的时候赔上了自己徒弟的命。

  紧接着,连环杀人案还没破,老余就在1997年冶金厂的一次大规模下岗中,和无数工人一样眼睁睁看着昔日熟悉的厂门,在面前彻底锁上。事业挫折的老余将心思投向了情场——他盘下了三厂交汇处“小香港”街的一家发廊店,买了漂亮的耳环送给了之前认识的歌舞厅女孩燕子(江一燕饰)。然而,他真正的目的却是将燕子当作破案的诱饵,引诱凶手上钩再度行凶。当燕子终于意识到真相,这个梦想着去香港,却始终只能在小城要么做色情擦边行业,要么做点小营生的女孩绝望自杀。而极度愤怒的老余将他怀疑并跟踪已久的“嫌犯”绑到连环杀人案案发现场,模拟了一场真正的行凶——他将“嫌犯”暴打得血肉模糊,并因此入狱。

  2008年刑满释放的老余获知当年的真相,与自己交手后逃跑的凶手其实早在窜逃过程中就被撞死。最后,老余再次来到工厂外,这次,他和工友们一起看着拥有60年历史的冶金厂被夷为平地,在席卷整个中国南部的雪灾中,观众终于“值回票价”,看到了大雪姗姗来迟。

  有趣的是,作为一部侦探+悬疑片,影片虽然以寻找凶手作为叙事动力,凶手的面目、凶手的作案动机、凶手的行凶方式,却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空白。我们只能看到凶手的背影,身穿雨衣飞奔而去的背影,我们甚至不能在影片的叙事空间中,还原一个个凶案现场,凶手为什么杀人,怎么杀人,怎么盯上这些不同工厂的女人,如何运送尸体。甚至凶手本人的身份也无从确认——他的尸体完全被车祸碾压面部,事后无人认领,没有亲人,没有任何信息。凶手就像一个幽灵,他游荡在工厂里,伺机杀死那些漂亮却又没有好名声的女人们。

  传统的侦探悬疑套路在末路的社会主义中国国企厂区里失效了。这里没有好莱坞式的杀手,否则杀手应该是一个精神病态者,携带着惨痛的童年创伤,在母亲的阴影里,连续杀死那些不能与之发生性关系的女人;这里也没有法式的黑色电影,在这里,蛇蝎美人不再是诱使男性英雄走向犯罪的致命诱惑,而变成了一个下岗的男人为了实现自己的雄心和事业野心而抛出的诱饵。有的,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国企保卫科人员偏执而愈加疯狂,却注定无果的追凶之路,以及由此牵扯出的一系列悲剧式小人物。

  在这片钢筋水泥、淬火锻造的老工厂区,只有贫穷与压抑,迷茫与绝望,只有无亲无故的神秘杀手,只有因为经济问题杀死妻子的下岗工人,与最终幻灭而堕落成为罪犯的主人公。所以正在老去的张警官说,今年是怎么搞的?怎么这么多的雨?现在是怎么搞的?“家本该是抱团取暖的地方”,而现在变成了下岗的丈夫在争吵时举起屠刀砍向妻子的仇恨。

  这部“没有”凶手的追凶片,显示了今天讲述90年代国企下岗潮创痛的某种叙事困难。正如那个时代一样,《暴雪将至》是一个不知道凶手究竟是谁的吊诡故事,是一个不知道悲剧原因无从讲起的死亡故事;那是小说家曹征路在《那儿》中讲述的以“改制”的名义,把国有企业贱卖给前厂财务处长的故事;是同样以碎尸、抛尸包装的影片《白日焰火》里美貌的桂纶镁洗坏了客人的昂贵衣服赔不起的故事。在集体剧烈崩塌的时代,个体经历与目睹着精神崩落、行为失范,却难以辨识“真凶”。

  而《暴雪将至》显然有着更为自觉,更为刻意地讲述这段历史的雄心。它在追凶过程中有意插入的下岗再就业动员的广播声,厂区骤增的各种暴力事件,同时在现实的层面上呼应着90年代轰动一时、不久前刚刚告破的白银连环杀人案。现实中,“白银”这座1956年才建立在有色金属开采之上的城市,跟1997年的冶金四厂一样经历着愤怒与压抑,痛苦的工人们无法指认凶手,甚至无法辨识凶手,他们不知道该向谁去索要这笔血债,因此凶手只能是一个没有名字、没有面孔、没有来处的幽灵。或者说,工人们不能将贫穷和下岗的仇恨指认为某一个具体的坏人,面对结构性遽变,他们连仇人都找不到。

  2008年,出狱的老余在视觉造型上一改年轻时候的打扮。他不再有时髦的摩托机车,没有拉风的皮夹克,只有灰白头发,围着围巾,穿着朴素的夹克,俨然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工人。影片的最后,老余回到了他回忆中(抑或是幻想中),他最荣耀的地方。在那个独属于社会主义时代,而如今已经败落的大礼堂里,他想起了他曾经骄傲地站在这个舞台上,光荣地说出一个社会主义工人劳模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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