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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江淮》第二十二章

2015-11-25 07:54:50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张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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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张爱萍旅长问了他的姓名叫什么,家乡在何处,在三师部队任何职务,张东奎一一回答。张爱萍旅长过来给他整了整军帽,说:“小张连长,我们还是一家哩。我虽然是南方人,你是苏北人,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按辈份你该叫我大爹哩。”张东奎见到首长总有些拘谨,他小声喊了一句:“大爹。”张爱萍旅长哈哈大笑 

  张英华把张东奎同志拉入自己屋内。张东奎在年龄上比张英华小不少,但他俩在姓张的辈分上都是同一辈份的。张英华关切地问:“东奎啊,家事都处理完了?”张东奎作了回答,简单聊了几句后,张英华问:“东奎啊,请你把主力部队上的一些经验介绍一下。”张东奎谦虚地说:“我作为野战部队的一名基层指挥员,别的作战部队我不甚了解,反正是各有各的作战风格。比如在战场上,有的部队善于攻坚,有的部队善于打援;有的部队作风泼辣,行动时如一股旋风;有的则布置严密,绵里藏针,看似一般实则处处攻敌要害,让敌人防不胜防。部队中形成的这些战斗作风不但跟各支部队的军事首长脾气有关,也和部队沿袭下来固有作战特点也有关系。要全面介绍,我可不是我军的战史专家,了解甚少,但我可以讲一讲我所在在部队的一些情况。我们新四军七旅,不是由坚持在南方八省红军的游击健儿改编的,而是由八路军的山东南下纵队改编的。“皖南事变”前,坚持在苏、浙作战的新四军陈粟一支队一部,由苏南奉命北渡长江,转战苏中,遭到国民党顽固派围攻,日伪也乘机扩大地盘。苏中新四军处境险恶。我党中央一方面命令江南新四军设法突破鬼从的长江封锁钱,北渡支援苏中,一方面命令活动在山东八路军一部约万余人,组成南下纵队,由黄克诚任南下纵队司令员,直接从鲁南进入苏北,威摄敌顽。“皖南事变”后,这只南下纵队奉命在改编成新四军三师,师长黄克诚。据我所知,当然这是军事机密,我三师野战部队现已发展到四,五万人马。”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张东奎在滔滔不绝地说话,独立团团长张英华静静地听着,还掏出一个小本子,不时地记录着。张东奎继续说道:“我们的三师主力是八路军一一五师的老底子一部分。一一五师由原苏区中央红军即一方面改编而成,历经五次反围剿后参加长征,经历过无数次险战恶战。部队不但全面贯彻和掌握了毛主席的军事战役指挥的思想、原则,而且在实战中不断创新和发展,所以部队的战斗作风顽强,敢拼敢打。营长以上的干部均为红军时期的老干部,连、排长多数也为老红军。部队大部分战士军龄都在三年以上,十年八年军龄的战士也大有人在。我所在的那个团,团首长姓胡,是红军的一名营长提拔上来的,人称胡老大,是我军中的一位令敌、伪、顽都十分惧怕的优秀指挥员。在我团战斗过的苏豫皖地区的敌人中间流传这样一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胡老大。”我们团的作战特点是守如一堵墙,稳如泰山。攻如一股风,如秋风扫落叶。毫不夸张地说,在这敌后战场上,任何一支汉奸、伪军武装,或者是国民党顽固派杂牌军,甚至一些国民党的正规军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就连和我们交过手的鬼子都畏惧我们三分。这方面我可以讲一个战例说明。几年前,我团一个连队在淮阴城一带广大农村作战。在一次遭遇战中,该连为了掩护当地党政军民撤退,在淮阴城北一个叫刘老庄的小村庄外,利用原有地形,构筑简单工事。就地阻击从淮阴城出来的日军的进攻。刘老庄为淮北典型的平原地区,无险可守。该连官兵完全可以脱离敌人,安全撤退。可全连官兵为了使地方军民避免落入敌人毒手,利用庄外的沟沟坎坎,阻击敌人。全连八十二位官兵与先后参加进攻的三千多日军血战。敌人机枪、大炮、飞机轮番进攻。敌人错误地判断,他们包围了我团主力,于是不惜血本,向这这八十二位战士身上狂泻钢铁、炸药。面对疯狂进攻的几千凶残的日军,战士们沉着应战。子弹打光了就与众多的日军拼刺刀,刺刀弯了、断了就用牙咬,用拳头、用脚与全副武装的日寇血战。最后全连八十二位官兵全部英勇战死、为国捐躯。日寇被毙伤数百人。攻上我军阵地的日军官兵对这些英勇牺牲的八十二位烈士不得不肃然起敬……”张东奎讲着讲着不再说话了。他仰着头,看着屋顶,沉默了一会才说:“勇士们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我军这种多年来形成的顽强的战斗精神和为祖国、民族舍生忘死的大无畏的英雄气慨。”张东奎的话听得张英华热血沸腾。他合上小本子,说:“老大哥部队这些宝贵的战斗经验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他又有些惋惜地对张东奎说:“我们地方部队如果能有你这样的指挥员该多好啊。”张东奎道:“不行啊,野战部队作战多,消耗大,部队减员严重,我必须返回原部队。”临出门时,张东奎碰见了张英华的警卫员周桂林。他们两家是一个庄子的,那时周桂林年龄小,虽然多年不曾见面,但对张东奎还是有印象的。张东奎朝他笑了笑,周桂林只顾望着张东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张英华瞧着周桂林的尴尬样,笑着说:“怎么啦,本庄家门口人怎不说句话?”他命令周桂林:“立正,向张连长敬礼。”周桂林向张东奎敬了个军礼,口里说:“张连长好。”张东奎笑着还了一个军礼,又笑着把周桂林敬礼的手拿了下来,说:“你就是周桂林?”周桂林答应“是!”张英华也笑着说:“他是周家老二,很早就跟了我,挺机灵。”张东奎对周桂林说:“桂林,按理说,你得叫我一声大哥。”周桂昆又敬了一个礼,口说:“大哥好!”随后做了一个鬼脸,转身进屋去了。张东奎对张英华说:“桂林的大哥周桂昆周志,是我参加革命的引路人,不知此人现在何处?”张英华介绍:“老大周桂昆同志曾在宿北负过一次重伤,也算命大,九死一生。伤好后,现在县西从事党的工作,任区委书记。”张东奎点点头。

  张东奎从县上回来,又在家住了几天,他已经在家中呆不下去了,他知道部队上的同志们还在等着他回去。他想念和他共同战斗过的战友们,特别是他的搭挡、亲如兄弟的连指导员。他偷偷收拾行装。第二天天没亮,他悄悄起身,轻轻放开屋门,准备出发,可还是被处处留心的父母发现了,老俩口起身,拽住儿子,说什么也不让他离家。母亲张汤氏哭着说:“我死了一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你了。你要是在战场上被打死,我们老俩口还有什么过头?”张东奎只好转身回屋,耐心地试图说服二老,可是不管怎么劝说,老俩口就是舍不得让儿子离开。他只好在家中又住了两日。父母豆腐生意也不做了,整天在家看守儿子,生怕儿子插翅膀飞了。

  张东奎可不能老在家闲呆着。张东奎要干活,父母不让他干。张东奎拿扫帚扫地,父亲跟着。张东奎出去挑水,父亲跟着。张东奎只得苦笑着摇头。半夜里,他乘父母熟睡,从家中跑了出来。就好象当年离开家一样,庄子上的人谁也不知。他一个人走出庄子有五六里地,却不知道往哪里去了。这和当初被逼逃离家乡是多么的相似啊。所不同的是,现在的心情和过去比是不一样了。深更半夜,他独自一人走在道上。他在想:部队在何处转战呢?我究竟如何去找呢?他想来到县上去打听打听,可地方上的同志怎么能知道野战部队的军事行动呢?他先是往东走,想按照原来的路过去找,可他觉得部队肯家不会在原来地方。他停了下来,决定往南走。他知道:“南边洪泽湖里隐藏着新四军的一些机关单位。他一路来到洪泽湖西,经过艰难寻找,询问,终于打听到洪泽湖湖西岸驻着新四军三师留守处。他又一路打听,找到三师留守处,他从身上捣出介绍信,留守处的同志告诉他,他所在的部队已经转战到河南去了,离这里有千把、几百里之遥。路途遥远不说,一路上有敌伪顽,多少道封锁线。单独行走会有很多艰难险阻,再说部队流动性太大,你到了,人家又转移了,你上哪找去。留守处的同志让他安心等待,暂时先在留守处工作,等到部队转战回来,再加入部队。张东奎无法,只得留在留守处,暂时和留守处的同志们一道工作。

  留守处的地点相对固定、安全。没有战火硝烟,没有冲锋厮杀,没有伤亡和牺牲。工作相对轻闲些。张东奎在工作之余和家乡的县委马林书记互通了几封信。他在留守处等了数月,也不见所在部队打回来。这时新四军另一支主力部队——四师的第九旅,转战到湖西地区。他就说服三师留守处同志,让他们把自己的关系转到九旅。既然等不到自己的部队,他想参加九旅这只老部队。他奉命到九旅旅部,见到九旅首长张爱萍。张爱萍旅长问了他的姓名叫什么,家乡在何处,在三师部队任何职务,张东奎一一回答。张爱萍旅长过来给他整了整军帽,说:“小张连长,我们还是一家哩。我虽然是南方人,你是苏北人,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按辈份你该叫我大爹哩。”张东奎见到首长总有些拘谨,他小声喊了一句:“大爹。”张爱萍旅长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只能私下里叫,在别外可不能这样叫,得叫我首长。”张东奎立正答道:“是,首长。”

  张东奎加入九旅部队,仍任连长。跟随这只部队转战半年有余。部队在皖北作战,围攻一处地主圩子,该圩子中的这户大地主是皖北一带赫赫有名的大户,家里号称有良田千顷,一顷合田地一百亩,这千顷良田该有多少亩土地?可见这户地主家是多么的财大气粗。据说这户地主家的主人跺跺脚,整个皖北都要颤一颤。

  这次是第二次攻打。第一次部队没有打下来。因为这个地主圩子很大。圩里不仅有千人武装,而且轻重机枪、迫机炮轻重武器齐全,火力配备相当完善。圩子四周不仅有注满水的壕沟,壕沟内还有一层铁丝网,铁丝网内设有梅花碉。所谓梅花碉,就是几个碉堡连在一处呈梅花状布局,火力上可以互相支援,没有射击死角。这一道梅花碉内才是敌人一丈多高的土圩子。这道土圩子也和别处的土圩子不一样。有好一丈多宽厚。圩上可以走人。整个土圩子俨然是一座小城池,且敌人在圩内的四角筑有四个枪楼,站在枪楼上,圩子内外可以一览无余。九旅部队为什么要攻打这个土圩子呢?是因为该圩内大地主与日伪勾结,在这一带仗势欺人,根本不把地方土八路放在眼中。还在当地抽捐收税,从老百姓手里掠夺来的粮食钱财等物质直接供给日伪军,而且还在当地残害抗日军民,杀我党政干部。因此当地军民多次要求上级派主力部队拿下这个土圩子。九旅第一次组织两个团的兵力攻打,经过几天血战,土圩子外圩据点已全部扫清,只等最后攻击土圩子了,哪知周围日军出动数县兵力,拼命增援。担任阻击的部队虽不顾伤亡,全力阻击,可增援的敌人也打红了眼,坦克、飞机、大炮,从天空到地面立体攻击担任阻击的部队。敌人的火力十分强大,阻击阵地几易其手,直至被敌人攻破。九旅首长发现战场形式突变,我军有被敌人内外夹击的危险,遂下令撤离战场休整。

  这一次围攻,部队作了充分准备。四师首长调来其他旅的两个团配合九旅行动。在九旅首长统一指挥下,调来的两个主力团和各级地方武装负责阻击来援之敌,九旅集中全部三个团的部队和所有火炮等轻重武器,围攻地主圩子。圩内的敌人恐怕被上次打怕了,领教过九旅的厉害,所以部队进攻较为顺利。敌人虽然顽强抵抗,但圩子外围敌人仓促修补后的那些梅花碉和铁丝网,经受不住迫击炮的轰击和战士们手中炸药包的连续爆破。外部碉堡被肃清后,九旅首长又做了一番准备。总攻土圩子时,土圩子四角上的四个碉堡被迫击炮和炸药包摧毁三个,敌人的火力配备被打乱了。在全旅火力的集中压制下,圩子里的敌人向外射击的火力有所减弱。从圩子里射出来的迫击炮弹也显得零乱。是东一炮,西一炮盲目射击,毫无目标和章法。在轻重武器的掩护下,战士们运动到土圩下面。在敌人活力的射击死角处,放置了十几个几十斤重的炸药包,只听一声巨响,圩子被炸开一段六七米长的大缺口。攻击部队紧接着冲进圩内。张东奎带领本连战士也跟着冲了进去。战士们在圩内逐房逐屋和残余之敌激战。残敌想拼个鱼死网破,少见的能打。与我方战士展开肉搏。连长张东奎在惨烈的肉搏战中,突然被一个敌兵从后面刺了一刀,这一刀正刺中张东奎腰部。那个敌人拔出刺刀,想再刺第二刀时,被连部通讯员发现发现,抬手一枪击毙敌人。这一刀索性未刺中要害,但张东奎还是疼得躺在地上。卫生员赶紧过来包扎伤口,包扎好后,张东奎就坐在地上指挥全连战斗。巷战打得十分艰苦。经数小时激战,圩子里的那户大地主和地主家人连同顽敌残部统统被赶到那座残存在碉堡里,负隅顽抗,等待鬼子援军。

  与此同时,负责阻击的部队也正和企图增援的敌人激战。进攻的敌军仍是飞机、大炮、坦克,立体攻击。敌人哇哇怪叫,往阵地上猛冲。在不要命的敌人疯狂进攻下,各阻击阵地均出现险情。有几处阵地险被敌人突破,后又被战士们顽强地打了回去。面对增援敌人的巨大压力,阻击部队的首长数次把电话打到九旅旅部,要求围攻土圩子的部队尽快结束战斗。而残存的敌人仍在炮楼中顽抗。九旅首长在放远镜中把战场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他边观察边骂:“该死的敌人,死到临头还猖狂。”他下令集中火力掩护,用火攻烧死这股敌人。战士们集中轻重机枪射击,把炮楼中的敌人的火力暂时给压了下去。担任突击的勇士,全身顶着好几床棉被,棉被上又浇上水,(这是战士们发明的土坦克,敌人的子弹不易穿透棉被。)抱着一捆捆浇上汽油的干柴,往炮楼底送。敌人发现后,子弹纷纷打在战士们头顶的被子上,子弹并没有伤着这些战士。一捆捆干柴很快堆满了炮楼底的四周,干柴堆有一人多高。敌人从炮楼里出来想把干柴仍走,却一个个被战士们的狙击手击毙。最后一个撤离的战士点着了火,在战友们的掩护下迅速撤回原阵地。真是风借火势,火助风威,倾刻间炮楼被大火吞噬包围,浓烟滚滚的大火烧得炮楼里的敌人有喊妈的,有叫娘的,结果全被活活烧死。

  这边战斗结速,九旅旅长迅速抽调攻圩部队前去增援阻击部队。拼命增援的敌人发觉对面阵地上来了生力军,知道圩子已被攻克,便不再攻击,逐渐原路撤回。

  胜利攻占土圩子的部队,发动军民打扫战场,搬运物资。抗日军民发现这圩子中的地主家,真是皖北大户,名不虚传。光是整匹的呢子布就堆满两大车,上好的绸缎也装满一大车,整袋的大米白面在粮仓里堆成了山;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还有许多名人字画。打扫战场的部队还从这户地主家中,拉出几车古籍珍本。九旅首长过来翻着看了看对战士们说:“这些书可都是中华民族的宝贝,小心点不要弄坏了,拉回部队好好保护。”地主家的粮食多得更不用说了。军民整整拖运了七八天,才把东西搬完。

  连长张东奎因伤再次被转到洪泽湖中的新四军后方医院治疗,治伤期间他又和家乡的县委通了信,并请县委转了一封家信给自己的父母。父母不识字,收到大儿子的信后,找来本庄的后生念给他们听,老俩口一字一句的听着:“父母亲大人均鉴,请原谅儿子的不辞而别,东奎在部队一切都好,请勿挂念。家中有民主政府照顾,儿子别无牵挂,只是担心二老身体,望二老量体力行,不要累坏了身体,等革命胜利后,我自然回家给二老尽孝。不孝儿东奎敬呈。”终于又有了儿子的消息,父亲张苗贵问那后生:“信上地址在哪儿?”那后生把信封翻过来掉过去只看到一行字:湖西清水支队。这是新四军后方医院的代号。张苗贵和老伴商量,大儿子一定是在洪泽湖西的某个地方。张苗贵决定自己去找儿子,说什么也要把儿子找回家来,再给儿子娶上一房媳妇,一家人好好团聚过日子。老俩口不能再失去这唯一的儿子了。

  老汉张苗贵挑起卖豆腐的挑子,在老伴千叮咛万嘱咐下,踏下寻找儿子的路程。遇到敌伪可不能说去找当新四军的儿子的,随便编了个瞎话应付敌人,好在这样一个老汉身上也没有多少钱,也就是个讨荒要饭的,敌人随便盘问几句,就放他过去了。老汉一路艰险来到洪泽湖西。湖西地盘所属几个县,这么大的地盘上到哪里能找到儿子?慢慢找呗。老汉遇到敌人就编瞎话骗过,遇到新四军就说找儿子,说儿子是三师的。越接近湖西腹地,遇到的新四军单位越多。他逢人就打听,新四军见这老汉风餐露宿着实可怜,见老汉找儿子,均遗憾地摇头不知;遇到部队开饭,还给他一口饭吃。说来也巧,老汉在湖西无目的的转悠。他竟然问到了新四军三师留守处。他上前打听:“大军同志,俺是来找儿子的,他在部队三师上当连长。”留守处的同志挺注意,问这老汉从哪里来,儿子叫什么?张苗贵说:“俺儿子叫张东奎,在部队当连长。”留守处的同志笑了:“你就是张东奎同志的父亲?”老汉说:“是啊,是啊。”“你老人家问巧了。”留守处的同志说:“张东奎同志确实在我们三师工作过,以前还在我们留守处工作过,大半年前,由于我三师作战部队离此地太远,他就转到四师工作,不久前光荣负伤了,现正在离此地不远的后方医院治疗。”老汉张苗贵连一口水也不想喝,气也不喘一口,站起来就要去找儿子。留守处的同志说:“老人家,不要着急,听说你儿子的伤没有危险。我派一个战士领着你去吧。”那位同志随声唤来一个战士:“你带着这位老人家到后方医院去找张东奎连长。”战士应了声:“是。”就扛着枪,领着老汉离开三师留守处。这三师留守处的办公地点不过是租用几间湖西根据地内老百姓家的草房子,为了保密需要,门外也没挂什么招牌,老汉能问到此处也真是太巧了。路上的那位战士怕老汉受累,就把老汉的挑子抢过来自己挑,老汉说什么也不同意:“小同志,我挑习惯了,再说我怎么能让你来挑呢,你领我去找俺儿子,我得谢谢你才行。”战士争不下来,只得任由老汉挑着。小战士走在前,老汉张苗贵挑着担子跟在后。这一老一小在根据地的土路上轻快的走着,傍晚的阳光照在他俩身上,金色的光辉抹在树上、铺盖在大地上,一片金黄。路上老汉张苗贵问小战士:“你这位小同志年纪轻轻的,也怎么出来当兵扛枪?”小战士回答:“家中兄弟姐妹多,日子穷,不出来参加新四军,说不定会饿死在家中。”张苗贵一边走一边叹气:“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啊。”两人一路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后方医院。“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该回去了。敬礼!”小战士向老汉行了个军礼,向后转,大踏步离开返回了。老汉放下挑子,想说声谢谢,可那位小战士已经走远了。老汉来到后方医院门前,门口站岗的战士见这位老人挑着一付挑子,戴着一顶破草帽,破草帽底下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站岗的战士和善地问:“老人家,这是部队医院,你来找谁啊?”老汉伸头朝里望说:“俺找俺儿子,他叫张东奎,在部队上是个连长,听同志说就住在你们医院里。”站岗的战士说:“老人家,我帮你打听打听。”正好从门里走过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军医,战士问:“郝军医,有个叫张东奎的连长住在咱们医院吗?”他指了指门外:“这位老汉自称是张东奎连长的父亲,来找儿子张东奎的。”那位郝军医想了想说:“有一位叫张东奎的连长,住在外科三号病床,已经基本能走路了。”他对站岗的战士说:“你去通知张东奎来门口看看,究竟这位老汉是不是他的父亲?”战士跑步去找张东奎。这老汉张苗贵正在门口向院里东张西望。儿子张东奎后背上的刀伤还有没好透,只能迈着小步跟在卫兵的后面。还没有走到医院的大门口,他已看到立在门外往里张望的父亲。张东奎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快步走到父亲面前,惊奇地问父亲:“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一路上多么危险!”他话中带有责怪的意思,有点报怨父亲不该来,可老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又心疼起来。他把父亲领进医院。他得先把父亲的住处安排好。父亲的住处着实让他动了一番脑筋。医院里人多房少,他找到医院饭堂的司务长,把父亲的情况跟司务长说了说。司务长为难,他想了想说:“张连长,你看这样行不行?医院的饭堂吃饭时有人,晚上则空着,在饭堂里安一张床,白天撤走,晚上铺张床就可以休息。好在天气暖和,也冻不着老人家。”张东奎连声感谢,对司务长说:“父亲住在这里,平常就帮你们烧烧火,洗洗碗筷,打打下手吧,农村的庄稼汉不干活他会闲出毛病来。”安顿好父亲后,他回到病房躺在病床上。心里寻思:父亲这次一路来找,是想让我回家去,肯定是在家中和母亲商量好的。这该怎么办呢?他横下一条心:拖,拖上几天好好劝劝父亲,做做父亲的思想工作,让他早点回家。医院里开过晚饭后,饭堂里空荡荡的,他来到饭堂里,见父亲正躺在墙角的一张小床上。张东奎上前问父亲:“吃过晚饭了吗?”父亲回答:“吃过了,部队上的同志待人真热情。”爷儿俩说话的声音在空旷的饭堂里回荡。张东奎坐在床边对父亲说:“住天把两天赶快回家吧。你看这医院里天南海北的人都有,他们抛妻舍子离开家乡出来革命。都像你这样来找,部队的纪律不要了?医院里只住着你这一个不穿军装的人,时间长人,人家会看咱的笑话。”父亲生气地说:“我不管,也不怕,他们能把我吃了怎地?你得跟我回去,不跟我回家,我就不走了。”张东奎说:“这不行,你必须过几天就得走,我们部队有纪律,我会受处分的。”老人说:“我不管,你受处分才好,才能跟我回家。”张东奎劝说不动父亲,只好给父亲盖好被子退出了饭堂:“歇着吧,咱爷儿俩明天再聊。”白天,老汉张苗贵帮着饭堂的炊事员烧锅、洗碗、洗菜,有了闲时就跑到医院领导那里吵闹,坚决要求儿子回家。医院领导相劝:“老人家,张东奎同志只是我们治疗的伤员,我们无权批准或要求他干什么或不干什么,有什么事情还得找他的部队领导。”老父在医院领导面前这么一吵闹,全院上下都知道了:九旅有个张连长的父亲吵闹着要领儿子回家。伤病员和医院的医生护士在背后对张东奎指指戳戳,议论不停。弄得张东奎抬不起头来。他把父亲带出医院,到一无人处和父亲大吵一通。无论张东奎说什么,父亲就是听不进去。老汉张苗贵一生胆小怕事,这时却不知哪来的勇气,到处找领导找机关要带儿子回家,这已成了当地部队机关中的新闻。这时九旅在外地转战数月后,又转回到湖西休整。九旅旅部就住在湖西地区的一村庄中。父亲来找儿子张东奎回家的事,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传到九旅首长的耳朵里。旅首长派人到医院找来张东奎,要跟他谈谈。张东奎就把家中的事给旅首长汇报了。旅首长听完后说:“看样子,你老父亲不找回儿子决不罢手了。你的二弟病故了,你就成了家中的独子。干革命是自愿的,不能强求。捆绑不成夫妻。鉴于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就批准你回家。希望你回到家乡后,严守部队机密,在地方上继续为革命工作。”张东奎实实在在地报告:“我在部队战斗多年,是个党员。说心里话,我舍不得离开部队这个大家庭,舍不得和我一起工作战斗的同志们,可是父亲辗转来到部队,非要我回家不可,我心里充满矛盾和痛苦。”旅首长语重心长地说:“不要自责,共产党人到哪里都要有个共产党人的样子,到哪里都要干革命。希望你牢记入党誓词和我党宗旨。”张东奎内心痛苦的告别旅首长,一气之下也不住院了,跟随父亲又历经艰险回到老家。他从医院脱下军装,换一身庄稼汉子的衣服,随身只带了三件东西:部队作战时的立功奖章;一支剥落了绿漆、凸凹不平的军用铝质水壶。这只水壶是战斗中缴获鬼子的。此外还有一把唢呐,是自己在四师时连队中一位排长的遗物。那位排长牺牲前在部队休息时总爱摸出唢呐吹上两口。排长是宿北沭阳人,同志们都爱听他吹唢呐。部队行军打仗间隙,张东奎也跟自己手下的这位排长学着吹上几句。排长在一次战斗中被敌人击中头部,一句话都没有说就牺牲了。连长张东奎在处理排长的遗物时,所有东西都随排长的遗体埋入地下,只留下了这只唢呐。因为他和那位排长不仅在同一连队,又是上下级。是战友又是老乡(沭阳和宿迁相邻)。他留下那只唢呐,是为了怀念那位战友和老乡。

  爷儿俩从湖西返回宿北老家。张东奎为了保护这三样东西,可费了好大的劲。他把军功章和水壶藏在父亲的豆腐挑子底下,自己拿着那把铜唢呐。在回家的路上,通过一个伪军据点,伪军上来搜查,藏在挑子里的军功章差一点被敌人搜了去,还是父亲急中生智,顺手从挑子里摸出几条盐腌渍的干燥大青鱼,送给伪军,伪军这才让他俩通过。这着实让张东奎捏了一把汗。路上艰险自不必多说,爷儿俩回到家中,张东奎因为后背上的伤需要在家休养。母亲张汤氏为了拴住儿子,就张罗着想为张东奎说一房媳妇。女方家已经说好了,可张东奎就是不同意。于是母亲劝,父亲劝。夸女子是如何如何地漂亮、能干。儿子就是不开口,老俩口也没有招使

  张东奎的伤在部队医院治疗一段时间,本来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回到家中父母又精心照料,伤口也就很快痊愈了。他瞒着父母到保安圩运东县委处,请求地方上给他安排工作。县委独立团团长张英华听说张东奎回家不走了,非常高兴。他对张东奎说:“眼下我们地方部队就缺少你这样的军事干部,你是块当营长的料,先委屈你当连长吧。我把各团的好武器集中起来,编成一个特务连,归你指挥。作为我团的基干和拳头。”张东奎痛快地接受了。马林书记又来找张东奎,“东奎同志,你的党组织关系带来了吗?如果没带回来,把部队党委开的介绍信给我们也成。”张东奎哭笑着说:“我的党组织关系在三师,后又到四师工作。四师组织部门也曾向我要组织关系,但我总没遇到三师部队。所以,我临回来前工作过的九旅也无法开给我相应的组织证明。一切要等遇到三师部队的同志,组织关系才能转过来。”马林书记又问:“那你是什么时间入党的?是在参军之前,还是之后,入党介绍人是谁?”张东奎回答:“我是参军后到部队入的党,入党时间在皖南事变前后,入党介绍人是我连的连指导员。所以我必须等待遇到我的老部队,才能把组织关系转到地方上来。”

  张东奎在以后的战斗中以及解放后的工作中一直等待遇到三师上的同志和他的入党介绍人,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再入党。这是张东奎一生的遗憾。九十年代初去世之前,他常念叨:“我是党员。”可是无论在战争年代的部队中,还是转业后的工作中,他从没有参加党的组织生活。后来,他隐隐打听到,四五年抗战胜利后,他所在的新四军三师主力在老师长黄克诚的率领下,千里迢迢进军东北,转战白山黑水。三师的老部队又经多次改编补充。东北解放后,经过改编的三师老底子南下,又参加平津战役。在四九年春的渡江作战中,他的入党介绍人——他曾经的老搭档、那位连指导员,已被提升为部队团级干部,在强渡长江中,不慎落水身亡。(联系作者13056100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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