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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庆东:语文思维

2017-02-01 11:50:36  来源: 孔和尚   作者:孔庆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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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们来谈谈,语文思维与写作能力培养。

  世界上的道理是非常有限的,古人说,“前人之述备矣”,我们还能比孔孟老庄多说几句话?还能比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爱因斯坦多说几句话?现在世界上所有的学者教授全部死光,难道人类文明就断绝了吗?不会!只要书在就行,剩下的人继续读孔孟老庄、读康德、读黑格尔、读马克思,人类文明仍会延续。

  道理都在,那么多人读书,怎么人类还不见进步?我的体会是,虽然读书了,但大多数人没有读懂。如果人真的具有读懂书的能力,不但学者专家都不要了,大多数书都可以烧了。一部《论语》还不够你做人的吗?或者把《论语》烧了,一部《金刚经》还不够吗?把《金刚经》烧了,一部《道德经》也够了。“条条大路通罗马”,人活着就是为了“通罗马”。有一条路就够你“通罗马”的了,结果我们这条路上不去,换一条路又上不去,走了八十条路都没上去,然后每天就研究这八十条路,培养了许多所谓的名师专家,给你讲这条路上的风景很迷人,那个专家又讲如何爬这条路,还有很多专家告诉你这条路上有小松鼠,那条路上有魔鬼——就没有一个老师告诉你怎么上去“通罗马”。所以,读书存在着读懂和读不懂的问题。

  孔子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上智与下愚是永远存在的,这中间只划了一道,其实是一道深渊。1974年的“批林批孔”运动,批评了孔子很多观点,其中这个观点就被当作一个反动的思想来批判,说孔老二非常反动,他看不起劳动人民,还不让劳动人民翻身,说劳动人民就是“下愚”的,奴隶主阶级就是“上智”的。首先是污蔑劳动人民愚昧,不光污蔑他们愚昧,而且还说“不移”,劳动人民永远受压迫受剥削。但是后来我自己去读《论语》,发现原来孔子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孔子不是说一个具体的人,智商、文化水平比较低,将来就不能提高了,他是从结构性的角度来讲这个问题。社会是由各种结构构成的,在社会系统中,不论具体的人怎样变化,永远存在着“智”和“愚”的差别——这个结构是不变的。比如原来国家能培养10万名大学生,后来把比例提高,培养100万大学生,好像是比原来增加了九倍的人才,这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实际上在培养出的这100万个大学生里面,仍然存在着前10万与后90万的差距,也就是这前10万相当于以前的大学生,剩下这90万还是以前的社会青年。所以现在有很多人奇怪,说现在的大学生怎么不如以前那么好呢。这就说明,从结构上看,“智”和“愚”是不会改变的。一个国家可以把全部国民都当成大学生来培养,但是结果还是该多少人愚昧就多少人愚昧。比如西方国家,我们以为他们全民受教育水平高,可是他们的国民怎么会做出那么多愚蠢的判断呢?当他们的政客在电视上忽悠他们的时候,他们几乎都上当了,都按照政客给他们指出的道路去投票选举,还以为是自己选出来的,其实都是被人家引导的。读书没读懂是一个普遍现象,不仅是中国,外国也这样,不仅是现代,古代也这样。

  有一部分人读懂了,为什么也不能成功,也不能为社会做出贡献?读懂了之后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实践。读懂的人本来就不多,大部分又不去实践,虽然世界上的道理“前人之述备矣”,但实际上所起的作用,还不如煤变成炭的效率高。跟语文问题结合起来,怎样读懂书,归纳到“悟”的问题;读了书之后是否去实践,归纳为“练”的问题。“悟”和“练”,正是今天我们要讲的题目。

  语文思维,重点在于“悟”;写作能力,重点在于“练”。把它归结为这两个字,换一个新的角度,从佛教角度来谈一谈语文的问题。佛教讲“悟”、讲“练”,在佛教里“练”经常用“修”、“参”这些名词来表示——参禅悟道,修行。

  建议大家可以适当地读一点佛经,比如《金刚经》、《坛经》。佛经开头经常说“如是我闻”,之后,佛就在一个地方领一帮人,基本都是一千二百五十人,集合之后,每人拿着一个碗到城里去要饭——古印度要得等和尚们来化斋,给他盛最好的,然后自己家再吃饭——之后都回去一块儿吃,很有规矩。吃完之后洗漱干净,佛开始说法。佛和今天老师讲课不一样,不像我们有很严密的体系。佛上来就吹牛,就说我这个人特别有本事,能够放出十亿光年的能量来。或者做一串比喻,说这个东西很厉害吧,还有一个比他厉害十倍,还有第三个比第二个更厉害十倍,然后前面这些所有加起来不如我的万分之一。佛说法,大量地运用修辞手段,不是运用推理。佛用一种特别夸张的表达方式,打击听众的思维,改变你所原来固有的那些俗念、浊念,佛讲法的教学方式、教学体系,是一种引导人开悟的教学体系。《论语》、《老子》、《庄子》,思想深刻、影响深远,也都和表达方式有关,哲学借助文学的翅膀。

  佛教又说“不立文字”。最善于驾驭文字的人,反而看穿了文字的秘密,文字就是开悟工具。悟的不是文字,悟的是道。真正悟道之后文字就是桥,佛教里讲“过河拆桥”,达到彼岸之后、悟道之后,要忘掉通往道的具体途径。

  佛愿意用比喻,孔孟老庄这些圣人都喜欢用比喻。比喻的本质是拿一个事说另一个事,可从逻辑上知道一个事和另一个事分明不是一回事。比如说太阳红得像火,太阳就是太阳,火就是火。当我们说A像B的时候,其实我们想说的是共同存在于A和B之中的东西。如果有一个人执着说,太阳不是火,他没有悟的能力,是书呆子。

  “悟”经常和“通”联系在一起,“悟”是“打通”的意思。世界上的事物是独立的,每一个具体的例子,都有相对独立的时空,它们之间的联系不是客观的联系,是主观的联系,是人的思维打通了相对独立的时空——无论这个时空多么小,我们在主观上打通了。当你用一个文字符号表现你的感官所发掘的一些东西的时候,就是语文的内容,是叙述的学问。叙述你感悟到的世界,并准确地深刻地叙述和表达出来,需要的是“悟”。只有“悟”,才能打通本来彼此独立的事物之间的统一性,只有“悟”,你才能找到太阳和火之间的联系。比如苏东坡讲的典故:一个盲人,他没见过太阳,他问人什么是太阳,有人给他比喻说太阳就像个盘子一样,希望他能明白,可是有一天他听人家敲钟,他说,噢,这就是太阳!他理解的“盘子”是敲出声音的那个东西,敲钟的声音跟敲盘子的声音很相似,他听见敲钟,认为是敲盘子,这就是“太阳”——他不能建立这两个事物之间准确的同一性。语文思维就是在毫不相干的事物中间,努力去寻找它们之间的相关性、相通性、统一性。在其他学科看来,有些事物是相近的,有些事物是很远的,有些事物是不沾边儿的;语文思维就像哲学上讲的,万事万物都有联系,在于怎么建立,在于怎么发现。

  任何一个文字,特别是汉字,包含的信息是无穷的,谁也想不到一个字将来还能够容纳多少东西。比如汉字中最无聊的、最没有用的一些语气词,“的”、“了”、“吧”、“呢”的“吧”,我们没有想到今天它有了巨大的用处——“网吧”。“吧”本来是语气词,今天就成了名词,它原来就存在着这个可能性。每一个符号都存在着无穷多的可能性,因缘际会,这个可能性就迸发出来了。

  佛教的“因缘”二字,有因,有缘。“因”是一个事物本身包含的无穷的可能性,但不是所有的可能性都会变成现实性。语文好的人,思维是跳跃的,在感官上感觉是跳跃的,但事后去研究,又发现大有逻辑,大有哲理,存在着先天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包含在跳跃的基础上。比如朱自清《荷塘月色》里“通感”的修辞手法,“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又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用听觉写视觉。这固然是朱自清有悟性,原来的对象中就包含了这种可能性,他发现了这个可能性。发现“可能性”的人,就是悟道的人;没有“悟”的能力,堆积多少知识也达不到。

  “悟”分两种,“顿悟”与“渐悟”,禅宗推崇“顿悟”,净土宗推崇“渐悟”。“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六祖慧能用这个偈子表达了顿悟的道理。一旦顿悟就豁然开朗,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顿悟。“顿悟”和“渐悟”不能完全分开,是不是渐悟惭悟,渐悟到了一定的程度,突然有一天顿悟了?存在不存在这样的现象?这个时候我们怎样去鉴定二者的差别?有一天我们顿悟了,此前的渐悟还有没有价值,还算不算数?在大部分人不能顿悟的时候,渐悟还是更有价值的,所以净土宗的信徒是最多。净土宗有一个最简单的法门,不管你有没有文化,不管你做了多少孽,天天念“阿弥陀佛”就能到西方极乐世界。顿悟和顿悟之间不好比,不像对抗性的竞技。对于大多数人来讲,你心里怀着顿悟的理想,顿悟的追求,但是日常中,还是以渐悟为基础。

  “渐悟”,就是“练”、“修”、“参”,渐悟是体现在日积月累中的。许多家长、学生问我,怎么提高语文的学习成绩?我给很多人都是同样的答案:写日记。写日记要给自己写,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不是给别人看的,学习是对照自己,对照自己的良心,“三省吾身”,你真的很严肃地对待自己,你是你自己的老师,你也是你自己的学生,你是你自己的法官,你也是你自己的罪犯。你真的能这样去写日记,何事不成?第二,写日记的方法,不要把它当作一个很严肃的、很重大的、像写作文一样的任务去完成,你没写就有负担了。我每天就用十分钟的时间写日记。他问写什么,我说只要你有真心,随便。一开始会乱写,写到几十天之后,自己一个东西被开发出来了,自己就会把它越写越好。比如一开始这十分钟只写一百字,能不能一年之后把它提高到三百字?十分钟强迫自己写三百字,高考作文将不成问题。随便写一件事,随便发一个议论,十分钟写到三百字,天天写,提高的何止是语文。在这个方面,佛家的理念和儒家的人生发展轨迹就合一了,儒家讲“修齐治平,格物致知”。

  我们对佛教本身也要进行一个扬弃,也要进行一个“过河拆桥”。《金刚经》最伟大的一点,讲到最后又告诉我们,刚才我说的话也都是虚的。马克思主义告诉我们“否定之否定”,花非花雾非雾——双重的否定,才能使人彻底地觉悟。所以焚香诵经、修桥补路,这些都是手段,本来都是为了成佛用的。可是很多人不懂,把这些当成了目的,混淆了目的和手段。

  提升语文思维,有种种的办法。语文这门功课,功夫在课外。语文这个学科最好地体现了课堂内外打通、结合的道理。“悟”了之后,语文课不需要费多少时间。每天写十分钟日记,也不必真的去写,如果有别的方法替代也一样,我们都是为了过河,不要拘泥于过河的桥是什么样的、船是什么样的。

  成佛可以分成很多阶段,从和尚,到罗汉、到菩萨、到佛,“佛”只是一个平台,我们把佛比喻成一个高原,上了这个高原之后都算“佛”了,佛跟佛之间还有差别。

  又由“佛”想到尼采说的“超人”,佛就是超人。尼采也用比喻,比喻平常人和超人的关系,就是人跟猴子的关系。人是什么——人就是超猴。人已经是万物灵长了,超越同类,就成为“超人”。佛教,还有儒家思想都是指导我们成为“超人”的,而这种“超人”不是尼采说的“超人”,尼采说的“超人”,有抛弃原来的同类的意思。尼采的思想为什么会被法西斯所利用?法西斯认为自己是优越人种,你们都是劣等人种,所以优等人种就可以灭掉劣等人种,他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今天的这个世界——由英美主宰的世界,正是暗含着这样一种法西斯逻辑,他认为自己是上帝的选民,你们都是反人类的,你们是劣等的,至少是迷途的羔羊,所以他踩你、灭你都是合理的。而中国文化的“超人”是要救原来的同类的,是要普渡众生,强调领袖人物和普通人的关系。这个差别,仍然需要通过“语文思维”去把它“悟”出来。语文思维的“悟”,就是打通语言符号与世界万物的联系。人之所以从猴子中超拔出来,就是人建立了语言符号,用符号来统治世界万物。

  怎么把“语文思维”贯彻到写作能力中去呢?有悟性的人或者是要达到、提高这种悟性,应该做什么呢?在我看来,应该做文字游戏。随便写日记,能释放你生命中本来存在的游戏文字的精神。中国文字,除了用来交流信息、搞科学发明、写文章之外,有一种很好的功能,就是可以玩儿。世界上最好玩儿的是什么?就是汉字。会玩汉字,才能获得最高级的幸福。建立在汉字智慧上的灯谜、对联、诗词,如果不会,是人生的极大遗憾,特别是作为中国人的极大遗憾,因为这包礼物就在你的面前摆着,你没有打开它,而打开它、进入它、享受它,并不难。所以我鼓励喜欢语文、有志于语文成绩提高的孩子大量地做文字游戏。你能不能给同学起一个外号,非常准确生动鲜明,又不损害他的人格,然后迅速在全校不胫而走,最后就代替了他的本名,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一下子达不到就要从一点一滴做起,对每一个文字感兴趣,每个字要带着怀疑地感兴趣,养成查字典的习惯,热爱查字典,查字典是乐趣。从各种咬文嚼字中,去领悟这个世界的奇妙。

  归结起来,“悟”和“练”,“悟”和“修”,融合一道,让我们去热爱文字热爱写作。曹文轩老师说,“写得一手好文章是一种人品”。曹老师从严肃的品德角度去考虑,我从比较世俗的角度去考虑,热爱文字、热爱文学是人生的第一乐趣。莎士比亚说,“人是宇宙的精华”,在我看来,文字是精华中的精华。热爱文字,像热爱自己的生命、热爱“道”一样去热爱文字,通过对文字的“悟”和“修”,打开语文这扇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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